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後背疼,是因為撞到了地,胸口疼,則是因為被他腦袋壓了。

    兩處一起,疼得她隻剩皺眉吸氣的份,其他的暫且都顧不得了。

    而程鈺也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有跌在棉花裏的感覺了,聞著近在眼前的淡淡清香,他忽然想到了阿洵那孩子。小家夥有事沒事總喜歡往她懷裏鑽,腦袋小胖手都挨得那麽近,是不是也知道靠在她身上很舒服?

    程鈺很想順著本能沉浸在她的懷裏,可他聽到了她委屈的哭聲。

    程鈺連忙挪到一旁,迴頭時見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撐地要起來,月光下黛眉緊蹙,一看就是疼厲害了,程鈺又憐惜又自責,伸手要扶她站起來。含珠本就氣他,現在更氣了,側過肩膀避開他手,“你別碰我!”

    程鈺僵住。

    這迴根本不用猜的,她是明晃晃的生氣了。

    可程鈺不想讓她生氣,不想她生他的氣。就算做不了她的男人,也不能成了她心裏的小人。

    料到楚淵不會那麽快迴來,程鈺迅速起身,攔在她身前。路突然被擋,含珠扭頭想從一側繞過去,蹙眉嘟嘴的模樣有點像孩子,其實她嘴嘟起來的不高,但程鈺喜歡看她這種模樣,自然留意到了。

    不知為何想笑。

    程鈺抬手攔住她,低頭看她的眼睛,“摔疼了?”

    說不出來的溫柔,哪還像之前因為她將安危完全寄托在楚傾身上而忘了他時的不悅?

    含珠疼,可她更委屈。這人大半夜的過來,先是劈頭蓋臉怪了她一頓,後來突然說對不起她,算什麽?之前怎麽沒說?一個月後再說,算是訓完她再裝好人嗎?硬闖進來害她跌在地上,這會兒又假惺惺關心她疼不疼……

    “與你無關。”含珠低頭迴了一句,繼續往一側走。

    程鈺跟著她挪,挪了兩步,她氣急敗壞,他也覺得孩子氣,幹脆按住她肩膀。

    含珠震驚抬頭。

    兩人都站在門口不遠,月光傾灑進來,她臉上淚光浮動,他臉上則是一片愧疚溫柔,看著她的幽深眼眸裏藏了太多說不出口的話,希望她懂,又怕她懂。而她含淚的眸子,也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你,你很美,你知道嗎?”他低低地,結結巴巴地道。

    含珠微微張開了唇,實在沒料到他,他會毫無預兆地誇她。第一次被男人直白地誇讚容貌,還是他,含珠臉不受控製地燙了,什麽氣都

    飛了,低下頭,心慌意亂。

    程鈺莫名不敢再看她,鬆開手,看向門外,為自己找借口,一個給她的借口,“那天在竹樓上,我隻想送步搖給你的,這樣就能氣到文嘉了,可後來你戴上那根步搖,抬起頭看我……那時的你,比現在還,還美,我,我也隻是個普通男人,一時情不自禁,唐突了你。事後我想跟你道歉,又怕見你你更生氣,就一直沒去找你賠罪,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他在道歉,含珠卻隻聽到了他誇她美。

    因為姑娘美就情不自禁地親人家,這當然不是被原諒的理由,否則世上肆意輕.薄貌美姑娘的人豈不會越來越多?可,她就是沒法再繼續生氣……

    有點沒出息,也不符合自小的教養,但心不受控製,她有什麽辦法?

    但她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讓他以為她好糊弄,不能讓他……再這樣對別人。

    想到他或許也會因為別的姑娘貌美衝動去冒犯,含珠心裏的歡喜一下子又散了,扭頭諷刺道:“情不自禁,那你每次遇到貌美的女子,是不是都要情不自禁一次?”

    程鈺沒奢望她因為這話輕易原諒他,但也沒料到她會如此諷刺他,更是將他想成了那種小人,不由替自己辯解,“我十六歲進神弩衛,每日幾乎都與侍衛為伍,除了舅母,這麽多年從沒有正眼看過任何女人,隻有你……”

    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別眼看門外。

    但含珠聽懂了,他是說這麽多年隻正眼看過她一個姑娘。

    咬唇嘴唇,怕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意,含珠攥攥衣袖,繞過他往屋裏走。

    這次程鈺沒再攔她,隻在她快進內室時又澄清了一句,“我對不起你,你怎麽怪我都沒關係,但我不是那種人。”

    含珠腳步頓了頓,不想迴他,又擔心他難受,被人冤枉誤會的滋味兒,含珠嚐過。

    “我,我知道。”她背對他低低說,言罷飛快挑起門簾,閃了進去。

    程鈺望著門簾,神情恍惚。

    她剛剛的聲音,好像恢複了兩人平靜共處時的輕柔,是他聽錯了,還是她真的不生氣了?

    站了會兒,內外一片寂靜,程鈺不好再留戀,走到內室門口,低聲與她道:“我去外麵看看,你,出來關門?”她膽子那麽小,剛遇到這種事,身邊沒有人肯定會害怕吧?

    含珠並沒有走遠,靠著牆壁揉胸口呢,之前隻顧生氣

    ,眼下不氣了,身上就疼了。乍然聽到他問話,聲音還那麽近,含珠嚇了一跳,悄悄往遠處走了幾步才迴道:“你,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就去關。”

    聽著她緊張的聲音,程鈺無聲笑了,已確定她消了氣。

    “好,那我走了。”雖然也說不清哪句話管了用,她不生氣,程鈺心頭壓了一個月的負擔就沒了,轉身走了出去,正要下台階,想起什麽,他又頓住,迴頭看看,閃到了門口旁邊。

    他腳步輕,走沒走含珠都沒聽出來,估摸著應該走了,瞅瞅窗外,含珠趕緊出去關門,怕別處還藏了壞人。走到門前,她忍不住探頭望望,不想瞥見旁邊有道人影……

    含珠嚇得要叫,被程鈺及時捂住了嘴,順勢將她壓在了門板上。

    虛驚一場,含珠心頭依然狂跳,看他時眼裏不免帶了怨氣,像是責怪他為何嚇唬人。

    “我有事跟你說,怕站在門口你出來時看不清楚,嚇到你。”程鈺很快鬆開她,有些尷尬地道,沒想到還是嚇到了。

    含珠想不清楚他為何會覺得躲起來再露麵就不會嚇到她,低頭問他正事:“什麽事?”

    程鈺鄭重道:“下次再有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我,楚傾那人,你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好歹讓我知道,我心裏有個數,免得你與阿洵出事,我與舅母連怎麽迴事都不清楚。”剛剛她在氣頭上,程鈺怕她的答應隻是敷衍他。

    含珠明白他是出於關心,再想想京城到這裏有段距離,他連夜趕過來也不容易,乖乖點頭。

    程鈺放了心,最後看她一眼,這次是真的走了。

    望著月光下他高大朦朧的背影,含珠忽然很安心。

    就算她沒有告訴他,他也來了,為了她也好,為了阿洵也好,他都是在關注這邊的。

    含珠放心地關上門,沒過多久,如意迴來了,悄悄與她搬迴了上房。

    前院,程鈺趕過來時,那幾個侍衛不知所蹤,黑衣人都被換迴了原來的衣服,一溜擺在堂屋。

    “程大人好箭法。”九個黑衣人全是被弩.箭射穿喉嚨而死,一招斃命,就算月色照人,楚淵也不得不佩服程鈺的本事。

    程鈺沒有理會他的誇讚,瞅瞅這些人,目光落在了那個昏迷不醒的活口上,“為何放他們進來?”如果隻是為了套出這些人身後的主使,在他們靠近時反埋伏,抓住審問就行了,楚傾到底在想什麽?

    楚

    淵隻是聽從楚傾的吩咐行事,也不是十分理解,眼看程鈺想弄醒那個活口,楚淵阻攔道:“二叔說過,這是我們楚家的事。明早我會親自帶人迴去,交給二叔審問。程大人救人之事我會告訴二叔,其他的你還是別再過問罷,免得壞了二叔的計劃。”

    程鈺看看他,想到楚傾的脾氣,沒再堅持。

    到底是誰要謀害她們姐弟,他隻需看楚傾對誰下手便可。

    次日楚傾才進宮不久,就匆匆迴了侯府,很快又命人去請三老爺過來。

    “侯爺這會兒迴來,又找你過去,莫非有什麽急事?”三夫人擔心地問。

    三老爺一邊穿鞋一邊嘀咕道:“我先去看看。”

    三夫人一直將丈夫送到門口,手中帕子攥得緊緊的。如果楚菡真的死了,還是那種死法,楚淵肯定不會聲張,與楚傾商量後,多半會編個體麵點的死法,所以她得等丈夫迴來,才能知道那邊到底成功沒有。

    卻說三老爺進了楚傾的書房,先看到了那一溜屍首。

    “這,這是怎麽迴事?”三老爺常在生意場上打拚,也非常人,微微驚訝後,臉色沉了下來。

    楚傾與他不一樣,他越生氣,神色就越平靜,這會兒瞧著沒事人一般,示意楚淵解釋。

    “三叔,昨夜這些人夜襲別院,欲擄走大妹妹,被我及時攔下。”

    “大膽!”三老爺氣血上湧,擄人的事京城每年都會鬧出幾件,但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人家的,那些人.販子不傻,不敢打官家女的注意,這夥人都摸到別院去了,顯然知道那是楚家姑娘,明知故犯,何曾將楚家放在眼裏!

    “人都在這裏了?有沒有跑了的?博遠你趕緊把人都抓迴來,我活扒了他們的皮!”三老爺怒氣衝衝地道,走到那個被堵了嘴的活口跟前,狠狠踢了幾腳,怕對方叫喚,沒有拿出嘟嘴的帕子。踢完了,三老爺原地喘了會兒氣,慢慢平靜下來,“暗中抓人,別走漏消息。”

    楚傾一直在觀察親弟弟,這會兒點點頭,“此事關係到菡菡她們三姐妹的清譽,博遠做的不錯,全都隱瞞了下來,除了菡菡,連老太太等人都不知情。現在我先去九華寺安撫菡菡,博遠去抓漏網之魚,三弟審人吧,我總覺得這事沒有那麽簡單。”

    三老爺盯著那個活口,眼裏多了一絲陰狠,“二哥放心,不審出什麽,他想死都不行。”

    楚傾拍拍親弟弟肩膀,低聲囑咐道:“那些人能準確找到菡菡的

    屋子,我懷疑侯府有人賣了消息。因此事情有個結果之前,三弟務必保密,女人們嘴碎,三弟暫且也別與弟妹說,免得她白白為蓉蓉牽腸掛肚。九華寺那邊,三弟放心,我會安排妥當,絕不叫任何人出事。”

    三老爺當然信他,瞅瞅楚淵,問道:“這事得跟大哥說一聲吧?”

    楚淵馬上道:“老太太在寺裏,我怕父親著急,等查清楚了,我再告訴他。”

    三老爺嗯了聲,拎著黑衣人去審了。

    楚傾看著弟弟走遠,有一絲愧疚。

    可他必須讓弟弟認清枕邊到底睡了什麽女人,至於那女人為何隻想殺他的女兒,他會親自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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