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這位夫人走了很久,達西先生才看到斯凱從書堆搭成的堡壘裏爬出來,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她的頭上還掛著一張紙條,本人卻毫無所覺。


    “總算走了,你果然是個好人。”


    如果這樣就是的好人的話,那評判的標準未免太過於簡單了一些。達西先生不想搭理他,而且他還在餘怒當中,對於店主連批判的力氣都沒有了。


    斯凱說完之後自己就苦笑了一下。這不是她會說的話,或許她會懶洋洋的躺在書店裏,每天賣一本書就關門,但卻不這麽輕易的說出感激的話來。


    承諾不應該被輕易的說出口,誇讚也是。


    而她現在卻總是要在失言之後才能補救。


    斯凱給達西解釋這種突發狀況,同時在書店繞圈尋找一些她認為值得推薦的書本:“這位愛莎夫人其實是一個很慷慨的人,在我剛到這裏的時候也我提供了不少便利。她是牧師的妻子,但生平最喜歡的是給人做媒。之前我還窮的時候她就緊張的給我張羅了,後來我繼承了書店···”


    斯凱覺得這種事情達西先生應該可以感同身受才對。他們這種有錢人在這方麵總有被製約的地方。


    她一邊說著有的沒的,一邊把從書架上抽出的三四本書放在達西先生的麵前。


    “這些書代表的是我的歉意。我之前說了不該說的話,畢竟我沒有權利評價別人的生活。另外就是要感謝你幫我···幫我瞞過了愛莎夫人。”


    “我沒有要幫你的意思。”隻不過這位夫人風風火火的,還沒有問他店主的蹤跡。


    達西先生默默的想著,有些抑鬱的覺得自己剛才應該主動指出店主的位置,這個時候後悔卻是來不及了。


    斯凱的前後態度變化巨大,這讓他有一種一拳頭砸到棉花上麵的感覺。他抑鬱的不願意說話,但眼神已經不自覺的看到了斯凱放在書上的半新不舊的書上。


    說起來達西這次正好就站在枕頭堆的邊緣,那裏是整個書店采光最好的地方。


    此前斯凱對於這位先生的印象大多來自於性格層麵,聰明但傲慢,有錢卻不太尊重人。脾氣並不是很好···脾氣很壞,是個臉很臭的人。


    可是她這次真的看清楚達西的樣貌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那些兇狠負麵的元素大多存在於她的假想之中,麵前站著的這個和她交涉多天的人,也就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


    除去腿很長這個特點之外,達西先生的頭發濃密的就像是要背叛英國人自古以來的發際線,他的頭發微卷,蓬鬆柔軟,讓人有點想要揉一把。


    店主對上達西的眼睛——她不是那種會因為眼神注視而感到臉紅的人,這隻是單純欣賞的過程。斯凱很驚訝的發現這位先生的眼睛是明亮的榛子色,睜大的時候就會有淡淡的水光浮動,就像是被什麽人欺負了一樣。


    即使是他板著臉,但光是眼睛,其實就讓他的氣質得到了很大的緩和。


    讓人很生氣,但卻不是非常能夠氣的起來。


    也難怪安娜在描述他的時候多有保留。


    咳咳,斯凱不得不承認,善良的麵包店安娜從來沒有用過分的詞語形容過達西,大部分的臆測都來自於她本身。


    “這些是什麽書?”達西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上上下下的觀察過一遍了,他對於店主複雜的心情毫無知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上。


    “是一些哲學書,放在我這裏很久了,小鎮裏沒有看得懂的人。”


    “但這些書你都看過?”達西拿起一本仔細的看了起來,他很快發現這幾本書最精彩的地方不是書籍的內容本身,而是上麵的注釋,每一條都非常精確。


    “這是老店主從別人那裏收到的私家藏書。基本上每個時代都有沒落的貴族,也有倒賣家族珍藏的後人。”斯凱輕輕的撫摸著書皮,歎了口氣說:“書店裏的書我都看的差不多了。說起來我到這裏已經很久了。”


    她最近有一種預感,這麽安穩的日子可能快要結束了。


    說話間達西已經翻閱到最下麵的一本書。斯凱看著他的動作,突然表現的有點緊張。


    書其實隻是很普通的書。《荷馬史詩》達西的書房裏有好幾個版本的。這個版本很便宜,但上麵的標注卻是最多的。


    “這是最近才寫完的?”書上的自己很鋒利,算不上什麽很好的書法,但卻非常能夠反映出書寫著的的幹脆利落。


    “我結合書店裏的一些書做的總結,送給你了。”斯凱不太舍得送出這本寫滿筆記的書。但是經過剛才愛莎夫人一打岔,她唯一一點送出孤本的勇氣還是被打消了。


    達西很驚訝的多看了一眼店主。


    一直態度囂張的店主表現的非常局促,他站在那裏,身體繃的很緊,手指無意識的在擺動衣角。


    大概是被達西看的有些發毛了,斯凱低吼道:“你還在看什麽?付完錢,然後就走啦!”


    送出這本書已經是此生最大的拖鞋了,如果這個行為之後還要受到達西的諷刺,那她一定會氣死的。


    好在達西並沒有這麽做。他把錢交給斯凱,默默的走出了商店。


    斯凱看他離開的背影,還是有些舍不得···書:“你的那個仆人,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小心一點。”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迴答是達西特有的生硬拒絕。


    這個客人走掉之後,店裏一下子空了一塊,斯凱掃興的把孤本重新放迴到木頭盒子裏麵鎖好。也不看書名,隻是對著店門口發呆。


    一個人都沒有了之後,她又想起了安娜要訂婚的消息。和同一個村子裏知更之地又愛她的人訂婚應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安娜的那個追求者有點傻傻的,在他第一次看到安娜和斯凱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就把斯凱列為了情敵。斯凱記得那個傻大個把她堵在小巷子裏,故作兇惡的警告他不要再接近安娜了。


    斯凱覺得他說的很好笑。畢竟她並沒有那種功能,和安娜也隻是普通的閨蜜關係。


    但是斯凱並不是這麽對安娜的未婚夫說的。她當時的態度也是差點要把那個老實人氣哭了——“如果你要和我提財產的話,我可是繼承了一個書店,比你家裏的那點財產多太多。論學問,我家裏以前也是貴族家庭,我受過規範的教育,懂好幾門語言,你卻在拚寫上還有很大的問題。再說脾氣···你以為隻有自己一個人喜歡安娜···”


    和達西不同的是,那個人高馬大的家夥很快就被斯凱給震住了。他大概不是第一個想要打斯凱的,也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你你你···我不打讀過書的人···安娜也不喜歡我和別人打架。”忠厚老實的人被逼急了,有的沒的說了好幾次,最後隻能放過欠揍的斯凱,更加小心溫柔的追求安娜。


    到今天他們成功的綁定在了一起,其實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隻有在得到和失去的邊界線上不斷徘徊,才會讓人更加懂得珍惜。


    安娜應該要有一個好歸宿,而她···其實一輩子呆在書店裏裝作是個老男人,也無所謂吧。


    是夜。


    旅館裏無比安靜,達西先生坐在書桌前,安靜的寫著家書。他錯過了秋狩最重要的部分,而起因隻是一個店主和幾本藏書。無論是出於禮貌還的責任,達西都需要好好的寫信解釋和道歉。


    不過想來父親應該會原諒他的這次錯過,畢竟父親也是愛書的人。


    房間裏隻點了一盞油燈,達西鋪開信紙,小心翼翼的措辭著筆。他的信件並非那種措辭華麗,情感充沛的類型。往往他會從理性的角度,用最簡潔而合乎禮節的字眼來完成一份信件。期間如果有錯字或者塗改,他都會重新換信件書寫,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習慣了。


    寫完家書之後。達西小心的用火漆封口,相信不久之後,這份書信就會送到父親的手中。


    今天早晨,達西已經讓韋翰先一步到父親身邊去了。相信有韋翰在身邊,父親對於他的缺席也就不會太在意了。


    白天,那個店主說的其實並沒有錯。很多時候達西都能夠感覺到自己是不受歡迎的那個人。哪怕別人因為他的家室或者外表親近他了,但也很快就會在對話中感受到冷落,轉而尋找其他的聊天對象。


    少數留下來的,大多是別有用心。


    菲茨威廉·達西高傲壞脾氣,這已經成為了社交圈的既定事實。他隻和真正品德高尚的人談論交往,但這種談話就注定不能推心置腹了。


    達西的視線落到了書桌旁邊的一堆書上,他隨手拿起了一本,閱讀了起來。


    如果要說真的有平等的交流的話,那個古怪的店主最後給他的感覺其實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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