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安詳,蕭綰心看著蕊珠領著幾個小宮女將方才席上的菜品一一撤去,不知為何,心中竟然劃過了一絲莫名的哀傷。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與自己的親姐姐蕭綰青之間,竟然已經變得如此疏離了。


    也是,猶記得,曾有一次,姐姐似乎隱約地告訴過自己——在姐姐十二歲那年,慕容景天去西林圍場狩獵,因著父親在隨侍的大臣之中,皇太後說,為了能好好地陪伴諸位公主,便將幾個出挑的世家女子也帶去了。當時,姐姐就在其中。


    姐姐永遠也忘不了,慕容景天拉弓射箭時的英勇與威武,更忘不了慕容景天拎著他的戰利品——那一隻雛豹時的開心笑容。這些感情,便是在那個時候迸發的吧?姐姐或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許下了誓言:此生,必要嫁與這人中之龍才好。


    可是,曆經波折之後,姐姐雖然如願以償地進入宮廷之中,卻始終不甚得寵。哪怕姐姐的容貌其實真的很美,哪怕姐姐每日都會精心打扮,可是慕容景天的眼神,卻似乎從來不從姐姐的身上停留。哪怕是偶爾的召幸,似乎也像是例行公事一般,隻是不得不做罷了。


    對於姐姐來說,慕容景天似乎從來沒有給過她應有的溫存。


    而自己,她的親妹妹,容貌上算不上一等一的出挑,性格上也不比她溫婉嫻靜,可是卻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慕容景天的寵愛,可是貪婪肆意地享受著這愛情的滋味。所以,即便彼此是骨肉相連的至親姐妹,其實心中也有所不甘的吧?


    正當蕭綰心如此想著的時候,卻猛然覺得有人在後頭搔動著自己的頭發:“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蕭綰心迴頭一看,可不正是慕容景天麽?


    蕭綰心見到慕容景天,便趕緊從床榻上下來,躬身行禮道,“臣妾參見皇上……外頭的宮人們也真是的,皇上來了也不通知一聲。”


    見到蕭綰心如此拘謹,慕容景天不禁失笑道:“朕原以為夜已經深了,你或許已經睡下了。朕隻是想靜靜的看著你而已。見到你沒睡,朕便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想不到你卻惱了。”


    聽到慕容景天如此一說,蕭綰心不禁羞赧一笑,低低道:“皇上不來,臣妾就不睡……”


    慕容景天笑著牽住了蕭綰心的手,卻不禁道:“綰兒,怎的你的手竟然這樣地冷——可是這柔儀宮裏的地龍暖的不夠麽?”


    蕭綰心微微垂首,低低道:“皇上,十指連心。臣妾——是心冷。”


    “哦?”慕容景天似乎對於蕭綰心的迴答頗感意外,不禁道,“綰兒,怎麽了?可是受了什麽委屈了麽?”


    蕭綰心微微揚起頭,注視著慕容景天溫存的目光,道:“皇上足足有半個月沒有來過臣妾的柔儀宮了……”


    慕容景天微微一愣,不禁啞然失笑,將蕭綰心攬在懷中,低低道:“是朕疏忽你了。隻是,前朝的事情盤根錯節,什麽事兒都要朕一一過問。”


    慕容景天頓了頓,道:“而且,別的不說,太皇太後經曆三朝,是未央宮中資曆最深者。哪怕太皇太後是女子,哪怕朕才是一國之君,可是有些事,朕不得不去做,有些事,也不得不讓太皇太後去過問。”


    蕭綰心隱隱聽著慕容景天這話不對,不禁道:“皇上是說——太皇太後麽?”


    慕容景天將自己溫熱的雙手緊緊地包裹住蕭綰心的雙手,希望以自己的體溫為蕭綰心驅散嚴寒,淡淡道:“綰兒,朕的皇祖父雖然也是一國之君,可是,朕說句公道話,皇祖父的的確確是不善打理朝政的。在皇祖父那一朝,這大周的裏裏外外的事情,便都是皇祖母來打點一切。至於父皇麽——”


    慕容景天將自己的下巴放在蕭綰心的額頭上,淡淡道:“父皇雖然空有一腔熱血,可是生性散漫,後來又過於寵愛皇貴妃,最後弄壞了身子。雖然因為身在皇家求得珍藥而得以續命,可是身體的裏子畢竟是虛透了。說到底,父皇一朝的朝政還是由皇祖母來打點著的。”


    燭花輕輕發出爆裂的聲響,在這下著雪的夜晚,倒是平添出了幾分俏皮。


    慕容景天將蕭綰心攬在懷裏,低低開口道:“如今,雖然朕已經登基多年,可是畢竟根基不穩,在前朝的勢力遠不及皇祖母深厚。且別的不說,皇祖母的娘家——陶氏外戚一向驕縱跋扈,甚至不將慕容氏皇族放在眼中。可是,朕沒有辦法,朕要顧及的事情太多。朕必須隱忍,這樣才能稍有喘息。”


    蕭綰心聽著慕容景天的這話,竟越來越不知到該如何接口,隻得在慕容景天的懷中鑽了鑽,希望憑借彼此的體溫來溫暖對方。


    慕容景天輕輕撥弄著蕭綰心的頭發,淡淡道:“皇祖母這一輩子生育了一子兩女。父皇自然不必說了,還有沁陽大長公主是早年就歿了的。如今,便隻有一個遠嫁在外的舞陽大長公主。”


    慕容景天略一挑眉,道:“朕的這一位姑母啊,是在算得上是女中豪傑。即便是父皇,對於她的這位姐姐也有所忌憚。雖然當初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地位並不高,可是因著舞陽大長公主和當今皇後的關係,家裏頭也日漸鼎盛煊赫了。”


    “當今皇後?”蕭綰心不禁道,“當今皇後又怎麽了?”


    慕容景天不耐煩似的迴答道:“當今皇後是舞陽大長公主的夫家侄女。當年朕還未登基,在王府的時候,她便已經隨侍在朕的身邊了。這麽多年了,她也是個跟在朕身邊的老人兒了。仁孝皇後去世之後,便是她地位最為尊貴,後來便被冊封了皇貴妃統領後宮諸事。再後來,唯有她誕育了皇子,朕便將她冊立為正式的皇後。”


    慕容景天口中的字字句句,說起來雲淡風輕。可是蕭綰心卻知道,這其中必定少不了說不出來的艱苦與辛酸。


    自古以來,後宮與前朝便是有扯不清楚,斷不幹脆的關係,常常牽一發而動全身。後宮諸妃,大多是家族為了保全榮華而送進來的,獻給帝王的禮物。而帝王之所以會娶了這些自己並不喜歡的女人,便也隻是為了籠絡平衡前朝的重臣,如此而已。


    其實,大家都一樣。


    隻是,這樣的陰錯陽差之間,倒是恰好滿足了一些女子對愛情的渴望——盡管,那分心滿意足是那麽容易就被打破了。可是,即便如此,別人暫且不提,便是皇後,即便內裏彼此猜忌,可是對外,他們仍然是相濡以沫、至親至愛的夫妻。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蕭綰心不禁按壓住了心中的酸澀,低低道:“皇上,臣妾身在深宮,不懂前朝的事情。且臣妾就算再年輕不懂事,也明白‘後宮不得幹政’的道理。皇上的話,臣妾不懂。臣妾隻懂得,這一生必定會隨侍皇上身邊,為皇上排憂解難。”


    慕容景天不禁微微動容,道:“綰兒,隻有你會對朕說這些話。”說罷,慕容景天撥了撥蕭綰心垂在眼前的頭發,溫然道,“你困不困?”


    蕭綰心溫然笑道:“臣妾不困——”


    慕容景天笑著指了指桌子上放著的一點雕漆食盒,道:“朕從乾元宮帶了些點心和酒過來,要不要嚐一嚐?”


    如此,兩人便在桌邊坐下,由著蕭綰心服侍著為慕容景天斟酒。蕭綰心為慕容景天斟好酒,不禁道:“這是廣寒光麽?”


    慕容景天略一挑眉,道:“哦?綰兒你知道這個?”


    蕭綰心不禁笑道:“今個兒的晚膳,臣妾是與蕭貴人和純嬪一同用的。在席間,姐妹們還說起來皇上向來隻喜歡飲兩種酒,一個是玫瑰醉,另一個就是廣寒光了。姐妹們還打趣,一定要好好練練酒量,要陪著皇上喝一杯呢!”


    慕容景天不禁失笑道:“原來你們女兒家湊在一起,也會說這個。”慕容景天輕輕拿起了一杯酒,搖了搖,道,“這廣寒光與玫瑰醉一樣,是西域的絕世佳釀。隻是玫瑰醉著深紅色,初飲時覺得酒氣濃烈,若是飲地急了,便有燒心的痛感。隻是,若是發散一會兒,那酒的勁兒下去的也快。”


    說罷,慕容景天輕輕飲了一口廣寒光,道:“這廣寒光與玫瑰醉恰好相反。酒液清冽,入口清香。一口飲下,若是閉上眼,便仿若覺得是中秋之夜,廣寒宮中嫦娥仙子翩然起舞一般。隻是,雖然入口時覺得甚是清新淡雅,但倘若過了一會兒,酒勁兒反而上來了。”


    蕭綰心笑著道:“想不到皇上對於酒品竟然還有如此感受。”


    慕容景天笑了笑,握住了蕭綰心的手,深情道:“你便是朕的廣寒光。初入宮時,你論姿容也好,論家世也好,都並不拔尖。可是,朕一初遇你,便被你驚豔到了。這麽多年,朕的女人著實不少,可大多便像是那玫瑰醉一般,出入口時,覺得濃烈逼人,可是但凡相處一段時間,便知道不過隻是些庸脂俗粉罷了。”


    慕容景天目光微微遊離,喃喃道:“綰兒,你永遠是那麽遺世獨立,那麽冰清玉潔。你,就像是廣寒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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