寂寞淒清的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地過下去。


    很快就到了冬日裏,天氣更是冷得厲害。再加上幾場陰鬱的雨雪下來,整個北苑顯得更加破敗迷離。遠遠的看過去,蕭索的北苑與冷宮毗鄰,更是平添了幾分淒涼意味,與不遠處幾處華麗的宮室形成明顯的反差。


    廣闊的未央宮,是多少女子的夢想。可是,唯有真的住進了這未央宮的女人,才會知道這金瓦紅牆之內,卻還有這樣淒冷的地方。


    也是,帝王的恩寵是未央宮中眾多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當一個女人被皇帝厭棄了,那便是連最低等的宮女都不如。


    寒風陣陣,寂寞淒清。蕭綰心與蘇夢笙在北苑裏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雖然純嬪時常送來一些吃食和衣物,可是比起這烈風驟驟的寒冬來說,那樣的微薄的補給也是無益於杯水車薪。


    隻是,相比那些衣物吃食帶給自己的身體上的滿足,蕭綰心的心中卻更是暖暖的——至少,未央宮中並不是各個都人心善變。


    純嬪,那樣清麗的一個女子,還願意為自己一再身涉險境。


    北苑的日子,一切都要蕭綰心與蘇夢笙兩個親自動手。蘇夢笙還稍稍好一點,倒是蕭綰心,一向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如今的日子過的這般淒涼,更是患上了骨痛的毛病。可是,除了純嬪偶爾帶著一些疏散筋骨的藥物過來以外,便也再無其他了。日複一日的疼痛,百般侵蝕這蕭綰心殘缺的堅韌。


    很快便到了二公主的生辰。因為前頭的哲明太子去世,這一次二公主的生辰舉辦地格外隆重。另此外,因為慶賀二公主的芳誕,李淑媛也頗得皇上寵愛。


    如此一來,後宮的人更是各個都看明白了——


    說到底,還是子嗣最為重要。哪怕是生下了一個公主,後半生也是有了依靠。不似宸妃那般,很快就被皇上棄之如履。


    這一夜,陰風陣陣。蕭綰心骨痛的厲害,還是蘇夢笙幫著按摩了許久才有所緩解。正當兩個人在屋子裏說著話的時候,卻突然響起了禮花的聲音。


    蕭綰心下意識地望窗外一看,果然,盛大的禮花在空中綻放,幾乎照亮了整片天空。


    蘇夢笙眼巴巴地瞧著外頭的焰火,不禁向往道:“不知道是什麽好日子呢,未央宮竟然放禮花慶賀。”


    蕭綰心笑著戳了一下蘇夢笙的額頭,道:“傻丫頭,你忘記了,今個兒是二公主的芳誕啊!”


    蘇夢笙眼眸一動,隨即低下頭去,低低道:“妹妹記得,皇上去年給二公主過生辰,可沒這麽隆重。”


    “嗯……”蕭綰心淡然道,“小李美人腹中的孩子還是未知。如今皇上的孩子便隻有大公主與二公主兩個,而二公主又格外玉雪可愛,難怪皇上疼惜。”


    蘇夢笙歎了一口氣,旋即道:“李淑媛的毓秀宮與北苑並不算遠,咱們都能看著這煙花呢!皇上……皇上是故意給咱們看的麽?”


    蕭綰心按住蘇夢笙的手,搖了搖頭,溫然道:“傻妹妹,你別多想了。今個兒是二公主的芳誕,皇上與李淑媛是做父母的,自然是要慶賀的。至於咱們,不過是被囚禁在北苑裏的失寵妃嬪罷了,又有誰會在乎呢?”


    蘇夢笙點了點頭,含淚道:“外頭的人是尊貴的淑媛,公主的生母,可是咱們雖然沒有被廢去位份,卻住在這北苑裏,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姐姐,我不明白,我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為何卻要忍受這樣生不如死的苦楚?”


    “生不如死麽?”蕭綰心勉強一笑,道,“可是我總是覺得,這裏倒是清靜呢!”


    正當說話的時候,不知怎麽了,蕭綰心竟然隱約聞到了些許的煙味兒。蕭綰心一向不喜歡煙味兒,故而蹙眉道:“怎麽好端端的,突然來了那麽嗆的煙味兒?”


    蘇夢笙癡癡地望了一眼窗外的煙花,不禁笑道:“姐姐,興許是外頭放煙火的緣故吧。今個兒晚上風大,毓秀宮離北苑不遠,咱們聞到煙味兒也是正常的。”


    “是——”蕭綰心淡淡含笑,勉強按壓住心中的不適,隻是溫然道,“好了,快睡吧。你的眼睛不好,這燭光幽微,若是看得久了,也是傷了眼睛。”


    如此,二人便並肩躺在塌上,各懷心事地睡下了。


    深夜的時候,蕭綰心卻是睡不安穩了。半夢半醒之間,仿佛那煙味兒更濃鬱了,直嗆地蕭綰心睜不開眼睛。


    蕭綰心心中陡然一沉,顧不得眼睛的酸澀,勉強睜開了眼,這才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屋子居然起火了!


    蕭綰心嚇了一大跳,趕緊推了推蘇夢笙,道:“快起來!快起來!著火了!”


    可是,蘇夢笙卻仿佛是睡死了一般,隻是蹙著眉頭不出聲。


    見到蘇夢笙的表情,蕭綰心更是心中一涼——自己在文安公府的時候便聽哥哥提起過,若是房屋起火,居住在房屋中的人時常會懵然不知,從而被活活燒死。眼前的蘇夢笙,便是這樣的情狀!


    蕭綰心再也來不及多想,趕緊拉住了蘇夢笙的衣裳,裹好了還沒有被火舌吞噬的被褥,強行把蘇夢笙拉了出去。


    隻是,連日的饑餓與疲乏讓蕭綰心連自己都無法周全顧及。因為還拖帶著蘇夢笙,蕭綰心還未走到門口便已經耗盡了力氣。眼看著火舌都要吞噬掉蘇夢笙的褲腳,蕭綰心沒有辦法,隻好拚盡了力氣將蘇夢笙拖了出去。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蕭綰心終於帶著蘇夢笙遠離了火場。可是,那樣熊熊的大火卻仿佛並沒有燒盡的意味。即便是前幾日下了幾場悉悉索索的雨雪,也不能緩解半分火情。


    蕭綰心無奈,趕緊叩門道:“來人啊!來人啊!起火了!”


    可是,除了凜冽的狂風在唿嘯著之外,並沒有人迴應蕭綰心。


    盡管蕭綰心再三地哀聲求朱,可是卻也無人應答。蕭綰心欲哭無淚,隻能緊緊地抱住了蘇夢笙,驚恐無比地看著大火吞噬了自己最後的棲身之所。


    這個時候,慕容景天在做什麽呢?


    或許,毓秀宮中,慕容景天正抱著二公主,和李淑媛對飲;也或許,正在一李淑媛恩愛纏綿……


    可是,自己呢?自己拚盡了力氣把蘇夢笙從火場中拉了出來,連帶著自己的腳都燒傷了,隻是為了活下去。為了活下去,僅此而已。


    隻剩下一床完整的被子了,還隻是薄薄的一層。蕭綰心看著懷中的蘇夢笙,她的嘴角已經隱約沁出了白沫——不好,這是中毒的征兆!


    蕭綰心再也顧不得別的,用最後的被子裹好了蘇夢笙,就趕緊叩門哀求:“侍衛大哥!侍衛大哥!蘇良人中毒了,你們快去找太醫啊!”


    可是,並沒有人理會蕭綰心。隔著重重的大門,蕭綰心隻能隱約聽到不遠處,還有人喝酒猜拳的聲音。


    沒有辦法了。


    蕭綰心隻得狼狽地迴來,緊緊抱住了蘇夢笙,與蘇夢笙說著話:“好妹妹,好妹妹,你快醒一醒——你看,你不是最喜歡看煙火了麽?眼前就是偌大的一個——你不要再睡了。如果再睡下去,或許就醒不過來了……”


    次日,卻是鄭易辰來了。蕭綰心一見到鄭易辰,頓時淚如雨下,泫然道:“鄭太醫……”


    “宸妃娘娘!”鄭易辰喉嚨一梗,瞧見蘇夢笙的樣子,不禁趕緊道,“宸妃娘娘,還是讓微臣趕快救治蘇良人吧。”


    過了片刻,鄭易辰道:“啟稟宸妃娘娘,蘇良人的確是有中毒的跡象。不過好在不深,隻要調和著,便能痊愈。”


    “調和?”蕭綰心淒然一笑,道,“鄭太醫,如今我已經淪落到了這樣的境地,如何還能調和?皇上雖然沒有廢去我的分位,可是我卻是與廢妃無異了——”


    鄭易辰趕緊道:“宸妃娘娘不要自哀。皇上隻是一時糊塗,沒能看明白這件事……不管怎麽說,總是有嘉夫人護著宸妃娘娘的。”


    “嘉夫人?”蕭綰心不禁驚道,“嘉夫人怎麽了?”


    鄭易辰道:“微臣便是嘉夫人叫過來的……不然,微臣一直在太醫院供職,昨夜起火的時候,微臣已經迴到自己府中休息了,如何還能知道宸妃娘娘遭遇不測?”


    鄭易辰頓了頓,道:“還是嘉夫人聰明,知道昨夜皇上在毓秀宮為二公主慶賀,想必合宮的眼睛都盯著毓秀宮呢,這才遣了人過來看一看宸妃娘娘。卻想不到,竟然撞見了那樣的情況……”


    蕭綰心心中一暖,低低道:“請代我謝過嘉夫人。”


    “是,微臣明白。”說罷,鄭易辰拿出了一個小圓缽遞給了蕭綰心,道,“宸妃娘娘足上有燒傷,好在並不嚴重。這裏頭是清涼的藥膏,宸妃娘娘及時抹上,傷口也別碰水,最多十天半個月便會痊愈,也斷斷不會留下明顯的疤痕。”


    蕭綰心哽咽著點了點頭,道:“是,鄭太醫,你有心了。”


    正當鄭易辰要接話的時候,蘇夢笙卻是幽幽地醒轉了過來,低低道:“姐姐,姐姐……”


    蕭綰心見到蘇夢笙醒了,顯然是高興壞了,便道:“好妹妹,你終於醒了!”


    “是,姐姐……”蘇夢笙氣若遊絲,蹙著眉頭,道,“姐姐,我的頭好痛。”


    鄭易辰趕緊道:“蘇良人到底是中了氣毒,頭痛也是正常的。隻要好好休息,多唿吸唿吸新鮮空氣即可。”


    說罷,鄭易辰無比擔憂地望了一眼四周,道:“如今,北苑隻剩下了這麽一間沒被燒過的房子,也實在是太破敗了。”


    蕭綰心哽咽道:“隻要有容身之所,我便已經滿足了。”


    鄭易辰點了點頭,道:“宸妃娘娘能自己寬心便是最好的了。隻是——”鄭易辰低低道,“微臣有話想跟宸妃娘娘說。”


    蕭綰心點了點頭,對著蘇夢笙溫然道:“好妹妹,你先自己躺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說罷,蕭綰心便隨著鄭易辰到了院中。蕭綰心道:“不知鄭太醫有何話對我說?”


    鄭易辰正色道:“宸妃娘娘就不覺得昨夜的大火奇怪麽?”


    蕭綰心無奈地笑了笑,道:“我又怎會不知。前幾日剛剛下過幾場雨雪,北苑又是極為陰鬱的所在,哪裏會那麽容易起火。更何況——”蕭綰心眼眸一沉,低低道,“我去查證過,還尚未燒盡的地方,隱約的火油的氣味。”


    鄭易辰隻覺得心中一沉,低低道:“那麽,微臣的判斷便是正確的。這一次,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蕭綰心咬牙道:“我都已經到了這裏了,想不到還是有人死死咬住我不妨。哪怕我與蘇良人已經到了北苑徹底失了恩寵,她們還是一個個的想要了我的性命!”


    鄭易辰搖了搖頭,道:“宸妃娘娘,此話差矣。蘇良人也就罷了,但是宸妃娘娘絕對不是‘徹底失了恩寵’。”


    鄭易辰頓了頓,繼續道:“說到底,皇上與宸妃娘娘好歹有著情分在。且出了那樣大的事情,皇上並沒有廢去宸妃娘娘的位份,也沒有將宸妃娘娘打入冷宮。可見,皇上到底還是念著舊情的——”


    “舊情?”蕭綰心冷冷一笑,道,“皇上若是念及舊情,還會眼睜睜地看我往鬼門關裏闖麽?”


    鄭易辰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微臣人微言輕,話也隻能說道這裏。隻是,宸妃娘娘,你一定要萬事小心,千萬要提防著。”


    蕭綰心冷冷一笑,道:“如今敵在暗,我在明。且我困於北苑,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即便我想提防什麽,卻也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蕭綰心咬牙道,“若不是那一夜我睡得不安穩,隻怕我與蘇良人已經被活活燒死了。”


    鄭易辰微微啞口,道:“隻要宸妃娘娘知道其中厲害即可。罷了,宸妃娘娘,微臣不宜久留,就先行退下了。”


    蕭綰心目送著鄭易辰離開,看著北苑的大門再一次緩緩關閉。


    不知為何,蕭綰心的心中竟然出現了莫名的驚恐——


    火災之後的廢墟,似乎還散發著溫熱的氣息。可是那樣的氣息,目的卻是要了自己的命。這一切,讓蕭綰心如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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