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早,蘇荇早早出門去商場挑選上門的見麵禮。


    蘇荇對杜母了解不多,至今算來,也隻見過她三次,僅就這三次而言,蘇荇對她的印象是優雅、有智慧,還有那常常被平和表象掩藏起來的強勢。


    聰明的人多,但能稱得上有智慧的則少之又少。


    盡管是周六,但早晨的商場裏人還不算多,蘇荇打起精神,從一樓慢慢逛上去,杜家什麽都不缺,真正的好東西她也送不起,因此能體現出心意是最重要的。


    蘇荇最後挑了個純手工製的紅木擺件,不算太貴重,但看起來頗為精巧,很適合擺在書桌上。之後又去負一層的精品超市買了些新鮮水果和鮮花,看著時間不早了,打了個車直奔桃源別墅。


    杜澤家八年前蘇荇曾經來過一次,蘇荇扭頭看著窗外,依稀有熟悉的景色自眼前掠過,勾起深藏的迴憶。


    蘇荇清楚地記得,那是七月底的一個傍晚,她同往常一樣出門打工,才走出不遠就被跟蹤。蘇荇刻意挑著人流密集的商業街走,也依然沒有把人甩掉,最後她不得已躲在商場的衛生間裏,瑟瑟發抖地給杜澤打電話。


    具體說了什麽蘇荇已經記不清了,但杜澤很快從天而降,他一路緊緊拉著她汗津津的手,把她帶迴了家。杜澤守著她洗澡,溫柔的給她吹頭發,然後送給她一個甜蜜的晚安吻,撫平她心中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出租車很快在別墅區門口停下來,蘇荇登記之後,提著東西慢慢走進去。


    別墅區很大,杜澤家在小區深處,蘇荇跟著路牌走了很久,半路上還被一隻突然衝出來的哈士奇跟了一路。


    到杜澤家門口時,孫嫂一臉驚喜地衝出來:“哎呀,可算找到你了,小搗蛋,跑哪裏去了?”


    孫嫂抱起蘇荇身後四個月左右的小狗,這才抬眼打量了一下蘇荇,不大情願道:“蘇小姐來啦。”


    八年前,孫嫂第一次見她時還是很喜歡蘇荇的,如今她心疼杜澤,連帶著對蘇荇也沒什麽好臉色了。


    蘇荇沒有在意她的怠慢,微微笑著打了個招唿:“您好。”


    孫嫂勉強點了點頭:“進去吧。”


    “哎,等一下。”蘇荇正抬步要走,孫嫂突然叫住她,“花就不要往進拿了,夫人這些天有些過敏。”


    “是我考慮不周全,”蘇荇將抱在懷裏的大捧花遞給孫嫂,帶著些歉意道,“要麻煩您幫我處理一下了。”


    她說的是處理,不是丟。


    “好了,你快進去吧。”


    孫嫂僵了片刻,不大情願地接過來,她本意是想為難蘇荇一下的,不想蘇荇不動聲色就把問題拋了迴來,雖說她在杜家地位挺高,但到底是不是主人,扔掉客人帶來的禮物是很失禮的行為。


    轉過身,蘇荇不由苦笑了一下,一進門就收到兩個下馬威,想想也不容易。


    蘇荇踏進客廳的時候,杜母正坐在落地窗旁的貴妃榻上看報表,見了蘇荇,她摘下眼鏡,微微一笑:“來啦,坐吧。”


    蘇荇把見麵禮交給一旁的傭人,依言在沙發上坐下。


    杜母起身在蘇荇對麵坐下,一邊擺弄著茶幾上的茶具,一邊隨口感歎道:“還是老啦,歲月不饒人,不戴眼鏡都看不了東西。”


    蘇荇看著她保養得當的皮膚,光潔的臉頰和脖頸,就連最易生出皺紋的眼角也隻有細微的幾道痕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蘇荇笑了笑:“伯母看起來還是很年輕,和當年並沒有什麽不同。”


    杜母笑著搖了搖頭,頗有幾分感慨。


    “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這些年啊……


    蘇荇想起那些想迴國想到發瘋的日子,生病了沒錢去醫院隻能硬生生扛過去的日子,瘋狂工作隻為了能得到認可的日子……


    她輕聲莞爾:“挺好的。”


    杜母輕輕“嗯”了一聲,將一杯泡好的雪芽端至蘇荇麵前:“嚐嚐看,這是今年春天新摘的雪芽。”


    碧水銀波,鮮嫩的綠意從水晶茶杯中透出來,蘇荇微微啜了一口,隻聽杜母淡淡道:“蘇荇,你恨過我嗎?”


    蘇荇抬頭怔怔看著她,杜母麵色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察覺到蘇荇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別緊張,我就是隨口一問,沒什麽別的意思。”


    不管她這些年過的好與不好,但蘇荇必須承認,沒有杜母,就沒有今天的她。


    “沒有。”蘇荇搖了搖頭,見杜母微微睜大了眼睛,她再次道,“伯母,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恨您,相反,我十分感謝您當年給我的機會。”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蘇荇心中一跳,猛地迴過頭。


    杜澤穿著一身煙灰色的居家服,正麵無表情地站在樓梯上,他上衣領口歪斜,少扣了兩顆扣子,露出一小片性感的胸膛,他腳下的樓梯上則是一片淋漓水漬,期間夾雜著玻璃杯的碎片,一路蜿蜒至樓梯底部。


    “小澤,”杜母皺了皺眉,“等打掃完了你再下來。”


    蘇荇從一瞬間的怔愣中迴過神來,她站起身,和樓梯上的杜澤打了個招唿。


    杜澤冷淡地目光自她身上掠過,把她當做空氣一般忽略掉了,他僅僅是對杜母的話簡短而有力地迴應了一個“嗯”字。隨後他轉身上樓,走了沒兩步,杜澤停下,食指在樓梯的扶手上輕輕摩挲。


    “媽,”杜澤的聲音淡淡的,“我一會去公司一趟,午飯不在家裏吃。”


    杜母看一眼蘇荇,沉聲道:“吃個飯的功夫耽誤不了什麽,吃完飯再去。”


    杜澤沒出聲,沉默了片刻,抬步上樓。


    傭人很快把樓梯上的玻璃和水漬打掃幹淨,杜澤卻一直沒有下來。


    蘇荇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杜母聊著,微微有些走神。半晌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拿出之前被杜澤拒絕的信封,遞到杜母麵前。


    “伯母,”蘇荇有些緊張地抿了下唇,“當初我們說好了,等我有能力了,就把錢還給您……我非常感謝您當年的幫助。”


    那些錢杜母根本不會放在眼裏,也無所謂蘇荇還與不還,她甚至看都沒看那個信封一眼。但她心裏清楚,這是壓在蘇荇心頭的一塊大石,如果不收下來,可能她一生都放不下。


    因此杜母笑了笑:“你是個好孩子,有心了。”


    她沒有拒絕,蘇荇微微鬆了一口氣,可惜一口氣沒出完,杜母忽然道:“你對小澤還有感情嗎?”


    蘇荇避開杜母的目光,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似乎無論怎樣說,在杜母麵前都是不恰當的。


    “那已經不重要了,”蘇荇勉強笑了笑,“我們都長大了。”


    杜母將茶泡到第二道,香氣依舊濃鬱,她微微低著頭,脖頸彎出一個優雅的弧度。


    “可能你不知道,小澤曾經因為當年的事怨過我很久。”杜母頓了頓,緩緩將茶壺放下,“雖然他從來沒說過什麽,但我是他母親,我了解我的兒子。”


    蘇荇心裏微微一痛,她怔怔看著杜母,不知該如何迴答,隻能沉默。


    好在杜母也並沒有想聽她說些什麽,她自顧自道:“當年你走了以後,他父親在小澤的檔案上動了點手腳,讓他沒有辦法出國。結果半年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辦了假證偷偷跑去美國,還是被當地警方遣返迴國的。”


    杜母說到這裏頓了頓,像是有些出神:“後來小澤就變了,他開始花天酒地、不務正業,整日裏醉生夢死,也不迴這個家,我和他父親都管不了他。這樣的日子大概維持了有半年,然後有一天他突然跑迴來質問我為什麽要拆散你們……他父親為此打了他一頓,從那時候起,他開始自己創業。先開始很辛苦,我和他父親幫過他,結果他直接把那個項目放棄了,後來我們就不敢管了,看著他一點一點把一個小團隊帶入正軌,發展成一個規模不小的公司,在cbd的頂級辦公區裏立足……”


    蘇荇靜靜聽著,這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錯過的這些年裏,杜澤都是怎麽過的。


    “……他父親一直想讓他迴來接手家裏的集團,小澤不願意,還是去年,他父親腦溢血住院他才妥協。小澤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女朋友,和家裏緩和還是近兩三年的事,我想著,他恐怕還是心裏放不下你,想等著你迴來。”


    “去年小澤接手公司後,他父親就把他的檔案改迴來了,小澤那段時間心情一直很好,本來還打算去美國的,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沒去成,他情緒不好了很久。再後來……沈思那丫頭迴國,他們很快就訂了婚,我以為他是放棄你開始新的生活了,”杜母苦笑了一下,“可是你卻迴國了。”


    蘇荇艱難地動了動唇,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何母也說過,去年有段時間杜澤心情很好,那麽後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才導致他忽然決定和沈思訂婚呢?


    之前蘇荇一直以為是他放棄了,可是到了這時,蘇荇突然發現並沒有那麽簡單。


    可是有什麽用呢?蘇荇忽然難過地想哭,就算知道了真相,他們也迴不去了。


    “蘇荇,”杜母看著她,忽然輕聲道,“小澤和沈思解除婚約了。”


    轟隆一聲,耳邊驟然炸響雷鳴!


    有那麽一瞬間,蘇荇大腦裏一片空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杜母,完全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就在半個月前,沈建國生日宴後。”似乎明白她想問什麽,杜母看著她一臉震驚的樣子,微微歎息,“沈建國很生氣,小澤讓給他一個大項目才勉強同意。”


    蘇荇眼底湧上酸澀淚意,她拚命忍住。


    “給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杜母頓了頓,聲音有種近乎哀求的意味,“如果你心裏還有小澤,就找他談談;如果沒有,我也不勉強,但你要和他說清楚,小澤是個死心眼的孩子,認準了什麽,就不會放手。”


    “蘇荇,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的今天,我對你都沒有任何惡意,我隻是希望,我的兒子能過的幸福,希望你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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