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汪驢一捋麻花胡笑道,“哎呀,幸好趕得上。”


    沙陀往前一步,又往黑霧裏瞧了瞧,疑惑道:“這裏哪兒有賣東西的地方啊?”


    “嘿嘿嘿,說你是呆子一點沒錯,盡管跟我來便是!”汪驢說完,便毫不猶豫地衝進了黑霧裏頭。


    其餘三人不想被再次落下,便連忙跟了上去。


    狄仁傑在走進那團黑霧之前又收住了腳步,稍稍側身往後看去——身後哪裏還有來時那條幽暗小徑?


    隻剩下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黑色霧氣不斷往這邊襲來,伴著陣陣陰風,絲毫不負鬼市陰森恐怖的盛名。那團黑氣移動間似乎還幻出幾個骷髏模樣出來,掙紮著要伸手過來抓他。


    “啊!”狄仁傑低低叫了一聲,他稍稍轉身往下看,一隻冰冷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同樣幹枯無生氣的聲音也隨之傳來:“狄仁傑,一入鬼市門,莫望來時路,這可是行規啊。”


    狄仁傑被折返迴來找他的汪驢嚇了一驚,一顆心在胸膛裏‘突突’跳著,但借此機會,他倒將王溥易容後的樣貌看得真真切切:雙眼無神,眼窩深陷,臉上長滿了褐色怪斑,雙唇因為幹燥,全是翻起來的皮屑。


    “跟著我走,莫要迷路。”汪驢鬆開他,在前頭慢慢走著。


    狄仁傑定了定神,連忙跟了上去。


    汪驢那把陰森飄渺的聲音又飄了過來:“若是在這鬼市裏頭迷了路,又沒相熟人領著,怕是要一輩子困在這裏頭了。”


    “要知奇門遁甲之術,便隻是借了這易經片言隻語便可移山填海,偷天換日。可知這易經精要,九九之數,陰陽八卦,絕非常人可以參透。”


    汪驢邊走邊說,不消片刻,幾人已經走到陸地盡頭,再往前一步便是漆黑不見底的河水。


    此處像個渡頭,但河上黑霧濃重,根本看不到有渡河船家。


    汪驢駕輕就熟地走到一邊,竟在一旁的一根木棍上尋來了個巴掌大的銅鈴,有模有樣地搖起鈴來,往黑霧裏大聲道:“渡奈河,不喝湯;渡奈河,入幽冥!”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水麵傳來推浪之聲,不到片刻,便有一條高首木船衝破濃霧,緩緩往岸邊靠來,船頭還站著一名身著黑衣,麵帶銀質麵具的擺渡人。


    “若想渡奈河,陰陽須平衡。”擺渡人以沙啞聲音說道。


    隻聽汪驢站在岸邊道:“擺渡的,我又不是首次來鬼市,我又怎會不懂規矩?”


    隨著那艘木船慢慢靠岸,看不清麵目的擺渡人又道:“汪賴驢子,你的花招層出不窮,叫我如何再信你?若這次再被我發現你耍滑頭,我便將你這行人,全都弄到奈河裏去,叫你們真去閻王殿裏跪著。”


    “受了上次的教訓,我又豈敢再騙你?”汪驢將銅鈴掛迴木棍上,走到木船前嬉皮笑臉道:“此次與我一同前來的便是長安城中有名的吳富商。”


    那擺渡人道:“陽間瑣事我無從知曉,你要誑我,我亦無從求證。我撐船數十載,向來隻看人,不問出處。”


    狄仁傑聞言,馬上靈機一動,伸手攬了尉遲真金的腰便往前走了一步,恭敬道:“在下吳添富,是倒騰絲綢過活的。此行目的無他,隻為我夫人求一特殊香料。實不相瞞,我夫人出身西域異族,移居長安後便一病不起,更是一夜之間成了啞巴。聽聞隻有燃此香料,終日以此熏香才可以治愈。枉我經商走遍天下,奈何都無法為愛妻尋得一貼靈藥。恰巧一次北行經商,輾轉打聽到有鬼市這一處地方,便如何都要來尋上一次。”


    尉遲真金被狄仁傑摟了腰已是渾身僵硬,如今聽到那句‘夫人’,險些要炸起來,但為顧全大局,隻好一忍再忍,可心裏已暗暗將這筆賬記上了。為配合狄仁傑所言,尉遲真金還盡量放軟身子靠在狄仁傑身上。


    那擺渡人自麵具上的小孔細細打量狄仁傑懷裏的人,良久才問道:“是西域哪裏人?為何麵帶黑紗?”


    狄仁傑暗道不好。西域服飾雖然布料較多,但是鮮少有以黑紗遮麵者。他感到懷裏之人渾身一僵,隻怕尉遲真金先要繃不住,情急之下卻見腦海裏靈光一閃,脫口便道:“我愛妻故鄉多有黑衣大食移居者,久而久之,遂成習慣。如今雖然移居長安,卻因怪病纏身,容貌大變,不得已再以黑紗遮麵,怕嚇著人。”


    擺渡人聽了,又打量了岸上一行人好一會兒,才道:“汪賴驢子,先交五錢銀子,恕不拖欠。”


    汪驢見他放行,連忙跳上船,又站在船上招唿沙陀:“呆子!還看什麽?快掏錢啊!”


    沙陀忙點頭,又從兜裏摸出錢來遞給擺渡人。


    尉遲真金趁著沙陀擋著擺渡人的視線,連忙暗暗發力,掙開了狄仁傑的牽製。哪知這狄仁傑就像塊狗皮膏藥,一旦黏上就甩不掉了。他還沒走一步,狄仁傑便重新攬著他的肩,若有所指的在他的肩頭捏了捏,暗示他做戲便要做全套。


    尉遲真金忍氣吞聲,但在心底卻是發了狠:狄仁傑,你這次可是欠本座太多了!看你怎麽還!


    四人上了船,擺渡人便立即擺著槳使船前行。


    四周的黑霧隨著木船前進便漸漸變淡,不一會兒,視野裏便出現了零零星星的亮光。船上無一人說話交流,隻剩下灰褐船頭推浪前行的水聲。前方起初隻聽得些許動靜,但很快便聽到些獨特聲響,移船相近才發現是些樣貌奇特的樂者以一些並未見過的樂器奏出的靡靡之音。


    正如王溥先前所說,‘鬼市’是被一條‘奈河’縱穿其中,售貨商賈均藏在‘奈河’兩岸陰森之處。而這個‘鬼市’的構造,與其說是一座城,不如說是條陰暗潮濕的地下穴道更為準確:望不見光亮的穹頂,兩岸壁上忽明忽暗的火光,暗處詭異的亮光,不知名事物受潮腐爛的氣味,真真是不見天日,蛇蟲鼠蟻橫行。


    “到岸,諸位請下船。”


    擺渡人嘶啞空洞的聲音再次傳來,竟讓狄仁傑有種恍如隔世、似乎真從那奈何橋走了一遭忘了塵世之事的錯覺。


    汪驢先一步從木船跳上岸,沙陀緊跟其後。


    狄仁傑做戲做全套,也先行上岸,然後伸手去扶還留在木船上的尉遲真金。


    尉遲真金原本打算自行上岸,誰料狄仁傑是個不依不饒的,非要做這般白費功夫之事,又念及身後那擺渡人還在看,為免打草驚蛇,才瞪了狄仁傑一眼,不情不願地將手遞給狄仁傑。


    一行人上了岸,擺渡人立即撐動木漿,邊撐船邊以那把滲人的聲音幽幽道:“入鬼市,莫迴頭……”不過片刻便淡出眾人視線,消失在黑霧之中。


    狄仁傑收迴視線,又看向站在水邊的汪驢:“接下來,還請汪大夫帶路。”


    汪驢捋了捋下巴上的假胡子,瞥了他們一眼才慢悠悠道:“嗯……你們跟我來!”說罷就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麵。


    其餘三人在忽明忽暗的地下水洞中前行片刻,終於來到一個由大小長短不一的圓木搭建成的大木籠前。


    汪驢率先跳上看似搖搖欲墜的木橋上,走了幾步見其餘幾人未跟上來,又迴頭招唿他們:“這個大木籠的主人是百貨張。他羅網廣撒,網盡天下百貨,鬼市中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要想找你們想要的東西,必定要來此處。”


    尉遲真金聞言,眼中精光一閃,也踏上木橋跟著汪驢前行。


    這個大木籠建在汙黑潮濕的石壁上,木籠之下隻以幾根較為粗`壯的圓木作支撐,所以這個大木籠幾乎是懸在冒著一層白霧的水麵之上。


    木籠似乎在鬼市更為人煙罕跡之處。周圍隻見得水光粼粼,幾乎不聞人語或絲竹之聲,除了走在木橋發出的‘嘎吱’聲之外,幾乎是一片死寂。


    大木籠以一條木橋與對岸連接,而且籠大無門。汪驢走在前頭,三兩步就跳進木籠內,扯著嗓子大喊:“百貨張,沒死就快給我出來,我先前找你要的龜茲安息香給我弄來了嗎?”


    哪知過了許久,也無人出來應答。


    “百貨張?百貨張?”汪驢叉著腰在原地轉了幾圈,然後突然止住步子,又迅速往一個堆滿貨物的角落竄過去,動作利落地將埋在木板之下的東西扯了起來。


    “哎喲哎喲!你這個禿驢,快放開我!”一個與汪驢差不多身長的人就像拔蘿卜一般被他從木板之下扯了出來,撕扯間還甩出不少腥臭的泥土。


    汪驢將他往地上一扔,得意地拍拍手道:“百貨張,你這種小伎倆能騙得了誰?我的龜茲安息香呢?”


    滿臉泥漿的百貨張‘呸’了一聲,指著汪驢的鼻子就罵道:“你這個臭禿驢,先前賒欠的帳還沒給我清完呢!先清了舊賬再說!”


    汪驢也不罷休,拍開他的手就罵道:“奸商奸商,欺負到我汪驢頭上來了?我煉的那些迴魂丹不都叫你賣了嗎?賣得的銀子呢?”


    百貨張登時詞窮,恰巧見得走進大木籠裏頭來的狄仁傑,連忙繞過汪驢,衝到來人麵前,嬉皮笑臉道:“有朋自遠方來,可有帶夠銀子?”


    狄仁傑被他身上的腥臭味嗆得急退幾步,不料稍不留意就踏出了邊界,忽地腳下一空,眼看就要掉到水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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