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澤看著蘇荇下意識的動作,臉色微微一沉,他偏頭看一眼沈思,路燈昏暗,在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暗影,莫名顯出幾分陰鬱。


    蘇荇看不到他的表情,隻是餘光掃到沈思微微一顫,腳下退了一步,隨即很快停住。蘇荇目光虛浮地從她身上掠過,停在一旁的桂樹上,她微微側過臉,脖頸修長,是一個逃避抗拒的姿勢。


    杜澤很快迴過頭來,低聲對蘇荇道:“你先迴去。”


    蘇荇飛快地看了杜澤一眼,隨即垂下眼,心下說不出是解脫還是失落。她轉過身,根本不敢去看沈思的表情。


    目送蘇荇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裏,杜澤摸出根煙來含在嘴裏,他微微低下頭,幽藍的火光攏在手心,一瞬間點亮了他英俊的眉目。


    沈思像是被那驟然亮起的光芒喚醒,逸出一聲輕微的抽泣聲,隨後再也抑製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杜澤沉默半晌,等一根煙抽完了,他上前兩步,輕輕拍了拍沈思的肩膀,有些無奈道:“小思,別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沈思撲進他懷裏,哭的更兇了。


    杜澤推不開,隻能任她抱著。


    “小思,”他難得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歉然道,“我們分手吧。”


    沈思驟然僵在他懷裏,好半晌,才慢慢抬起頭來,她臉色蒼白,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卻格外的亮,在晦暗的夜色裏,露出幾分讓人不大舒服的尖銳。


    “……是因為蘇荇嗎?”


    杜澤沒吭聲,眉心微微皺了一下,幫她擦去臉上亂七八糟的眼淚:“小思,你比誰都清楚我們為什麽訂婚。”


    “那是我騙你的。”沈思臉色蒼白,有些急切的解釋道,“阿澤,我是真的……”


    “我知道。”杜澤打斷她,“你還小,會遇到真心愛你的人。”


    沈思泣不成聲:“可是我隻愛你。”


    杜澤輕輕偏過頭,看向遠處,等她哭夠了,他迴過頭來,平靜的目光裏帶著點溫柔的歉意:“小思,你會遇到更好的人。我們兩家是世交,你就像我親妹妹一樣,以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來找我。”


    “因為蘇荇對不對?”沈思怨恨地看著他:“她才迴來多久你就要和我分手?你以為你和我分手了她就會和你在一起嗎?”


    杜澤微微蹙起眉頭,沒出聲。


    “你不知道她身邊曖昧的對象有多少,阿澤,她根本不愛你!”


    杜澤看一眼哭得一團狼狽的沈思,摸出最後一根煙點上,平靜道:“那是我和她的事。”


    沈思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忘了她曾經是怎麽對你的嗎?她當年為了……”


    “夠了,”杜澤打斷她,“我和她的事情,不需要外人置喙。”


    沈思臉色蒼白,忍不住落下淚來:“阿澤,你就這麽愛她?”


    杜澤深深吸了一口煙,啞聲道:“這是我和她的事。”


    晦暗的夜色裏,杜澤的輪廓顯得分外冷硬,一旁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顯出幾分執拗的孤獨。


    他一遍又一遍的強調她是外人,而他和蘇荇才是一體的。


    沈思心如刀絞,難過的近乎喘不過氣來,她擦了擦眼淚,倔強到:“我不會同意分手的。”


    杜澤的眉眼間終於露出幾分不耐煩來,他看一眼沈思,忍了片刻,有些無奈道:“這樣鬧有意思嗎?”


    沈思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哭出聲來:“你為什麽從來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蘇荇住在十樓,打開窗就能聽到沈思隱約的哭聲,她望下去,模糊的夜色裏,隱約能看到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蘇荇將額角輕輕抵在玻璃上,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地自容的小醜,而她執著留戀的那些過去,已經不再有意義了。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不用去公司麵對沈思。蘇荇一早買了花坐車去墓園看望母親,雲城的公募在郊外的半山上,蘇荇到的時候剛剛開門,山路上還有濕漉漉的霧氣,她獨自一人捧著花拾級而上,向著記憶中的方向找去。


    這是迴國以來她第一次來墓園探望,上一次還是去年母親剛下葬的時候。


    當時由於護照丟失,還是周琰率先迴國幫忙處理的喪事,等她辦好手續迴來時,母親已經安葬,她隻來得及來墓園看上一眼,又匆匆飛迴美國。


    清晨的墓園裏空無一人,蘇荇走了將近半小時才循著記憶找到母親的墓碑。


    墓碑很幹淨整潔,像是有人常常打掃。照片上的女人年輕漂亮,眉眼和蘇荇頗為相似,蘇荇怔怔看了片刻,有些無法將她和腦海中那個因為酗酒和賭博而形容枯槁、瘋瘋癲癲的女人對上。


    在蘇荇的記憶裏,母親隻是一個代名詞。


    在法國的時候,母親很少去看她,就是去了,也很少抱她陪她玩;迴國後,母親除了去購物、做美容之外,就是不停的和父親爭吵,甚至大打出手;父親去世後,母親帶著她離開c市,來到雲城,有那麽一段時間,蘇荇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可她卻開始賭博酗酒,夢想著哪天飛來橫財,再過迴曾經那種生活。


    蘇荇在墓碑前站了片刻,彎腰把花放下。旁人來探望逝者總會有話要說,蘇荇站了許久,終於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蘇荇和蘇母從不親密,甚至是互相厭惡,不過因為那一點血緣而勉強牽絆在一起罷了。可是難過的時候,委屈的時候,她還是會想她,想念‘母親’這個詞帶來的那一點近乎虛幻的溫情。


    蘇荇在墓園呆了一上午,才頂著八月初正午的烈日緩緩下山,趕在和宋橋約好的時間到達酒店。


    現場已經布置完畢,蘇荇一處處檢查之後,和宋橋走了一遍流程,隨後獨自一人在展台上挨個介紹藏品。


    會議室大而空曠,冷氣開得很足,蘇荇站在燈光明亮的展台上臉色漸漸蒼白。


    她氣息不穩,宋橋有些擔心地打斷她:“阿荇,你還好嗎?”


    蘇荇捂著由於一天沒吃飯而刺痛不已的胃部點了點頭,“我沒事,繼續。”


    一遍彩排結束,蘇荇擦了擦額頭痛出的冷汗,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緩了會兒,低聲問道:“怎麽樣?有哪裏不合適嗎?”


    蘇荇參加過的拍賣會不少,但主持還是第一次,她不想辜負劉老的期望。


    宋橋正準備說些什麽,蘇荇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劉老。


    “小荇,”劉老的聲音有些嚴肅,“你和潘先生聯係過了?”


    蘇荇心下一緊,低聲道:“是。”


    “你和他說什麽了?”


    蘇荇將之前的談話略去前因後果,簡單複述一遍。


    “你說他沒有同意?”劉老沉吟道。


    蘇荇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出什麽事了嗎,老師?”


    “唔,潘先生取消委托,把筆洗拿迴去了。”


    蘇荇怔了怔,潘德偉正急著用錢,按理來說不應該會這樣做。


    “小荇,”劉老語氣嚴肅地警告道,“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原因,但既然拍賣會是你在主持,你就不應該做這種事情。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蘇荇喉嚨艱澀地動了動,低聲道:“老師,我很抱歉,以後不會了。”


    掛斷電話後,宋橋看過來,蘇荇搖搖頭示意無事。宋橋又說了些什麽,蘇荇魂不守舍地聽了片刻,不好意思地打斷他:“我去打個電話。”


    宋橋推了推眼鏡,表示無妨。


    會議室在酒店頂層,平日裏並沒有什麽人來,走廊裏因此顯得更外安靜,蘇荇深深唿吸,緩緩走到走廊盡頭,撥通潘德偉的電話。


    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通,對麵傳來男人懶洋洋的聲音:“請問蘇小姐有何貴幹?”


    “潘先生,”蘇荇淡淡道,“這麽快就取消委托,是找好下家了麽?”


    男人“嗬嗬”笑了兩聲:“那是自然,蘇小姐出不起,自然有人出得起。”


    像這種等級的古玩,除了劉老這種規格的拍賣會,不是那麽容易脫手的,更何況潘德偉不是本地人,想賣個好價錢並不容易,除非是拿來送人換點別的好處。


    蘇荇不大肯定他是否在騙自己,隻好故作冷淡地試探一句:“哦,是嗎?”


    “蘇小姐似乎不大相信。”潘德偉忽然詭異地笑了笑,“說起來還要托蘇小姐的福,不然也賣不上這樣的好價錢。哦,忘記告訴蘇小姐了,買主是沈家二小姐,你勾引她未婚夫,她可是恨你恨得咬牙切齒呢。”


    雖說杜澤和沈思的婚約沒什麽人知道,但也不是什麽秘密,刻意打聽還是可以打聽到的。


    蘇荇臉色蒼白地掛了電話,怪不得昨晚沈思會那麽巧的出現在樓下……


    接下來的彩排蘇荇頻頻走神,重來好幾次才過完一遍,雖然宋橋沒說什麽,但她還是感到抱歉。


    “師兄先迴去吧,我自己再過一遍。”


    宋橋走後,蘇荇一個人在偌大的會議室坐了半晌,胃部似乎是麻木了,除了還有一點隱隱作痛外,並沒有太過難受的感覺。隻是一整天沒有吃東西,身上沒什麽力氣。


    蘇荇打起精神,把手機調到錄音模式開始彩排,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傍晚的霞光順著走廊爬進來,一瞬間晃花了蘇荇的眼,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隨即轉過頭,門口的人白色襯衫,黑色西褲,肩寬腿長,仿佛自光中走來。


    ——是杜澤。


    蘇荇怔怔看著他,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站了半晌,還是杜澤先開口。


    他揚了揚手中提著的東西:“宋橋說你沒有吃飯,我上來看看。”


    他提著打包好的外賣,還是兩人份。


    蘇荇避開他的目光,張了張嘴,低聲道:“謝謝。”


    杜澤將外賣打開擺好,擺明了是要一起吃的架勢,蘇荇接過他遞來的筷子,食不知味的吃完了一頓飯。


    杜澤翹著腳,姿態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等蘇荇將一切收拾妥當,他微微傾過身,手肘支在桌子上,他看著蘇荇,低聲道:“你似乎……心情不好?”


    蘇荇偏過頭:“沒有。”


    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杜澤收迴探究的目光,忽的輕笑兩聲,不是似譏還嘲的冷笑,而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


    “蘇荇,我很開心。”


    他不是開心,是開心的過了頭。


    蘇荇抿抿唇,難掩內心的苦澀:“杜澤,我還要彩排。”


    言外之意就是你快走吧,可杜澤卻像聽不懂一般,眼角一彎靠迴椅背:“我等你。”甚至還頗為愉悅地吹了聲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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