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順藤摸瓜】


    林邑屬南蠻之地,其地處大陸中部,多產珍奇異物,其中以沉香木最為聞名。然沉香木非木,乃香樹之結晶也。可入藥、亦能用作熏香或雕刻成擺件。


    世上沉香,多由大食或林邑栽種,再由其商人以船舶來。當中尤以林邑沉香更聞名於世,而在林邑,沉香木的栽種規模則以阮氏一族最為可觀。


    “在沉香木從林邑運出去前,亦就是林邑的第二王朝時,我阮氏一族已經開始栽種沉香,加之當時沉香乃王族專屬用品,全天下隻我阮氏一族能將上等沉香供給王室,風頭真可謂一時無兩。自此,我阮氏一族在林邑名聲鶴起,是當之無愧的名門望族,這種情況直至林邑與李唐建立邦交之後也一直如是。而我隻是旁支的遠親,三歲時爹爹過身後,我娘才帶著我投奔阮家。雖說也是阮姓族人,但由於關係疏遠,加之寄人籬下,其實過得與下人一般。我娘在種沉香的院子裏幫工,阮家才答應讓我倆住下。待我長大了些,也跟著我娘去園子,給我娘打打下手,也是因此機會,我才得遇見阮毅。”


    “正如你猜測的那般,阮毅係阮宗的嫡長子。他本應繼承家業潛心栽種沉香木,延續阮氏燈火。如此榮幸是多少林邑人夢寐以求之事?隻可惜,他的心思並不在栽種這些能發出異香的樹木之上。阮氏一族名聲在外,前來投靠的能人異士絡繹不絕。他家中有一遊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深諳奇技淫巧之術,因此深得阮宗信任。此人尤喜阮毅,不但讚他聰慧過人,還常親自傳授些秘技予他。而阮毅也對這些匪夷所思的技法興趣濃厚,自小就跟他習得許多我等聞所未聞的技藝。這些……相信你也一一領教過了。”


    “此人我也有幸見得幾麵,不過皆是因為好奇而隨著阮毅去的。聽說他常年在外遊曆居無定所,一年隻固定來阮府四次,分別是春種、夏雨、秋收、冬藏之時,又傳隻要他守約依時到阮府小住幾天,那一年阮府收成的沉香都會得到王家的封賞,因此,又有人傳言他是天上的神仙,是阮宗以莫大的代價請來的。”


    狄仁傑苦笑著道:“易容、金工、暗器……究竟是何等的高人才能教出如此徒弟?”


    阮氏也笑,隻不過縱橫臉部的疤痕也隨之扭曲起來:“然阮毅也隻是習得這高人所學的九牛一毫。身為阮宗嫡子卻對種植沉香全然不上心,反而去學什麽旁門左道,當時阮宗當家、也就是阮毅生父,是萬萬不可容許此等事情繼續發生的。他開始隻覺阮毅是還小,心性未定,隻是勸阮毅放棄那些不成氣候的玩意,轉而學習阮氏秘傳的種植技法,然而阮毅怎會遂了他意?於是,便有了之後的事情。”


    “阮毅生父突然有一天帶著家丁趕到了阮毅設於城郊的草廬,隻說是為勸他學習種植之法才不得以采取強硬手段。其父交談不果,最後甚至使人將阮毅至今的得意之作全數銷毀。阮父以為如此一來,阮毅定會任憑他擺布。”她話頭一頓,又道:“未曾說,自我與阮毅相遇之後,他非但沒有嫌棄我的身份,反而對我一視同仁,常常帶著好些好吃的來與我和娘親,這一來二去,我倆也暗生情愫,雙雙私定了終身。話又說迴阮父毀了阮毅的心血後便命人把阮毅囚禁了起來,妄圖強迫阮毅就範。可是那些房子和門鎖又豈能困得住他?阮毅當夜便從那個牢籠裏逃了出來,更收拾了細軟,想與我一同遠走高飛。”


    “隻是最終,此事未能瞞得過阮父。我們尚未逃出林邑便叫他堵了個結實,不僅阮毅逃跑的計劃泡了湯,我倆私定終身的事也被阮父得知。阮父震怒之下命人把我倆分開,阮毅遣迴原府,而我與娘親則被趕出阮府,一生再不得再踏足阮府。”


    “雖我娘並未多言,但我自認有愧於她,可心中又難舍阮郎,隻能瞞著她,私底下變著法子與阮郎約在府外相見。此時,阮郎竟一改以往態度,已聽從阮父安排開始學著種植沉香木的技法,由於不甚上心,效果差強人意。阮父不滿結果,暗自調查之下發現,原來高人離府之時贈予阮郎一本秘籍,此秘籍記錄了高人生平所學,而阮郎在器具被毀之後仍在私自研學秘籍之術。阮父得知之後勃然大怒,當即便命人使開阮郎,轉頭便把秘籍扔進火爐裏燒了。”


    狄仁傑聽到此處,蒼白的雙唇顫動幾下,惋惜之情一閃而過,末了又道:“燒了也好,若是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後果將難以設想。”


    阮氏望他幾眼,忽然垂首繼續道:“阮郎迴去得知秘籍被毀,悲憤至極之下竟口吐鮮血,當即昏死過去。他昏迷了三日三夜之後才悠悠轉醒,隻不過醒來後的阮郎已變得癡傻,大不如從前般聰明伶俐了,許多人事也記不起來。阮父見得此情此境,隻覺後悔莫及,未過幾天便拋下家業妻兒撒手人寰。死訊一出,阮氏一族乃至整個林邑都為之一震,前者更是群龍無首,混亂如麻。”


    “那時也有人說,是阮父之前把阮府的神仙趕走了才招至此禍。可我顧不得太多,隻一心潛入阮府與阮郎相見。可惜阮郎再也認不得我,人也瘋瘋癲癲,時而亢奮時而消沉。直至有一夜,我聽聞阮府出事就急急趕去,待我到達之時,阮郎已經周身焦臭,渾身是血。聽下人們說是阮郎突然清醒了,清醒之後首先就摸去已經被阮父查封的地下暗房重新生了爐灶,意圖繼續打造暗器,不料老爐破舊,又許久未用,阮郎進去不過多久,暗房便炸了開來。”


    “我那時以為那便是我見阮郎的最後一麵,誰知就在阮郎咽氣之前,那位被阮父趕走的高人卻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阮氏微微抬頭道:“高人隻歎自己不應因過於愛才而破壞規矩犯了戒,自己造的孽必定是要自己血債血還。他留下此話,便命人將阮郎抬進房間。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所有人都以為早就斃了命的阮郎竟自己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而高人卻從此失去了蹤影。眾人皆歎高人是神仙再世,能起死迴生。因為阮郎出來之後,不僅撿迴了一條命,就連瘋病也不藥而愈了。若不是阮郎那半張血肉模糊的臉,眾人都以為那隻是一場噩夢罷了。”


    “阮郎經此劇變,竟腳踏實地重操家業。隻可惜阮氏一族樹敵太多,他根本無從下手。當家阮宗一死,在阮家群龍無首之時便有人蓄意強購阮家的沉香園,下麵的園主為求自保,也紛紛賣出地契。阮郎有心無力,最後隻能眼看阮家毀在自己手上。我們起初都以為是阮氏一族風光幾十代,如今命數已盡,也實難再怨他人,誰知到最後才知,這件事由始至終都是覬覦阮氏家業的一幫歹人的陰謀詭計。”


    “阮家的沉香園被下麵的園主賣得所剩無幾,最後隻剩下阮家的祖宅。可是那幫人根本不願給阮毅有東山再起的資本,那幫人不知從何處拿出阮宗生前欠下的債款欠條,最終逼得阮毅連阮家的祖宅也賣了才能過活。”她歎息一聲,又道:“阮毅從一介望族少爺淪落成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心裏定是不好過。我本想隻要我倆還在一起,平平淡淡度過下半生也不是甚麽難事。”


    “可惜天不遂人願。正當阮郎看淡了仇恨與失敗想以平民百姓身份過活之時,那幫篡奪了阮家家業的人卻想斬草除根,置我與阮郎於死地!”阮氏說到此處,已咬牙切齒,“他們使人放火燒屋,我在烈火烘烤之下醒來,再想掙紮已是不能。等我醒來,已經是在去大唐的船上了。”


    “我也有想過死,但當脖子掛在麻布條上時,我卻突然醒悟過來:既然我已一無所有,為何還要把命也搭進去?於是我活了下來,被方漸帶進了方府,做了他的小妾,也親手謀劃了之後的假死、鬧鬼,為的就是想親自查明當初阮家敗落的真相。”


    “原來當年除開阮家自己的因素外,其實是有人在阮宗身邊從中作梗。”


    “方漸跟隨唐使前往林邑和談,但他們這幫隨行,明為和談,私底下卻在進行更不為外人所道的勾當。”阮氏嗤笑一聲,又道:“原來方漸等人早就覬覦阮家在林邑的沉香園,處心積慮想取而代之,無奈阮家家大業大,他們雖然心急,卻吃不了這塊熱豆腐,但機會偏偏就來得如此巧妙。方漸這個老謀深算的老狐狸得知阮宗正為長子不打算繼承家業之事而心煩,暗自慶幸之餘,還不忘借著經商之便在阮宗耳邊煽風點火。”


    “他的些許建議,使阮宗偏激地逼迫阮郎繼承家業,也導致了最後阮家的沒落。甚至連阮郎被炸傷也不是我等最先認為的意外,而是他買通了阮家的下人,早早就在火爐裏放了火藥,隻等有一天能使阮家絕後,這樣他們就更好下手,趁阮家之危,取而代之。”


    “隻是他們沒想到阮毅非但沒死,還打算重振家業,所以之後才有了高價買入阮家沉香園以及第二把火。”


    阮氏停頓許久,久到狄仁傑都以為她已全部交代完時,她又重拾了話柄:“我在去大唐的船上再次以為阮郎已死,哪知一個我以為他死了十年的人,也惦掛了十年的人,又再次出現在我眼前,並真真正正在我眼前死去。”


    “……興許是他念起過去種種,才想以其人之身還以其人之道,陸續以烈火燒死那些奪他家業,害他親人的小人……”阮氏說著,便從袖裏拿出兩樣東西遞予狄仁傑。


    狄仁傑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本殘破的巴掌大小的手抄本與一本錦封的冊子。


    “這是方漸多年來的賬本,記錄了他在林邑吞並了阮家的家業之後分得的錢財,而另一本則是我多年來隱在暗處記錄的與方漸有錢銀交易的人的名冊與名目。其實方漸也隻是個問價跑腿的,真正在他背後撐腰的,另有其人,而且此人確實來頭不小。”


    狄仁傑細細翻看,看到幾個眼熟的字眼時不忍感歎一句:“果不其然,確實就是這些人。方漸牽頭搭線,張雲與崔千裴開了方便之門並從中分得一杯羹,而真正的樊衛也是為這幫罔顧王法之人大開方便之門,辱我大理寺名聲。不過,真正為這些人撐腰的,果然還是另有其人……”他說著,眼神便越過麵前的阮氏,投向了遠方。


    天方破曉,長安城內一片寂靜,而此時卻有一串急切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路往朱雀門而來。


    騎馬之人在門前被攔下,他急急掏出腰牌並說明來意,守門的士卒才勉為其難為他開啟城門。而後,馬鞭不停,一騎人馬一路往皇城裏去。


    “報——狄仁傑有要事求見天後。”


    正在梳洗的武皇後聞言一頓,隨即稍抬眼眸,細聲道:“急急來報,看來是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吧。”語畢,銅鏡中人便微微笑了。


    三刻之後,狄仁傑久跪堂前,而武皇後則坐在鳳椅之中仔細看他呈上之物。


    “你說……這朱雀案,另有隱情?”


    “迴稟天後,正是。事情一如微臣方才道明一般,絕無半點虛假。”


    武皇後合上手中書物,將之交由勞太一呈著,又由一名貼身女官扶著,拾階而下,來到狄仁傑麵前。


    她在狄仁傑麵前站定,忽然道:“起來說話。”


    “臣不敢。”


    “我讓你起來!”語氣竟然又淩厲了幾分。


    狄仁傑連忙謝恩,站了起來。


    武皇後語帶笑意道:“你說,我大唐要員,竟然貪汙舞弊,私吞了皇家的東西,還逼得林邑第一大戶家破人亡?”


    狄仁傑拱手,頷首不語。


    “笑話,真乃天大的笑話!”武皇後一拂袖,“就你遞上來之物,油墨未幹,說是尋來的手賬,實在難以讓本宮信服。如今朱雀案之真兇已斃命,屍首也被大理寺帶迴,理應盡快結案,還我朝官員、我大唐的百姓一個明白。且眼下雨祀在即,我□□十萬水軍明日便要進城,遂抓人一事,待本宮查明原委後再議吧。”


    狄仁傑雙手緊握,久久不答話。


    勞太一在一旁見了,催道:“大膽狄仁傑!竟然對天後無禮!?”


    武皇後也雙手負在身後,斜睨過來。


    “臣……”狄仁傑的手背上的傷口被用力捏出了血水,“謝天後隆恩。”


    武皇後瞥了他手上的傷一眼,又道:“為破此案,大理寺出力不少,理應論功行賞,聽聞大理寺卿如今還受傷未醒,勞太一,你命人去太醫署調配人手與藥材,隨狄愛卿一同迴去。”


    “臣再謝天後厚賜。”


    “不必多禮。”武皇後擺駕要走,臨行前又道:“貪墨一事,還是等本宮查明真相再做定論,狄愛卿還是先迴去把傷養好了再說。畢竟像狄愛卿這般能力過人之事,本宮也是惜之憐之啊……”


    “多謝天後厚愛……恭送天後。”


    武皇後在勞太一攙扶下步出了後殿。待二人離後殿有了段距離了,才聽武皇後壓低了聲音道:“去把武三思給本宮找來。”


    作者有話要說:朱雀案終於結案了,之後就是dee與魚翅的升華了……其實還要抓人……


    哎,大家還記得南海邊上的大食王子嗎233333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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