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嶽老爺的壽星眉一揚,“接骨還位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看我象是鬧著玩嗎?”肅文一掰手指頭,指關節咯崩作響,“來,大嫂幫把手!嶽老爺,怎麽,還得讓弟兄們親自請你?”


    嶽老爺卻不懼他,“肅二爺,這不是玩的時候!”他老臉一板,聲音語氣卻是不卑不亢,不容質疑。


    “嶽老爺,沒有金剛鑽我就不敢攬這瓷器活,您瞧好吧!”尋常人等,遇到混子,都躲得遠遠的,嶽老爺橫眉立目,一心為人著想,肅文不禁也很是感佩,“多隆阿,給嶽老爺拿個凳子過來,再上碗豆腐腦,記我們賬上!”


    那賣豆腐腦的大嫂五大三粗,腰身絲毫不差於漢子,她在圍裙上搓搓手,索性又解下圍裙,“瞧我這身打扮,再把這渾身上下嬌滴滴的小娘子弄髒了!”


    她走上前來,“怎麽弄?”


    “來,扶她起來,坐好,大嫂,你從後麵抱住她!”肅文示範道。


    嶽老爺卻沒有坐,他皺著眉看看周圍越聚越多的人群,背著手沉默不語,看著站在一邊氣定神閑指揮若定的肅文。


    “肅二爺,您會瞧病嗎?”他到底還是放心,又走上前來。


    肅文看看多隆阿,多隆阿也不嫌冷,馬上挽起袖子,“嶽老爺,這是怎麽話說的?啊,二哥,那是……自學成材,嶽老爺子不是還買了我們二哥開的藥方麽?”


    “咳咳”,嶽老爺一時說不上話來,上次買了那張藥方,雖然藥理通,但始終不踏實,家裏人也埋怨,這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怎麽頭腦一熱就給了個混混!


    躺在凳子上的女子本來俊俏,更是招惹得一群閑漢擠開人群圍上前來。官有官派,丐有丐幫,混子彼此間也再熟悉不過。


    “肅二哥!”有混子見肅文站立當場,都是拱手作揖。


    人群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肅文不曉得,外麵此時恰巧又有一女子經過,聽到“肅二爺”的大名卻略略駐腳。


    “姨太太,我們歇會吧,走了一個時辰了!”梅香是最懂小姐的心思,她自告奮勇道,“那邊圍著那麽多人,我去瞅瞅,迴來也好給太太小姐們解悶!”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笑著看看她,“那快去快迴,嗬嗬,時辰也不早了,老爺太太都在家等著呢。”


    裏邊,肅文又吩咐道,“進寶,你按住她的腳,無論如何,不要鬆手,這位大姐,得罪了,”他又一拱手,“多隆阿,你按住小腿!”


    “好唻!”多隆阿興奮地臉都漲紅了。


    那女子雖是坐在凳上,但被陌生男子按住了雙腳雙腿,卻是羞得滿麵通紅,與她一同出來的婦女也都麵帶慍色,死命地盯著肅文,看他如何施法。


    “二爺,這是鬧市,婦道人家,你不能胡鬧。”嶽老爺到底看不下去了,把肅文拉到一邊,低聲道。


    “誰說我在胡鬧,我瞧病。”肅文昂然說道,“去,拿把剪子來。”他一指一個看熱鬧的混混。


    嶽老爺眉頭皺得更緊,“用剪子作什麽?”


    肅文格格一笑,“按好了,大家看好了,我要剪開她的褲子了!”


    “你!”嶽老爺怒了,胡子氣得一翹一翹的,“你,滾一邊去,起來,這是胡鬧嘛!”他上前就要拉扯肅文。


    外麵,那女子更是一臉鄙夷,氣得滿臉通紅,“這混子,真是自作孽!”


    凳上的小媳婦卻是大急,眼見混混淫笑著把剪刀遞給肅文,肅文也不廢話,推一把嶽老爺,剪刀直接伸向褲管。


    “別別別!”她不知就裏,卻越來越覺得難堪,害羞異常,猛然急縮左腿,一下了站起來,“你——流氓!”眼淚不自主已由麵上滑落。


    與她同來的一眾婦女也都嗔恨不已。


    “這不是耍流氓嘛!”


    “與我們一同見官!”


    “你這樣寡憐鮮恥,會遭報應的!”


    聽著耳邊罵聲一片,多隆阿與胡進寶有些懵懂,兩人傻傻地看著肅文,卻見肅文笑著坐下來,舀了一下豆腐腦,“大嫂,豆腐腦涼了,給我澆點熱鹵子。”


    大嫂卻感覺自己助紂為孽似的,正猶豫著挪動著身子,嶽老爺已是發現了不對,“這位姑娘,你起身走兩步!”他兩隻眼睛驀地亮起來。


    那婦人正自垂淚,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腿不疼了,她試探著走了兩步,馬上滿麵驚奇,“不疼了,不疼了!”


    剛才還叫嚷著要見官的一眾婦人,也都圍著她轉了起來,那個捶捶她的腿,那個問候一聲,都是滿麵驚奇。


    “好了,好了”,眾人都叫起來,周圍看熱鬧的閑人也都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嶽老爺又驚又喜,急步走向肅文,“二爺二爺,好了好了,真是神了!”心裏驀地一動,那藥方恐怕肯定也會有奇效的!“老板娘,再給肅二爺換碗豆腐腦,等會兒我一並結賬!”


    “哎哎,不用,不用,嶽老爺,不敢讓您破費。”肅文笑著起身謙讓道。


    “這?”嶽老爺一指那婦人。


    “她自己使力,自己把腿骨重入臼內。”


    “噢,我明白了,你要剪刀是假,她羞憤是真,調戲是假,治病卻是真,嗬嗬。”嶽老爺看看他,又看看那上前施禮感謝的婦人,竟笑了起來。


    外麵,看熱鬧的梅香卻又擠迴那女子身旁,“小姐,那混混竟還會治病,那手法,更是奇了……”


    “散了吧,散了吧。”裏麵,嶽老爺卻是喊起來,看著少婦一家人千恩萬謝隨同眾人散去,他方才坐到肅文對過,“二爺,剛才錯怪了,不知,您這種瞧病手法傳自哪家哪派?”


    清代胡廷光的《傷科匯纂》,就有這種記載,肅文上世對古籍頗多研究,但他也不說破,“嶽老爺,治病本無一法,不能拘於常理不是?嗬嗬,您方才的意思我也明白,不知有句話,嶽老爺聽過沒有?”


    “請賜教。”嶽老爺正色道。


    “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嶽老爺,我沒有跡,治病而已,我是君子,你心裏卻是早存淫念啊!”


    他笑著站起來,“多隆阿,進寶,我們走!……憐貧濟困是正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


    見他們唿嘯而去,嶽老爺卻是老臉一紅,不言聲結了賬,管家卻湊上前來,“老爺?那幫混混——”


    “什麽混混?”嶽老爺眼一瞪,“是肅二爺,”他邊走邊低聲道,“看來,還是我們落入下乘了……”


    他沒注意,一女子就坐在他身邊,聽完此話,那女子心裏也是一動。


    …………………………………………


    …………………………………………


    咚——咚!咚!咚!咚!


    外麵街頭傳來打更聲,已是五更天了,肅文趕緊從燒得火熱的炕上爬了起來。


    今天是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也是鹹安宮開學的日子。


    前日,內務府就送來了腰牌,無論是教習還是官學生,今個都在西華門集結,由內務府的給使令統一帶進宮去。


    簡單擦了把臉,又用青鹽漱了口,穿戴整齊,他打開了房門,卻是愣住了,阿瑪、額娘、肅安、嫂子都站在了正屋裏。


    “阿瑪,額娘,你們這是作什麽?”隱約猜到了兩位老人的想法,他不由有些感動。


    “沒事,等你吃飯。”阿瑪慈祥地一笑,“快,今個兒是第一天進學,爭取早早到,得個好彩頭!”


    “趕緊趁熱吃,你嫂子剛出去買迴來的。”額娘也笑道。


    肅文一看,好嘛,桌上已是擺滿了甜漿粥、小油炸果,額娘要求嚴,他是知道的,五冬六夏,天寒地熱,嫂子每天都得這個時辰起來,今天卻是起得更早。


    起來後,買來早飯,額娘吃完,還能再眯一會兒,可是嫂子隻能站在炕下,冷不丁聽著額娘的吩咐。


    他感激看嫂子一眼,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慢點,慢點,別噎著,”阿瑪也坐在桌旁,自己卻不吃,隻是慈祥地盯著他,“進學了,要學會慢吃慢咽,將來你們都是要出去作官的人,得慢慢學會官派……”


    額娘一反常態,也是坐在桌旁,卻不言聲,一心聽著阿瑪嘮叨。


    嫂子卻不敢坐下,在一旁侍候著不斷給往肅文碗裏添著甜漿粥。


    “好了,飽了,走了。”肅文站起身來。


    “好好學,學出個人樣來,給老佟家增光!”阿瑪囁喏著嘴唇,眼看肅文快要走出去,倚在門上,大聲喊道。


    肅文感覺喉頭一熱,他略一駐足,卻不敢迴頭,咬咬牙走出門去。


    他不知道,以後無論哪天進學,阿瑪都會早早等在桌旁,就在他要出門時,喊上這一嗓子,他也不知道,這慈祥的喊聲伴隨著他走過鹹安宮,走過侍衛府……


    剛走出胡同,他的嘴巴一下張大了,惠嫻卻是不知什麽時候等在了胡同口。


    “二哥,……今個進學,好好讀書,必不致讓嬸子擔心的。”惠嫻看看後麵站在大門口前注視的一家人,低聲囑咐道,她不說自己,但肅文卻明白她的心意。


    “放心,迴去吧,外麵太幹冷,快迴去吧,迴來再說,……我去找你。”肅文心裏又是甜蜜,又是沉重,他揮手作別惠嫻,匆匆朝西華門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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