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有學生開始上交詩作,但也有學生仍在苦思冥想,肅文發現,國子監有些學生還沒有動筆,而鹹安宮的官學生已經上交試卷了。


    宣光帝不知什麽時辰也出現在殿陛上,肅文走到前麵交卷時,禮部的官員伸手接了過來,那宣光帝看看身邊的魏佳章,魏佳章馬上過去把肅文的試卷拿了過來,雙手恭敬地遞給宣光。


    宣光凝神蹙眉,字字讀去,讀完不禁臉色一正,抬手把詩遞給站於身旁的張鳳藻,“嗯,好詩!”他絲毫不加掩飾。


    “氣魄——厚大!氣勢——磅礴!氣象——雄渾!”他說起話來咬釘嚼鐵,極富氣勢。


    張鳳藻捋捋胡須,仔細讀去,他講究宰相城府,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此時皇上已有定論,他也隨聲附和道,“此子確是人才!”


    魏瑛接過來,讀完後笑著又遞給莊士敏,又看看晨曦中太和殿前那一張張方桌,默不作聲。


    莊士敏看看背手站立的宣光,又瞅瞅站在下首的王延年,小聲道,“你們國子監的學生中,能有如此氣魄者?”王延年遲疑地接過來,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兀自感慨不已。


    當所有國子監與鹹安宮的學生都把試卷交至殿陛之下,適才還風和景明的太和殿前,突然不知從哪裏刮過一陣狂風,幾名禮部的官員慌忙去追趕那些被風刮走的試卷。


    “轟隆隆——”,“轟隆隆——”


    一陣隆隆雷鳴之聲仿佛從紫禁城地底下發生,就似十幾萬個巨大的鐵球在鐵板上來迴滾動一般,瞬間,紫禁城一陣地動山搖,宮殿撼動,屋瓦滾落,一陣勁風吹過,燈籠紙張亂飛,也不知從哪來的灰塵,遮天蔽日,天空瞬間如墨染就,近在咫尺的日晷與嘉量都看不到了,紫禁城頓時變成黑暗世界。


    殿陛之上,早有侍衛死死護住宣光皇帝,地動山搖中,一眾大臣跟在皇帝後麵,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地都跑到了太和殿跟前的廣場上。


    國子監的學生,發一聲喊,四散奔逃,狂風中,桌子、人影亂晃,叫成一片。


    鹹安宮的學生也亂了分寸,狂風黑暗中,一個聲音突然喊了起來,“穩住!穩住!我是鹹安宮總學長肅文,大家聽我命令,站立原地,穩住,穩住!”


    幾個鹹安宮的官學生卻是收攝不住心神,剛要拔腳,冷不防撞在一個人身上,“啪啪”兩個耳光,瞬間清醒過來,“跟著我喊,鹹安宮,穩住!”肅文大聲叫道。


    “鹹安宮,穩住!”


    “鹹安宮,穩住!”


    起初,隻有幾個人的聲音,漸漸地,圖爾宸喊了起來,麻勒吉喊了起來,海蘭珠喊了起來,雅爾哈善喊了起來……


    “穩住!穩住!”……


    鹹安宮九十名官學生的喊聲高亢嘹亮,齊齊迴蕩在紫禁城上方,黑暗中,肅文不斷在鹹安宮的行列中穿梭,卻見鹹安宮眾學生齊心高喊,昂然挺立,氣勢如虹,任狂風亂吹、黑暗漫布!


    蘇洵《權書?心術篇》講道,“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


    這是張鳳鳴最為強調的,肅文也極為推崇。


    狂風如長龍一般,帶風而過,天空慢慢顯露出青色來,仿似黑夜彌漫的紫禁城又重見天日!


    此時,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已是狼籍一片,掀翻的桌椅,吹掉的紙張,碰碎的硯台,應有盡有,那一眾國子監的學生雖有堅守原地者,但更多地四處逃竄,三五成群聚於一處。


    再看鹹安宮陣列,卻是人員齊整,桌椅齊全,眾學生長身而立,麵目莊嚴,挺胸抬頭,精神抖擻!


    宣光帝把一切盡收眼底,他一把打掉還扶著他的魏佳章的手,“放開!朕,難道還不如朕的這些官學生?!”


    幾位親王及上書房大臣都陪侍一旁,此時見狂風已過,天晴日明,不禁都恍如隔世一般。


    那鄭親王卻指指鹹安宮陣列,笑道,“王學正,還比嗎?”


    康親王傑書笑道,“還比什麽,高下立見。”


    禮親王濟爾舒看看正微笑不語的端親王宏奕,卻是沉著臉不說話。


    上書房次輔鄂倫察笑道,“嗬嗬,有士氣,這幫官學生,依老夫看,竟似行伍一般!哎,適才那個總學長叫什麽名字?”


    “肅文!”端親王宏奕笑道。


    “報——宮殿俱無倒塌,無人員傷亡,太後、皇後俱已在殿外,帳篷已經搭起。”


    “報——城內房屋,倒塌者不計其數,城牆也有幾十處塌陷......城內多處地麵裂成隙口……”


    不斷有內監跑過來稟告,宣光帝並眾位上書房大臣都靜靜聽著,看來,宮中問題不大,受損嚴重的是宮外。


    也不知家裏怎麽樣了?房屋要不要緊,關鍵是人不要受傷,肅文心裏默默祈禱,保祐家人平安,保祐全城的老百姓平安!


    國子監的學正王延年在侍衛及內務府的筆帖式幫助下,慢慢收攏起隊伍來,國子監的學生重新又扶起桌椅,整頓紙張,太和殿前,又恢複了震前的樣子。


    但人心的傾向,卻再也迴不去了。


    “著戶部、工部、欽天監盡快查明地震範圍,上報詳細災情,盡快製定救災章程。”事先已作好安排,此時倒也不致於手忙腳亂。


    “啟奏皇上,三場課目已考兩場,微臣請示皇上,剩餘一課目……”禮部滿尚書貴祥見宣光帝把災後繕後事宜布置下去,遂上前請旨。


    他還沒講完,那國子監監正王延年就走上前來,打斷了他,“臣啟奏皇上,最後一課極為重要,四書五經與詩賦本屬基礎,策問才是考論人才的關鍵,臣請皇上恩準,繼續考試!”


    宣光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既然,你認為策問最重要,那就——考,考得要令人心服口服。”他轉身一看貴祥,“依朕看,原來的考題就作罷吧,既然王延年說,策問,才是考論人才的關鍵,那就以震災繕後為題吧!”


    國子監與鹹安宮將來都要外放作官,策問本意旨在考校理政問政本領,宣光出此題目卻應是應景,令人不得不信服。


    肅文提筆在手,卻是快速書寫起來。


    “皇上禦極以來,孜孜以求,上合天心,下安黎庶,然,地震乃自然變化之理,大地運化之果,無關天人感應,無關政治修為……”


    這第一段是表明地震就是自然現象,警告某些人不要東拉西扯,動不動要皇上搞什麽罪己詔!


    “戶部、工部宜迅速查明震後損毀,妥善擬定救災賑濟章程……”


    “宜撥銀若幹,開設粥廠,請醫買藥,賑濟兵民……”


    “地震中損毀房屋無力修茸者,壓倒人口不能棺殮者,需擬定具體補助標準……”


    “宜令富裕官員及商鋪,出資救災,使貧困之家,早獲寧居……”


    這是針對當前地震的具體救災措施,肅文又看了看雲彩快速散去的天空,提筆又寫。


    “大災之後有大疫,需提早預防,可選派太醫院精通醫術者數十名,並藥鋪誌願者,前往各受災處提早防疫……”


    ……


    …………………………………………


    …………………………………………


    “震中受災之全部百姓及商鋪,蠲免全年錢糧,視明天生產恢複狀況,再行議定……”


    “大災之後,須防有人趁機作亂,傳播邪道,蠱惑人心,宜令各級地方官佐,嚴加防範……”


    “好!”那禮部滿尚書貴祥竟是一拍桌子,“素聞此人有大才,想不到不僅詩作得好,策問竟也是作得花團錦簇,此為經濟之道,治國之道,這人有濟世之才!”


    他卻沒有放下手中的試卷,繼續大聲讀道,“借此地震之機,應思慮施政之弊端,則地震不為禍患,反為革新鼎盛之良機,宜將先前之弊政盡情洗刷,……一是各級官吏苛派百姓,稅負過重,……二是刑獄不公,積案不辦,……三是官員貪墨成風,索賄受賄,……”


    他越讀聲音越小,站在一旁的一禮部侍郎笑道,“這幾條,曆朝曆代都有,也不隻我大金一朝,不過,此人不隻精通經濟之道,膽量也是非凡!”


    “唉,能寫出這樣詩來的學生,膽量小就說不過去了!”貴祥順手把詩與策問一起遞給侍郎,“如何選取,說說你的意見。”


    “我看,詩與策問俱屬一流,依大人意見為準。”那侍郎又把球踢了迴來。


    “詩嘛,皇上當場誇讚,當然應屬第一,這策問嘛,”他順手拿起國子監等學生試卷,“看看這些,腐儒之論,尋章摘句,離題萬裏,這些人,都是諸葛亮說的小人之儒!”


    他默然沉思良久,忽然睜開雙眼,“那日季考,皇上都說過,難道朕還不如這些官學生,難道我堂堂禮部尚書,還不如一個官學生,第一,肅文第一!”


    他拿起筆來,鄭重地圈了起來。


    “皇上也不是什麽昏君,此篇策問字字珠璣,字字椎心,傳之朝堂,也必有公論的!”


    可是,貴祥還是猜錯了。


    他猜出了開始,卻並未料到結局。


    國子監與鹹安宮季考名次排定後的第二天,宣光帝對肅文的策論大加讚賞,並將策論發至上書房大臣並六部,第三天,他竟親自召集上書房、六部、九卿、詹事、科、道等滿漢官員,於左翼門前傳諭,將自己的召詣與肅文所寫六大弊端一並傳達。


    宣光帝嚴厲警告各級官員,“朕於宮中勤思救災之道,繕後之道,臣工們務期借此地震之機,洗除積弊,痛改前非,存心愛民為國……”


    “鹹安宮官學生肅文所上之策問,切中時弊,發人深省,自上書房大臣並總督巡撫,當常思己過,對鏡自查,……”


    “奸惡之人,凡屬六條弊端其一者,如自聖旨頒布之日起,仍不知改悔,一經查出,國法俱在,絕不饒恕!”


    一時,肅問之策論洛陽紙貴,傳遍京城,又經邸報迅速傳遍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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