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已是被圍得鐵桶一般。


    宮裏,人影綽綽,亂成一團,太後不得不諭令各宮,不得慌亂,徒生是非,各自稍安勿躁,念經求佛,祈求上蒼保祐皇上順利平叛。


    侍衛、太監都被召集起來,分派各門進行抵抗,但這些人的戰力良莠不齊,跟野戰勁旅無法相比,能拖得一時是一時吧。


    “皇上,皇上,禮親王,”魏佳章匆匆進來,“不,掌嘴,那濟爾舒在外麵喊話,請求皇上您複正統,誅奸邪。”


    “噢,複正統,那是衝著新學來的,”宣光帝在殿裏慢慢踱著,“這誰又是奸,誰又是邪?”他氣定神閑,掃了諸位上書房大臣一眼。


    魏佳章囁喏道,“說是隻要皇上誅殺端親王,裁撤懋勤殿,解散鹹安宮,他們就退兵,濟爾舒就進宮自請處分。”


    “嗬嗬,好!好啊!就提了三條,你們,”宣光帝看看兩位議政王大臣和上書房大臣,“你們議一議。”


    幾位王爺、大臣暗中揣摩著皇上的心思,蔭堂看看不著一言、如老僧入定的張鳳藻,他與濟爾舒是有過密謀的,難道,難道皇上與老六都不知曉?


    這,外有兇兵,內有強援,這紫禁城危矣,蔭堂的心仿佛沉入深淵一般。


    “各府的情形如何?”宣光帝突然問道。


    這也是在坐諸位最為關心的,大家的心瞬間都提到嗓子眼。


    魏佳章道,“濟爾舒在外麵喊話,說是各家安好,隻要皇上為國除奸,他保證不濫殺一人。”


    宣光帝盯他一眼,“去,弄些吃食來,不能空著肚子議事。”


    魏佳章急忙出去,卻又很快踅了迴來,“皇上,禦廚也讓端親王拉去守衛宮門了。”


    眾人心裏都是一沉,宣光卻笑道,“廚子還會打仗?嗬嗬,也罷,你去,看有沒有現成能吃的東西。”


    魏佳章匆匆往外走,正碰上匆匆而入的端親王宏奕。


    宏奕麵帶急色,一施禮道,“皇上,臣弟懇請皇上,讓臣弟到禮親王營中,任他處置,換天下太平。”


    “噢?”宣光看著他,卻不作聲,眾大臣也都盯著他,殿裏無人說話,燭光間或一跳,映得眾人的臉忽明忽暗。


    “端親王,這沒用的,”常阿岱卻開口了,“濟爾舒賊子野心,路人皆知,其誌不在新學,在皇位,就是你出去,他仍會尋找其他借口。”


    “康親王所言極是,”周祖培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端親王萬不可再有這些念頭。”


    “這是兵變,他濟爾舒卻非要說這是兵諫,當我們這些人是不懂事的娃娃嗎?”蔭堂看一眼張鳳藻,此人身為首輔,卻不發一言,太過反常,他正琢磨著是否把那晚濟爾舒夜訪張府的事兒跟宣光稟報,宣光帝卻一指櫃子,馬上有內監拿過一樣東西來。


    “這,”宣光一揚手裏的東西,“是鹹安宮失火後,內務府明善的密折,裏麵,處處都有正黃旗的影子,處處都指向濟爾舒,你們看看。”


    折子在眾人手裏傳閱著,宣光帝緩緩地撚動著手裏的念珠,“朕收到此奏折後,無比震驚,留中不發,是為一些人的體麵,也是為穩定朝局,不想再生事端,可是,”他看看外麵已經微明的天空,“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些日子,各省秀才、舉人紛紛上書、鬧事,鹹安宮蔣光鼐當麵頂撞朕躬,那姓戴的教習,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下毒,再至文運被殺,濟爾舒逼宮,這幕後的黑手,不是已經昭然若揭了嗎?”


    張鳳藻把手裏的折子遞給鄂倫察,“皇上,臣身為首輔,自當擔起首輔之責,微臣認為,正黃旗的官兵是好的,隻是受那濟爾舒蒙蔽,臣願蹬上城牆,振臂一唿,正黃旗廣大將士軍前反戈,也不是不能的事。”


    正說著,毓秀匆匆進來,“父皇,兒臣觀得那德勝門上、神武門前都已經架起大炮,炮口直衝養心殿。”


    眾人不禁都站了起來,張鳳藻卻仍穩坐釣魚台。


    宣光帝看看眾人,“朕的兵,難道此時都在等待觀望?”


    ……………………………………


    ……………………………………


    “轟轟轟”三聲炮響之後,震驚的不隻是皇宮。


    正紅旗校場裏,肅文與一眾官學生也都跑了出來。


    “這,好象是東邊放炮吧?”海蘭珠揉揉眼睛。


    “操,我還以為是地震了呢!”蔡英傑捂著自己的胸口。


    “這大半夜的,沒事放炮玩啊!”麻勒吉笑道,“不年不節的……”


    “不對,這方向是……?”肅文看看圖爾宸與雅爾哈善。


    “是正黃旗大營。”兩人話音未落,那驚天的喊殺聲就從東方傳來,暗夜中,火光衝天,映紅了天際。


    “我操,正黃旗反了!”肅文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


    “造反?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麻勒吉道。


    圖爾宸、雅爾哈善等正黃旗的官學生卻互相看看,都不言語。


    肅文把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冷冷道,“怎麽,你們是想追隨父兄,也去造反?”


    圖爾宸與雅爾哈善慌忙搖頭,二人的父親都在外地任職,但其餘正黃旗的官學生卻有些按捺不住了。


    “你們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肅文冷然道,“這北京城就是個大兵營,別提八旗的部隊,就是光豐台大營的兵馬,也夠正黃旗喝一壺的了,你們非要以卵擊石、自尋死路,我也攔不住。”


    正黃旗的官學生們看看他,都是一陣躊躇,眼裏俱是迷茫,肅文的威信很高,話也很管用,他們不得不仔細拈量。


    “就是你們的父兄,我看,也是受人蒙蔽,等醒過來也就後悔了,你們何苦跟著趟渾水,不值嘛!”


    看著正黃旗的官學生情緒鬆動,肅文趁熱打鐵,“我們即為官學生,受命看管正紅旗與幾他幾營的嫌犯,那就要履職盡責,大變之下,更不能亂了章程。”他突然嚴肅起來,“圖爾宸、麻勒吉、墨裕!”


    “在!”三人同時出列。


    “圖爾宸,命你帶領甲所學生,在地麵上嚴加巡邏,如有人趁機作亂,格殺勿論!”


    “是!”圖爾宸昂然答道,領命而去。


    “麻勒吉,命你帶領乙所學生,上屋頂,箭上弦,擅自走出房門一步者,格殺勿論。”


    “是。”麻勒吉也脹紅了臉,此為非常關頭,俱都感覺到肩上的擔子很是沉重。


    “墨裕!命你帶領丙所學生,守衛校場大門,如遇攻擊,或有人逃逸,格殺勿論!”


    “是!”墨裕一揮手,三十名官學生刀出鞘,擁向正門。


    校場一排排房屋內,果然,有人開始蠢蠢欲動,這炮聲,對他們來講,再熟悉不過,當外麵的喊殺聲傳來時,辨方向、聽聲音,都知道出大事了。


    正紅旗的幾位將領開始聒噪,馬上引來一片附和,


    “正紅旗都讓人操熊了,不如反了吧!”


    “與其受刑部那幫小人的窩囊氣,還不如真刀真槍幹他一場!”


    “我們什麽也沒做,還被關在這,那幹脆不如跟著正黃旗反嘍!”


    這些人刑部還有待甄別,都沒戴腳鐐手銬,說話間,兩個翼領已是衝出來,在院子裏高聲地叫喊著。


    肅文看看圖爾宸,“噌”拔出刀來,“迴去。”他聲色俱厲,月光下,刀光閃閃,清鋒生輝。


    那翼領看看他,輕蔑道,“老子當兵時,你還不知在誰肚子裏呢,毛都沒長齊的娃娃!”


    “迴去!”肅文暴喝道。


    那翼領已是沉下臉來,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就要奪刀,可是還沒等他走近,肅文也快速跨上一步,隻見刀光一閃,鮮血噴得老高,人頭卻已滾落塵埃。


    另一翼領見事不妙,發聲喊正要挪步,冷不丁從屋頂射過一支箭來,他看看上麵,捂著胸口慢慢倒下了,鮮血馬上染紅了地麵。


    肅文迴頭一看,麻勒吉正蹲在房頂,衝著他吡笑呢。


    這一會子功夫,連殺二人,屋裏的人眾人馬上都老實下來。


    “得得得——得得得——”


    校場西側卻驟然響起一陣馬蹄聲,“不好,是大隊人馬,大家準備。”肅文話音未落,人已朝大門跑去。


    大門處,墨裕等人早已看到遠處的塵煙,個個緊張地握緊了手中的刀,抽出了箭筒裏的箭,清涼的夜晚,卻都一個個汗如雨下。


    “是正紅旗!”遠處,高高飄揚的是正紅旗的大旗,“拔出刀來,準備廝殺。”他大喊一聲。


    眾學生張弓搭箭,嚴陣以待。


    “等等!”肅文突然大聲叫道,那騎馬帶頭之人是那麽的熟悉,隨著馬蹄聲近,大家卻是都鬆了一口氣,帶隊之人正是他們的教習張鳳鳴。


    “正黃旗濟爾舒謀反,”張鳳鳴在馬上高聲叫道,“肅文,速去通知駐京各營,勤王護駕!其餘官學生,隨我去神武門,保衛皇城!”


    “教習,正紅旗二人適才想要謀逆,已被我處死,學生稟告,剩餘之人如何辦理?”肅文道。


    張鳳鳴看他一眼,冷冷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他一打馬,正紅旗的兵士跟著他如長龍般湧進校場。


    “嗖——”


    張鳳鳴張弓搭箭,瞄準一副都統,那都統應聲倒下。


    鹹安宮三所官學生俱已看呆,正紅旗的官學生卻不忍直視。


    “放箭!”


    張鳳鳴一聲令下,正紅旗的將士紛紛朝自己的前任官佐放起箭來,隨著陣陣慘叫,一眾正紅旗官佐與護軍營等官佐俱象刺蝟一樣,倒在地上。


    肅文看著火光下張鳳鳴那張冷竣的臉,暗自唏噓,這幫正紅旗的士兵這才之多少時日啊,卻都聽命於張鳳鳴,無一絲違抗,令出必行!哪怕,哪怕是殺死自己以前的上官!


    “放火!”


    張鳳鳴一聲令下。


    頓時,正紅旗校場裏火光衝天,伴隨著“箭人”們的慘叫,熊熊火光照亮了鹹安宮官學生們一張張稚嫩而又成熟的臉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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