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尉遲真金現在隻覺雙腿虛軟,如同踩在了棉花上一般。也不知自己撞的是什麽邪,竟如那沒習武的人一般,下盤不穩,搖搖欲墜。


    狄仁傑焦急望了眼突然而起的大火,又道:“請大人先迴大理寺療傷,下官先去……”


    “不必多言!”尉遲真金咬緊牙關,瞪著狄仁傑道:“你先領一隊人馬前去,本座隨後就到。”


    狄仁傑看了眼站在暗巷裏候命的金吾衛,又道:“下官無權調遣皇城軍隊。”


    尉遲真金扯下腰牌扔給他,又道:“領隊為從四品中郎將,你隻管帶人,天後若有怪罪,本座一力承擔!莫要再拖延時間,速速前去驛站,以防再有變數!”


    狄仁傑屏氣凝神地瞪了尉遲真金一眼,又緊緊捏著尉遲的腰牌,迅速一揖道:“領命!大人保重!”後立刻自屋頂飛身而下,正正落在馬背上。狄仁傑勒韁調轉馬頭,高舉尉遲腰牌高聲道:“現令翊衛中郎將領一隊人馬隨我前去城西外驛站!”


    暗巷中沉默片刻,才聽得一聲領命,緊接著響起一陣馬蹄聲,由近及遠。


    尉遲真金見狄仁傑領著人馬火速離去,這才一俯身,單膝著地,同時拔劍出鞘,劍尖插入瓦縫之中以作身體支點。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臉上這道刮痕是因何而傷又是何時留下。是火鳳突然改變進路之時?抑或說是幕後操手以毒鐵釘偷襲之時?但依他記憶,無論哪次襲擊都沒能傷他一毫,怪就怪在,這傷竟然傷的莫名,若不是這臉上之傷流了血,他連自己受了傷都渾然不覺。可想而知他所中麻藥影響之大,更覺得這朱雀案的幕後操手能力高深莫測,萬萬不能小覷。


    尉遲真金微微抬頭望向那衝天大火,又抽劍往身上輕輕挑了幾刀,再立刻將玄色披風撕成布條包住幾處傷口。待四肢麻感稍退,這才飛身而下,策馬往火光處追去。


    狄仁傑率領一隊人馬直奔密林之外的起火驛站。豈料尚未穿過密林,便叫迎麵撲來的濃煙熏了一臉黑灰。


    “諸位小心煙霧有毒!”策馬狂奔在前頭的狄仁傑側過頭往後大喊一聲。他單手緊握馬韁,又騰出一手捂住自己口鼻。隻可惜四周濃煙彌漫,加之已是一更之後,天色昏暗,難以看清周圍情況。


    一行人渾身是膽,當不懼那濃濃黑煙,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濃煙之中。


    馬不停蹄。可愈靠近那驛站,四周的溫度愈高,四周也越光亮,那叫喊救火之聲接連不斷,驛站之前挑水滅火之人也絡繹不絕。


    狄仁傑一揚馬鞭,使良駒狂奔十數裏才緊勒馬韁,又自馬上翻身而下,再轉身對身後的領軍一揖道:“請大人帶領手下將士將驛站十裏之內圍住,若有可疑之人出沒,請大人立即逮捕。”恭敬的態度,卻是發號施令。


    幸而跟來的將領在龍王案裏聽過狄仁傑名號,知他事跡與能耐,更對之心生佩服之意。雖狄仁傑官階較低,倒也聽他吩咐。狄仁傑一聲令下,便按著他說帶著人掉頭就走,將驛站圍了起來。


    狄仁傑則快步衝入救火人群之中,抓著一個提著空木桶從火場裏頭出來的驛站兵士便問:“小兄弟,這驛站因何事起火?”


    那兵士滿臉火灰汗水,雙頰上紅紅一片,加之嘴唇幹裂,本來便是心情煩躁的,如今被人無端一攔,無疑是火上澆油,此時也顧不得來人是誰便破口大罵:“可怒也!偏等爺爺輪值才來一把無名火,氣煞我也!你也莫要擋道,不然休怪爺爺的怒火燒著你!”說完便用力推開狄仁傑,又往取水的地方去了。


    狄仁傑被他推得一個踉蹌,穩住身形後才往火海裏一看。隻見那驛站的廂房通通被燒得通了頂,熱浪滾滾,烤的人唇幹舌燥。


    又是無名之火!


    狄仁傑牙關緊咬,不由得抬頭看天,又仰著頭後退幾步,順著他的猜想往後退去,誰知未走幾步,便聽得一陰陽怪氣的聲音道:“這位大人,因何事而來?”狄仁傑聞聲止步,低頭一看,發現來人一身暗色錦袍,頭戴黑色襆頭,秀眉烏黑卻雙鬢銀白,一雙看人的眼透著層狡黠之色,然此人麵貌卻戛然而止——之下的容貌便叫他以一方錦帕遮住,拿著錦帕的手也是慘白一片,讓人不寒而栗——倒與背後這場衝天大火格格不入。


    狄仁傑起初不知對方底細,但看他舉止,便知此人乃宦官是也。如今此人竟可從一場大火中悠然踱出,想必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加之他身著錦衣,又不用捋袖救火,心知他身上定有一官半職。要知大唐宦官,若謀得一個體麵官職,其一便是二聖身邊的貼身內侍監,其二,便是派往嶺南的市舶使。一般內侍監定是在皇城內活動,斷然不會出現在城外驛站,加之最近天才水軍歸朝,天後命嶺南節度使押運外藩貢品前來長安述職,算著時間應該差不多到了才是。若真是這樣,那麵前站著的這位便是……


    “大理寺的人?”不料被對方先一步搶白,狄仁傑一愣,下意識瞥向自己別在腰間的腰牌。


    狄仁傑知兩人官階相當,也不行大禮,隻一抱拳,算是施了禮:“在下大理寺寺丞狄仁傑,在城中見此處突然起火,奉命前來查看情況。敢問是廣府的市舶使崔千裴崔大人?”


    “正是在下。” 崔千裴也收起擋在口鼻前的錦帕,向狄仁傑施禮。然後又道:“狄大人來得正好,與咱家一同前來的嶺南節度使張雲張大人方才被燒死在房內,如今大理寺的人來了,也省得咱家上京投案。”


    狄仁傑聞言震驚,一半是為失火燒死之人的官職,另一半是為這市舶使的鎮定而汗顏。可不論如何,現下的情況對大理寺而言,都是千萬個不利。


    不料他剛思及此處,下一刻便聽得一陣馬蹄聲,待來人靠近,才知馬上之人是尉遲真金。


    “大人!”雖尉遲真金說隨後便到,但狄仁傑對於尉遲能恢複的如此迅速還是頗感意外。


    尉遲真金見他前來,並不下馬。隻聽他道:“狄仁傑,毋庸多言,天後口諭,你隨本座即刻前去朱雀門一趟。”


    俗話說好的不來壞的來,這尉遲真金帶來的消息聽得狄仁傑心頭一跳。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狄仁傑再不遲疑,即刻飛身上馬,卻讓尉遲稍等他片刻。原來狄仁傑是去密林處與方才驃騎接頭,讓他們原地候命之後再返迴尉遲身邊。


    狄仁傑甫一返迴,尉遲真金便以下巴點了點下麵站著的崔千裴,問道:“這位是?”


    “廣府節度使崔千裴崔大人。”


    “下官見過尉遲大人。”崔千裴即刻行禮。


    尉遲真金雙眼微眯,細細打量崔千裴,又道:“你知道本座?”


    崔千裴作著揖答道:“大理寺上下隻一人赤發碧眼,此人神勇無雙,為大理寺卿尉遲真金是也。”


    尉遲真金瞥他一眼,又冷笑一聲,獨自夾了馬肚子,禦馬行在前頭。


    狄仁傑握著馬鞭迴身對崔千裴一抱拳道:“告辭。”說罷,目光卻從他身上移開,投向他背後的火海。


    “狄大人慢走,崔千裴在此處,候著大人。”崔千裴說完,彎眼一笑。


    狄仁傑再不拖延,隻揚了馬鞭,追上尉遲。


    可那崔千裴的笑容,卻讓他在這臨近立夏的夜晚,看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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