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光鼐也明知是姓何的作東,但也不說破,在坐論品級,他與明安圖俱是七品,孫祜作為畫畫人,卻沒有品級,因翰林院的地位要遠高於明安圖所在的欽天監,所以在坐的自然以他為首。


    “夥計,夥計,上酒。”何文炳張手招唿道,“你們這都有什麽酒?”


    “市麵上賣的酒,我們應有盡有。”那夥計倒是伶俐。


    “三位教習並一幹官學生在此,自然要拿好酒的,大內的‘滿殿香’有嗎?”


    “沒有!”那夥計陪著笑,老實答道。


    “諒你們也沒有,上次我還是在禮親王家喝過一次呢,入口噴香,”何文炳笑著看看大家,“翰林院的掌院也讚不絕口呢。”


    眾人馬上聽出來,他問酒是假,賣弄倒是真的。


    蔣光鼐皺皺眉頭,明安圖卻是安之若素,孫祜笑而不語。


    肅文笑道,“何大人喜歡喝酒嗎?”


    “嗬嗬,”見來了個捧哏的,何文炳馬上賣弄起來,“我並不善飲,但愛喝酒,宮裏和世麵上能買到的酒,南方的,北方的,我都喝過。”


    麻勒吉一看多隆阿,兩人都是一撇嘴,這人怎麽跟個暴發戶似的,胡進寶卻偷偷一笑,低聲道,“看二哥怎麽收拾他。”


    果然,肅文笑道,“何大人,今天我想喝點酒,那可要您破費了。”


    “好說,嗬嗬,墨裕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隻要用得著何某人。”他一拍胸脯。


    “好,那你聽著,”肅文笑著對夥計說道,“京師的黃米酒,薊州的薏苡酒,永平的桑落酒,有嗎?”


    “有嗎?有就上。”何文炳朝夥計喝道。


    看著夥計要走,肅文卻笑道,“迴來,我還沒說完呢。”


    “易州的易酒,滄州的滄酒,大名的刁酒、焦酒,濟南的秋露白,紹興的豆酒,粵西的桑寄生酒,粵東的荔枝酒,汾州的羊羔酒,淮安的豆酒、苦蒿酒,高郵的五加皮酒,揚州的雪酒,都一一上來。”


    看著他象說相聲一樣報著酒名,卻吡笑著看著那何文炳,那何文炳臉都綠了。


    不料肅文繼續道,“蘇州的壇酒、三白酒,揚州的蜜淋,江陰的細酒,也可以上一些。其他的嘛,象山西的襄陵酒、河津酒,錦城的郫筒酒,關中的蒲桃酒,中州的西瓜酒、柿酒、棗酒,如果各位有興趣,那也得麻煩何大人了。”


    他話音剛落,席上馬上爆發出一陣大笑,今個雖然此人作東,但一眾官學生卻十分看不起他身上的市儈氣。


    多隆阿起哄道,“上啊,上啊,爺今兒要喝個痛快,舍命陪君子了!”


    蔣光鼐笑道,“何大人,不需全上,隻上其中的一半即可。”


    何文炳卻自知遇到高人,他身上有些光棍習氣,竟一拱手,陪笑道,“三輩子學吃,五輩子學穿,兄弟知過了,不過,敢問兄台,是哪家府上?令尊是……?”


    這都是上世看閑書看來的,肅文哪裏喝過,見他何文炳會錯了意,他笑道,“我家住羊肉胡同,本名肅文,我阿瑪嘛,就不說了。”


    “您就是肅二爺?在鄭王府裏大出風頭的那位!”何文炳一下驚著了,他上下一打量肅文,喃喃自語,“不象啊!”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大人怎麽還固步自封呢。”蔣光鼐笑道。


    墨裕卻也看出蔣光鼐笑容之下的厭惡之情,忙道,“喝酒,喝酒,我們一起敬一下三位教習,如何?”


    眾人轟然響應,馬上都站了起來。


    “坐坐坐,”蔣光鼐高興地兩眼放光,孫祜和明安圖也是一臉愉快,但自持著教習的身份,都有些拘謹。


    “三位教習,我們對聯如何?”眼看著席上的氣氛有些沉悶,墨裕笑道。那何文炳是他拉來的,他自覺有些失麵子,努力想挽迴三位教習的印象。


    “好啊,……”蔣光鼐一點頭,“春之將至,就以春天為題,花鳥為意,如何?”他看看明安圖與孫祜,二人俱是點頭答應。


    “那請教習先來。”墨裕笑道。


    “皇恩春浩蕩。”明安圖搶先說道,他對漢人的對聯並不是太精通,搶了個頭籌,說了一句京城大臣家裏常掛的對聯,免得接下來尷尬。


    “那我隻能對文治日光華了。”孫祜笑道,他倒不怕對聯,隻是顧及明安圖麵子。


    “嗬嗬,這可是正題,鹹安宮官學本是皇恩浩蕩,”蔣光鼐一拱手,“嗬嗬,無論教習還是學生都同沐皇恩,下麵我出一聯,嗯,綠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


    墨裕馬上答道,“花花草草年年暮暮朝朝!”


    “好!”眾人都是一豎大拇指,“可以以詩下酒了!”圖爾宸湊趣道。


    雅爾哈善站起來,“我來出一個,風吹水麵層層浪。”


    “雨打荷葉點點鼓。”麻勒吉馬上接口道。


    “不對,哪有春天荷花開,罰酒!”麻勒吉也不惱,笑嘻嘻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眾人都是哈哈大笑,連多隆阿與胡進寶都感覺甚有意思,氣氛一團融洽。


    圖爾宸咬咬牙,死命盯了麻勒吉一眼,他小時出天花,留下滿麵小坑,遠看看不出來,近看卻是清晰逼真,他二人早有嫌隙,他很是懷疑麻勒吉在趁機取笑。


    “我也來出一個。”孫祜到底是忍不住,“梨花飛盡春憔悴。”


    “一個紅鼻出牆來。”圖爾宸馬上說道,也不管是否合轍押韻。


    在場的眾人都聽出了話裏的意思,麻勒吉卻笑嘻嘻道,“不如改成,化作麻子更護花,是不是更好!?”


    眾人看看圖爾宸,多隆阿與胡進寶卻是不在乎,頭一個笑出聲來,那孫祜想笑不能笑,憋得一張臉通紅,就連明安圖這個蒙古教習,也是借機喝酒才把笑意壓下去。


    蔣光鼐看出二人有嫌隙,可是還沒等他勸阻,那圖爾宸已是拿起酒杯摔了過來,麻勒吉輕輕一側身,躲了過去,一身酒水都灑在了胡進寶身上,那麻勒吉卻仍是笑嘻嘻道,“敬飛酒,算怎麽迴事兒?敬花酒,爺倒可以考慮一下。”


    圖爾宸氣得俊臉通紅,挽起袖子,起身離座,就要打架。


    “慢著,都住手,蔣教習、明教習、孫教習都在,你們這是幹什麽!再鬧,別說我不給丫麵子!”肅文一下站起來。


    圖爾宸剛怨恨地看看肅文,卻是按捺不住火氣,他抬步就要上前,可是剛離卒,“咣”,臉上已被潑上一杯酒來,他一抹眼睛,剛要發火,多隆阿與胡進寶也是“噌”地一下站起,打架時,三人同心,其利斷金。


    兩下得扯平了,肅文剛想再潑麻勒吉一杯,這小子卻如泥鰍一般,躲到了蔣光鼐的身後,朝著他格格直笑。


    那麻勒吉知道這一架打不成,他也不懼圖爾宸,“嗬嗬,看在教習、肅文的麵上,要不,今天非將你的牛黃狗寶摘出來下酒吃不可。”


    那圖爾宸作詩吟對伶牙俐齒,可是市井掐架卻不是麻勒吉的對手,眼見不能動手,隻氣得臉色焦黃。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學,今天在一塊兒,圖的是高興,這誤會,揭過去就好了,”蔣光鼐道,但他卻不是個勸架的好手,見兩人猶自氣哼哼的,又道,“好了,有本事,用到正途上,留到月試再說,看看到底誰厲害,是騾子是馬,到那時才見真章,唉,散了吧,鹹安宮官學,現在是在風口浪尖上,別讓那幫禦史聽到什麽,指不定惹出什麽亂子來。”


    他輕輕掏出一張銀票,“你們都是我的學生,今天我作東,哎,”他一擺手,“誰都不要跟我爭,聽我的!”


    他站起來,也不顧何文炳謙讓,一點頭,竟是翩然而去。


    ……………………………………


    ……………………………………


    日子不鹹不淡,波瀾不驚,隨著教習按規矩上課,學生按規矩進學,寒冷日漸遠去,春日一天天重又迴到身邊。


    “二哥,你這是要帶我到哪去?”惠嫻看看她額娘,她額娘卻寬容一笑,“去吧,去吧,別整天悶在家裏,咱旗人家不是漢人,講那麽多規矩禮數。”


    惠嫻用手一抹鬢角的長發,“那額娘,我出去了。”跟著肅文來到門外,她眼睛不由一亮,“馬?!”這匹馬通體雪白,四個蹄子卻是黑的,要多耐看有多耐看。


    不象上世,幾乎家家都有轎車,這馬,可不是家家都有,對普通人家真是個希罕物。


    “嗬嗬,我阿瑪通過上駟院那幫哥們弄的,據說是禦馬呢!”肅文自豪道,“來,我扶你上去!”


    “二哥,我不敢!”惠嫻一下害羞起來。


    “怕什麽?娶親時我就騎著她來接你!”肅文聲音很大。


    “去!你小聲點!”惠嫻眼波流轉,紅起臉下意識地朝院裏看了看,“你要帶我到哪去?聽我阿瑪說,你們馬上就要月試了,聽說官學裏的學生都卯足了勁,都想得個頭彩呢!”


    “嗬嗬,讓他們忙,瞎忙。”肅文吡笑道。


    “二哥,你有把握嗎?”惠嫻卻很是在意。


    “第一沒有把握,但得個第三名總是有的。”他湊近惠嫻,“你這是抹了什麽蜜,真香,讓我聞聞!”說著說著,就要往惠嫻臉邊拱。


    “去去去,一邊去,”惠嫻大羞起來,“又沒正形,再這樣,我不理你了。我說真個的呢,我阿瑪說,月試那天,端親王要親自到場,吏部尚書魏瑛大人也要到場,吏部親自選擇考官呢,”說到正事,她馬上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聽說位列三等者錢糧減半不說,季考時還在三等,就要諮退本旗,那可真是丟人顯眼了,……你,有把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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