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今日依然晴空萬裏,而且隨著時間愈來愈接近立夏,天氣也愈來愈熱。


    可惜好天氣亦未能換來尉遲真金一展笑顏。他拉開房門,緊蹙著眉頭就往藏貼房走去。


    藏貼房距他臥房不遠,以尉遲的身手,不過兩三跳就到了。他在藏帖房前站定,思忖片刻,還是原地一跳,然後輕輕落在房頂,從天窗鑽了進去。


    藏貼房內采光不佳,如不掌燈,根本看不清裏頭的所有角落。


    尉遲真金在房梁上站定,驚奇的發現狄仁傑竟然不在屋內。正疑惑著想跳下去找人,便突然察覺背後有人。


    “大人,為何有門不走非要從上麵進來?”狄仁傑也蹲在房梁上小聲說到。


    雖然已先一步察覺,但縱然是尉遲真金這般身手也被這突然噴在耳廓上的熱氣嚇得下盤不穩,稍一側身便要從房梁上摔下去。


    狄仁傑見狀,笑容瞬間僵在臉上,隻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抓尉遲真金的手臂。


    誰知尉遲雙腿一夾,牢牢地倒吊在房梁上,再一翻身,便又穩穩地蹲在狄仁傑麵前。


    狄仁傑僵在房梁上,借著自天窗射進來的光線看到了尉遲真金的雙眼,見那湛藍的眼瞳裏隱隱藏著憤怒,連忙一抱拳,作一深揖道:“尉遲大人……”


    尉遲真金垂瞬看著他的官帽,不發一言。


    狄仁傑心感疑惑,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他,哪料一抬頭便看到尉遲真金眼神一變,結實的拳頭下一秒便招唿了上來。


    狄仁傑低唿一聲,側身避開尉遲的拳頭,又連忙從房梁翻下去。不過剛在地上站定,又被追來的尉遲一扯領口,將他拉了迴去。


    尉遲拳拳到位,邊打邊罵:“朱雀案至今未有頭緒,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狄仁傑躲過幾招,又伸手格擋了幾拳,亦是邊攻邊防道:“大人才是,為何不直接去前廳,反倒來這藏貼房的房梁上蹲著?”


    尉遲聞言動作一頓,眉頭便擰得更緊了,再出拳已經是用上了十成的力氣。


    狄仁傑見狀猛抽一口涼氣,但並未躲開,而是伸手,準備硬生生接下尉遲這拳。


    尉遲真金見他不躲,眉頭一挑,拳頭恰恰停在狄仁傑胸膛前一毫。


    狄仁傑鬆了口氣,緩緩道:“屬下已在前廳等候大人多時,見大人尚未出來,便到後院來尋。”


    尉遲收拳站直,別過臉問:“那你為何知我來了藏貼房?”許久得不到狄仁傑的答複,一看才發現狄仁傑正看著他抿嘴笑著。


    “哼!”尉遲冷哼一聲,整了整官服,繞過他走向房門。


    狄仁傑連忙跟上去,順手將房門掩上,邊走邊說:“大人前幾日於鴻臚寺卿焦屍上發現的布料如今尚無發現有用線索,於是下官想……”


    尉遲真金步伐倏停:“想?”


    “與大人再去鴻臚寺一趟。”


    尉遲真金轉身,直視狄仁傑:“本座這幾日已去過鴻臚寺數次,便還是那堆破瓦爛磚,毫無新發現。”


    狄仁傑笑道:“隻願那堆破瓦爛磚依舊是原來的那堆。”


    尉遲臉色一變,警惕問:“你什麽意思?”


    “大人明察。”狄仁傑一拱手道:“不知大人是否還記得當日那位鴻臚寺侍衛?”


    “你認為他有問題?”


    “非也,隻是屬下還有事情想問問他。”


    尉遲眼珠一轉,便釋然道:“也罷,本座且跟你再去鴻臚寺一趟。”說完便要往馬廄的方向走去,不料狄仁傑話鋒一轉,又叫住了他:


    “大人且慢。”


    “又如何?”


    狄仁傑一捋胡子,道:“大人先隨在下去一個地方,之後再去鴻臚寺也不遲。”


    尉遲睨他:“何處?”


    狄仁傑笑道:“太醫署。”


    尉遲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太卜令?!”


    “正是。”狄仁傑說,“若不是當日觀星台上出了岔子,天後又怎會如此迅速的得到消息,從而插手大理寺辦案?屬下雖不盡信求簽問卦之事,但為何偏偏就是天後親臨太卜署求卦時出了事故?又為何,當日觀星台上的卦象,就那麽巧的,正好指向了城南鴻臚寺起火一事?”


    尉遲聞言,眼神矍鑠了起來:“你為何不早說?”


    “一切發生的太過巧合,但未有確鑿證據,不敢妄作推論。”


    “哦?”尉遲勾起唇角笑了起來,“照你這麽說,你現在是證據確鑿了?”


    狄仁傑搖搖頭道:“尚未。隻是有點頭緒罷了。”


    尉遲雙手抱胸,一臉拭目以待的表情:“且說來聽聽?”


    “大人細想便知,不論是天街朱雀,還是鴻臚寺起火,抑或是觀星台,三者不離一個字。”


    尉遲眼珠一轉,答道:“火。”


    “大人英明。”狄仁傑笑道,“依屬下之見,若鴻臚寺卿是遭到暗殺,那麽這天街朱雀與觀星台之變的幕後操手,便是同一人。”


    “天街朱雀意在引起輿論,而觀星台變故意在引起天後注意,”尉遲真金又蹙起眉,“行兇者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這點,屬下尚未想通。”狄仁傑言罷,眼神飄到尉遲身後很遠的地方,又道:“假若觀星台變故實屬意外,那麽屬下的猜測就是錯的了。”


    尉遲忙道:“那還等什麽?立刻備馬前往太醫署!”


    “大人,我還想帶一個人一同前去。”


    “誰?”


    狄仁傑得意一笑,道:“沙陀。”


    三刻之後,太醫署——


    沙陀背著醫箱急急忙忙從太醫署跑出來,跑到狄仁傑和尉遲麵前連忙刹住腳步。


    尉遲瞪他一眼,不悅道:“你怎總是冒冒失失的?情況如何?”


    沙陀猛地搖頭,又喘著粗氣說:“不,不行,太醫署的人,完全不肯透露太卜令的傷情,也不肯放我進去。”


    “哼,妨礙大理寺辦案,要是天後怪罪下來,他們擔當得起嗎?”尉遲說著便要硬闖。


    狄仁傑連忙攔住他:“大人稍等,此時與太醫署的醫官動武絕非明智之舉。”


    尉遲思及其中利害,瞪了沙陀一眼,這才拂袖作罷。


    沙陀被尉遲真金瞪得背脊發涼,連忙避開他的視線又與狄仁傑搭話:“但是我從幾位從前與我一同於太醫署任職的醫官那裏打聽了點消息。”


    狄仁傑和尉遲連忙看向他。


    沙陀不動聲色的背向尉遲,以擋過他那銳利的眼神,這才說:“聽他們說,太卜令行事謹慎,從未因龜卜問卦受過如此嚴重的傷,他們猜其中必定另有蹊蹺。”


    “我還聽說,太卜令的右手已經被炸斷了好幾根手指,傷口慘不忍睹。按理說,即使是三一丸配製比例失衡,亦不會引發如此嚴重的事故,頂多隻是普通燒傷而已。”


    狄仁傑聽了,臉上轉憂為喜:“那你可有打聽到,當日出了變故之後,觀星台上的東西挪到哪裏去了?”


    沙陀蹙眉,一臉為難:“這個倒沒問,不過若無意外,應該還是收迴太卜署。”


    狄仁傑聞言,轉頭看向尉遲,誰知尉遲也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兩人眼神一對,便知下一步該怎走。


    狄仁傑又問:“上次我轉交你的黑灰,你可有頭緒了?”


    沙陀為難道:“我翻遍了手邊的醫書,實在找不到相同性狀的東西。”


    “你師傅依然不肯見客?據我所知,大理寺最近有犯重罪處死者。”


    “確實如此……”沙陀尷尬地笑道,“但自從師傅見過銀睿姬姑娘的手之後,一般的貨色,他……看不上。”


    狄仁傑聽了,忍不住一拍額頭,頗為絕望地抹了把臉。


    “那你先留在太醫署,若太醫署的人肯將你放進去,你就盡量問問太卜令當日的情況。切記,多問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懂了麽?”


    沙陀點點頭,見狄仁傑和尉遲都翻身上馬,連忙背著醫箱跟上去:“哎?那你們去哪兒呢?”


    狄仁傑揪緊馬韁,看著一個方向道:“太卜署。”說罷便一夾馬肚,絕塵而去。


    沙陀見狀連連退後,剛想說話,又被尉遲瞪了迴去,最後隻好閉上嘴,縮迴門邊目送二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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