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真金被沙陀生生扯了好一段路才迴身一轉,掙脫他的牽製,然後迅速甩出別在腰間的流星錘,正正擊中其中一扇朝他們飛來的木門。


    狄仁傑手腕一轉,按著沙陀的手臂,借力騰空躍起,將往他這邊來的木門一腳踢飛,再穩穩落迴地上。


    沙陀僵直著身體,聽到四周動靜小下來才慢慢睜開眼,發現視野裏隻剩滾滾沙塵,方才急急逼來的門板早已不見了蹤影。


    尉遲邁前一步,發現煙霧太濃,又一轉身,飛身跳上一旁的大樹上。


    不料他才跳上樹,濃濃煙霧中就傳來人聲:


    “咳咳咳……”


    “師傅,師傅您沒事吧?”


    “去去去,甭拉著我,不是你們笨手笨腳的,返魂丹能煉不成嗎?!”


    沙陀一聽到自家師傅的聲音,也顧不上太多,二話不說就衝進了煙霧裏。


    “師傅!”


    “嗯?等等?我怎麽聽得一把不甚悅耳的聲音?”


    沙陀立馬刹住步子。


    王溥習慣性伸手捋下巴上的胡子,卻發現胡子在丹爐炸開的同時也被一把火燒了,不免更加惱火:“可是那個背叛師門的沙陀忠?!”


    “師傅言重了,徒兒何曾背叛過師門?”沙陀被自濃霧中快步衝出來的王溥逼得步步後退,隻見煙霧裏隱約出現了個人的輪廓,直到完全走出濃霧才叫人看得真切一些。


    “不曾背叛師門?胡扯!”王溥疾步往前走了幾步,揚起自己異於常人的左手,“我一年半之前調你去大理寺充任醫官,隻為讓你速速替我尋得一隻可供替換的人手,可現如今呢!?不僅沒給為師帶來替換人手,還將為師看上的美手放走了,你說,如此不是背叛師門,那是什麽?”


    狄仁傑看到王溥被煙熏得黑乎乎的臉上隻剩一雙軲轆轉著的白眼,險些笑出聲來,但勝在定力足,連忙上前,一拱手道:“在下狄仁傑,有事來拜訪王溥太醫。”


    王溥神色一變,睨向狄仁傑:“狄仁傑,還沒死呢?”


    狄仁傑再一拱手,恭敬道:“有勞太醫記掛,狄某命數未盡,仍大難不死。”


    王溥不耐煩地擺擺手:“得了得了!怎麽今日來的都是些惹人厭的家夥?難怪今日諸事不順。走走走,都給我走,今日沒工夫招唿你們。”說著就轉身準備往迴走,誰知沒走幾步,就又一步步倒退了迴來。


    尉遲真金不知何時進了宅子裏,又從已經慢慢散去的黑煙裏踱出來。他將麵前黑紗往上一拉,不卑不亢道:“王溥太醫,私煉返魂丹,可是死罪。”


    王溥聽了,動作一滯,又道:“你,你你怎麽就知我是私煉返魂丹?我可是奉了聖上口諭,研製新的返魂丹。尉遲真金,你別血口噴人!”


    “假傳聖旨,罪加一等。”尉遲真金自石階上下來,逼得王溥步步後退,“自顯慶四年太師私煉長壽丹致使方士暴斃以來,朝廷就明令禁止坊間開爐煉丹,就連太醫署也隻能一年開一次爐,敢問王太醫,為何開爐時間已過你尚在私宅偷煉返魂丹,更使徒弟受傷,私宅炸毀?如此,不是私自開爐,又是如何?”


    王溥還想再退,不料後背已經撞上門前的大樹。他被尉遲真金逼得退無可退,便一把推開麵前的人,急忙逃到一邊撒起潑來:“哼!老夫就是私自開爐,你耐得我何?有本事便將我鎖迴去,何用在此處囉囉嗦嗦!”王溥說完瞪了他們一眼後,竟然撒腿就跑。


    尉遲真金哪容他逃開?隻原地一躍,再轉身,已經一甩玄色披風攔在王溥麵前。


    王溥見尉遲真金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剪了他的退路,連忙刹住腳步欲往後退去,不料一轉身就看見一臉微笑的狄仁傑擋在身後,對他作揖:


    “王溥太醫。”


    王溥氣得一跺腳,又轉身欲往另一個方向跑,不料一轉身,沙陀就已經杵在身後,還一臉為難地道:“師傅……”


    “啊啊啊!老夫不與你們胡鬧了!”王溥被他們三人逼得抓狂,竟然就地坐了下來,用那隻猿猴的手托著腮,忿忿道:“老夫悉隨尊便!不管了,不管了!”


    沙陀連忙俯身去拉他,又被他掙紮著打開。


    尉遲真金走前幾步,居高臨下地道:“王太醫亦不用如此泄氣。雖朝廷命令禁止坊間開爐煉丹,但若果方士偷著煉丹,又有誰人知道呢?本座今日是有事前來找王太醫商量,若太醫能給本座行個方便,今日之事,本座就當沒看見。”


    王溥聽了連忙從地上跳起來,指著尉遲真金,又怪笑著圍著他轉了一圈:“大理寺卿,果真夠陰險,夠狡猾,我欣賞!嘻嘻嘻,這個忙,老夫幫了!”說完又往旁邊呆呆站著的沙陀身上拍了一掌,斥道:“還愣著幹什麽?進來幫忙!”


    “是,是師傅!”沙陀呆呆應了句,又朝另外兩人憨憨一笑就連忙跟著王溥跑進依然煙霧繚繞的院內。


    狄仁傑見了也忍不住笑著看向尉遲真金,孰料尉遲嘴邊也是抑製不住的笑意。那雙碧眼裏除了得意,竟然也有點忍俊不禁的味道在,斑斕得幾乎能奪人心魄。


    尉遲真金察覺到狄仁傑在瞧他,連忙斂去笑容,又重新繃著臉,斜睨他一眼作為警告,就邁步往院子裏去了。


    隻這一眼,那笑容便又被故作冷峻的表情蓋去。狄仁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吸入毒氣過多而產生幻覺,但此刻稍作迴想,倒也迴味無窮。


    沙陀一步入一片狼藉的院落裏,僥幸沒有受傷的二師弟便哭嚷著衝上來撲到他的懷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大師兄!你可迴來了!你可知我們這段日子過得有多苦?”


    沙陀安慰地拍了拍他肉肉的後背,又使力將他被炸得衝天的小辮子按下去:“雖然小辮子翹了,但幸好沒死。”


    “師兄!我們是生不如死啊!”說罷又在沙陀懷裏蹭了蹭。


    王溥將他從沙陀懷裏扯出來扔到一邊:“去去去!你要真想死,日後為師必定給你個痛快!但現在先給我料理好前院來!”


    二師弟委屈地掃了沙陀一眼,低聲應了聲“哦”便跑開了。


    王溥哼了一聲,又招唿其餘三人道:“來來來,快跟我進來!”


    幾人先後走入屋內,孰料屋子裏也是漫天灰塵,一片狼藉。


    王溥一腳踩在搖搖欲墜的竹椅上:“沙陀,你先去看看老三和老四他們死了沒,躺在後堂裏呢!”


    “哦!”沙陀聞言一驚,連忙跑去後堂,誰知道人一進去,立刻又是一片哭訴聲。


    “哼!一堆不成器的!”王溥不滿地搖搖頭,又看向狄仁傑和尉遲真金:“你們呢,又有什麽麻煩事?”


    狄仁傑率先摸出一個玄色布包遞給他。


    王溥接了,攤開布包來,捏著白灰色的灰聞了聞,又看了看,才道:“我道是什麽!此物便是那爆竹燃盡之物。”


    兩人聞言皆是一驚,細想之下不由恍然大悟:原來並非什麽土木灰燼,也非什麽藥材碎屑,難怪他們找不到。


    尉遲真金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灰色布包遞給他:“太醫且看看這是什麽?”


    王溥一臉炭黑,麵上的胡子也被燒得七七八八,此時表情古怪的斜睨著尉遲真金,甚是滑稽,害的尉遲看他的之時,拿著布包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


    王溥接過東西,快速展了開來,見了裏頭的布條,連忙放在鼻下嗅了嗅,又馬上移開,一雙招子瞪得大大的,但不過一會兒又蹙起眉搖搖頭,嘴裏念念有詞。


    尉遲真金稍稍斂容,問道:“太醫認為此是何物?”


    王溥單手托著布包往前走了幾步,又捋了捋已不存在的胡子,若有所思的道:“嗯,有趣,有趣!你認為這是什麽?”


    尉遲赤眉一挑,得意道:“西域火龍油。”


    “沒錯!”王溥忽地轉身指著他道,“就是西域火龍油!但,又不是西域火龍油。”


    尉遲又問:“此話怎講?”


    王溥指著那塊布條道:“此物被命名為西域火龍油,但實則是謬傳。此物來自於吐蕃,是吐蕃人於終年積雪的雪山山頂中發掘出來之物。此物被挖出來之時是呈冰晶狀態,人手觸之無害。可一旦變為液體,遇著空氣便立即燃燒,無法撲滅!高山之上寒氣逼人,但又難以生火取暖,遂吐蕃人常以火龍油為助燃之物,此物在吐蕃甚為常見,隻是此物竟然出現在長安?嗯……不可思議,但又不能說不可能。”


    狄仁傑忙道:“太醫請說!”


    王溥用眼角瞥他們一眼,嘻嘻一笑道:“無可奉告!”


    “你!”尉遲氣得氣急,指著王溥說不出話來。


    王溥將尉遲遞給他的布包往桌上一扔,哼著小曲轉身踱開,良久又幽幽飄來一句:“隻是我說了,你們也幹不來這道活呢!”


    狄仁傑忙道:“太醫不妨說說!”


    尉遲赤眉倒豎,氣急之下也道:“隻要太醫開口,就沒有我尉遲真金做不到的事情!”


    王溥步子倏停,迴過身來瞧著他倆,倏地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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