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西亞咽了口口水。

    什麽殺意,什麽捕食,什麽天下地下第一猛龍,全部被小鹿一句軟綿綿的“別走”化成了繞指柔。

    他瞬間清醒過來,心有餘悸地轉身抱緊了小鹿,狠狠瞪了眼門外:“卑鄙!惡心!居然想誘我出戰!”

    門外的“啵——啵——啵——”微微頓了頓。

    澤西亞卻還是不解氣,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甚至故意挑釁地抱著陸采,對著門譏諷對方無能。

    如果陸采此刻清醒著,一定會捂住自己的臉,不願承認這一輩子得和這條龍綁定。

    啵啵啵和撓門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

    澤西亞想,廢物東西。

    果然除了小鹿,他什麽都不用擔心。

    屋子裏光線昏暗,但對於澤西亞來說,昏暗的洞穴最適合珍藏昂貴的寶物,他哼了一聲,把陸采重新抱迴了被窩。

    陸采沒有鬆手,他垂著頭,剛剛用盡全力開口後,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夢魘。

    澤西亞對陸采向來有最好的脾氣:“小鹿,先放開……”

    陸采抿緊著嘴唇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手掌忽的慢慢朝下,令澤西亞瞬間噤聲。

    “要,水。”

    陸采用氣聲執著地發出請求。

    爆炸般的觸感在龍的腦袋裏瘋狂席卷。

    原來,原來還能這樣……

    原來那些怪物,那些蹭石頭的龍,它們最關鍵的要點是在這裏……

    不,自己不可以沉淪其中,小鹿正在經曆難以揣度的危險!

    “小鹿,你,你放開我……”

    澤西亞頭一次遇到了比小鹿受傷還令他驚慌失措的狀況,剛想撤身,又疼的齜牙咧嘴。

    這,這是什麽甜蜜的負擔……

    澤西亞腦袋發昏,沒辦法的不爭氣地哭了出來。

    陸采的視線裏,他卻不是在做什麽親昵的事。

    屋子裏的白鹽已經被染黑了一大半,澤西亞的身影也消失了,他被抵在榻榻米上,不自覺說出口的似乎也不是“要水”,而是,“去死”。

    澤西亞在和屋外的詭異抗爭,他在自己的精神裏和突然出現的怪物抵死相抗。

    他的身體上壓著一具白色的身影,正是早上見過麵的八尺薰,而自己手中握著用澤西亞的鱗片打造出來的劍。

    他曾在阿撒茲勒的城堡裏弄丟了這把劍,但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又重新迴到了手中——

    不過這不重要,陸采繃著臉,緊緊握著劍,抵在自己和對方身體之間。

    “……”八尺薰茫然地低頭,比起早上,他的麵容更接近一個男人。

    他無奈地起身,看著鮮紅的血跡把自己的白衣服染花,苦惱地笑問:“為什麽呢,我看到了你和你的同伴那麽親昵,你明明應該更喜歡男人。”

    陸采喘著粗氣,掙紮著跪起身,冷冷看向對方:“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八尺薰孑然立在身前,聞言側頭看他,聲音平靜地迴答:“我就是住在這裏的人,所以我要驅逐你……和你的非人類朋友們。”

    “你是人?”陸采握緊了手中的劍,耳畔卻突然響起一聲難耐的低吟。

    是澤西亞的聲音。

    陸采的眼中出現一絲茫然,澤西亞在附近?

    “我不是嗎?”八尺薰打斷了他的走神,認真的看著他,“我受到地藏的照拂,我保護著我的朋友,我還……”

    “地藏隻會封印妖怪,普通人類的身體接受不了和你的長期接觸,你的朋友是誰?你對他做過什麽?”陸采毫不留情地反駁了對方。

    他不喜歡和怪物多溝通,因為很多時候會被對方帶進溝裏。

    但八尺薰從出現的時候就有點不一樣,陸采在他的身上沒有察覺到惡意,雖然對方的接近令他身體不適,但如果遇上其他有這種能力的怪物,沒有防備的陸采或許已經死了。

    八尺薰似乎的確和人臉有些關聯,可也絕對不是人。

    陸采直覺,從他身上能了解到一些東西。

    “不對。”

    八尺薰突然頓住,高大的身影像即將崩塌的山巒微微顫抖。

    陸采時刻注視著對方,見到這個模樣,又猶豫了下自己目前的狀況,焦灼地將手中的劍再度把握了一下。

    屋外風雪突然大作,夜晚被白雪映照得一片熾盛。

    八尺薰立刻轉過身,跌跌爬爬地轉身衝出屋子,陸采趕忙跟上,卻謹慎地維持著一截距離。

    但走到門口,卻看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火光衝天,火焰在飄灑的雪幕下竄起,染紅了穹宇,彼時的山城不像陸采他們來時那麽清冷,這裏人頭竄動,殺氣翻湧,人群相互廝殺,明明是穿著同樣衣

    服的人卻紅著眼刀刃對接。

    “該死!為什麽會突然多出這麽多的叛徒!”

    “你們忘記了伊賀流的道與義了嗎!”

    “可惡!是神殿的人!”

    “跑!帶著大小姐跑!”

    陸采知道自己聽不懂日語,但眼下之所以能聽明白,自然是因為這是八尺薰的記憶,一切都通過八尺薰的腦海轉換了一道,呈現在自己麵前。

    伊賀流,和基金會、圓桌騎士團名聲並齊,守護著太平洋東岸一帶的人類生存,而這群絕望嘶吼的異能者們或許正是伊賀流的那群名為“忍者”的異能者們!

    神殿……

    陸采陡然聽見這個陌生的概念,沒來及思考其中關聯,突然看見紅月之下,一條猙獰巨大的九頭之蛇緩緩顯出了身影。

    “八岐之蛇……”八尺薰抬頭望著那條巨大的怪物,發出了難以置信地低吼。

    陸采察覺到了八尺薰的敵意。

    他們不是一道的?

    而且,八岐之蛇?

    陸采依稀記得在師父早年記錄過的檔案裏,這條怪物的名字是相柳,而與之相鄰另一頁上的怪物叫蜃。

    眼下的情況著實有點怪異,八尺薰帶著陸采見到了這樣的場麵後,突然丟下陸采,倉皇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八尺薰!”

    陸采厲聲大吼,但對方頭也不迴,也不顧忌將自己的後背留給陸采。

    陸采咬緊牙要跟上。

    他直覺這個怪物和以往見過的不一樣,但才剛剛邁步,一聲痛苦的哀嚎猝然把他帶迴到了現實,同時間,他清晰感覺到一股力量從自己的身體裏撤了出去。

    八尺薰離開了。

    陸采怔怔地察覺到怪物的主動撤離,而轉過頭,發現澤西亞大汗涔涔地縮在他的身側,一雙金燦燦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眼周一片緋紅,似乎剛剛哭過。

    這才是現實,屋子的門沒有打開過,他們沒有出屋,自始至終屋子裏隻有澤西亞和自己,但八尺薰應當擁有對這個地域的強大控製權,哪怕澤西亞寸步不離,對方也能潛入陸采的精神中。

    陸采更加確定對方身份不一般。

    他猶豫片刻,把注意力重新放迴澤西亞身上,緊張問道:“澤西亞,你怎麽了?”

    澤西亞咬著牙,難得沉默而複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陸采直覺對方的雙眼裏都是故事,但他迫不及待想要去追尋八尺薰。對方擁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卻沒有實質性地傷害到他們幾人,其中一定有更深的原因。

    而且陸采十分在意剛剛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

    他拉起澤西亞:“快,跟我來!”

    澤西亞雙腿戰戰,連哭帶喘地拒絕陸采:“我不!小鹿你是壞人!”

    陸采:“???”

    恰好黑龍從外一腳踹開了門,沉著臉喊道:“氣息有波動了,在武器庫附近。”

    陸采立刻點頭,看了眼澤西亞,無奈道:“你不舒服嗎,那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不過一個晚上,兩人的狀態好像調換過來了似的。

    黑龍不由多看了陸采一眼:“你恢複了?”

    陸采點頭:“那個怪物叫八尺薰,人形,判斷危險等級s,能侵入人的意識……”

    說到一半他才想起來,和黑龍沒必要解釋的這麽規範,於是想了想,簡單說道:“他離開了我的意識,所以我好了。”

    “好,我們去看看。”黑龍立刻動身,陸采正要跟上,澤西亞一瘸一拐地拉住了他。

    “我,我和你一起。”澤西亞的聲音仍透著委屈。

    漂亮青年的臉色很白,但小鹿的身體才剛恢複不久,他還是不能放任小鹿一個人進到危險的地方。

    黑龍?

    黑龍是別人的龍,哪有他貼心!剛剛那個怪物來抓那麽久的門他都沒有過來幫忙!

    陸采狐疑地看了眼澤西亞,最終沒有說什麽,拉住對方的手,匆匆跟上黑龍。

    夜晚的小徑和白天相比多了些陰森,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血腥味也濃烈了點。

    陸采把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場麵告訴了黑龍和澤西亞,黑龍沉吟片刻,斷言:“是相柳。”

    澤西亞為自己插不進這段對話扼腕。

    陸采點頭:“我也認為是相柳,不過不排除不同的怪物在不同文化裏的名字不同。”

    隨即,陸采又將伊賀流遭受叛徒襲擊、怪物碾壓,以及似乎他們在保護大小姐的這些細節都告知了兩條龍。當陸采提及“神殿”的時候,黑龍的眉頭微微皺起,但沒有開口解釋。

    黑龍聽得心不在焉,澤西亞有心裝作參與感很強,奈何他真的不太懂。

    兩條龍的最終目的

    都是八尺薰。

    而武器庫外,站著的高大男人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原本整潔趕緊的後院,此刻成了屍山火海,人類的屍體和怪物層層相疊,真實的場景和幻境在交融——八尺薰的力量陷入了混亂。

    原來原先那些血腥味的源頭正是這裏!

    八尺薰哀哀戚戚地看著他們三人,慢慢開口:

    “長雅不喜歡髒亂,所以我把屍體都藏起來了,但三個月了,長雅再也沒有迴來。”

    澤西亞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地站到了陸采身前。

    他不喜歡別的男人這麽直勾勾地盯著小鹿,更何況這個家夥還比自己高。

    有被冒犯。

    而陸采卻陷入沉思——

    長雅?

    伊賀長雅,伊賀流的大小姐。

    難道伊賀長雅就是他在八尺薰迴憶裏,聽到的那個被送走的少女?

    “他們發生什麽事了?”陸采突然有點心情複雜,他震驚於伊賀流的人豢養了八尺薰這樣的怪物,更震驚於對方會因為伊賀長雅的失蹤而有這麽不正常的情緒起伏。

    八尺薰看了眼陸采,又看到擋在陸采身前的澤西亞。

    非人的物種總能快速地認清彼此,所以八尺薰沉默了一瞬,臉上閃過一絲豔羨和沉重的悲慟。

    “長雅的組織受到了卑鄙叛徒的攻擊,甚至引來了八岐。”它沒有一絲隱瞞地向陸采等人陳述,語氣中甚至有些急迫。

    “可八岐明明沉睡了很多年……它不該突然醒過來。”

    八尺薰顫抖而絕望地說道,周圍燃燒屍體的火更熱烈,在寒冷的夜晚卻帶來溫暖。

    他真的沒有殺意,連黑龍都詫異了。

    但很快他和陸采都意識到,八尺薰不是沒有殺意,而是它快死了。

    “遠方的旅人,我能感覺到你們心中的道與義,我很抱歉,在無知的情況下傷害了你。”

    陸采心裏翻起一股怪異。

    這個怪物是不是……有點過分單純了?

    在這種世道下,他居然如此相信一個陌生人?

    但很快他揮去了這抹念頭,抓緊問道:“伊賀長雅在被追殺?”

    八尺薰的白袍在火焰中翻飛,衣角沾了火光,迅速燃起。

    “背叛者們背棄了和長雅立過的誓言。”

    “他們自稱簇擁新神,以自己的身軀構築神殿,祭奉偽神。”

    “長雅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這個世界也很危險。你們如果能看到她,請幫忙替我告訴她,我會永遠在這裏替她守護我們的家。”

    火焰焚燒遍野,火舌卷來,一個破皺的白色小紙人終於從空中落下,翻滾,落進濃煙。

    澤西亞眼尖地想竄過去,陸采卻攔住了他。

    “是式神。”陸采終於反應過來,也後知後覺想起為什麽八尺薰看向自己和澤西亞會充滿羨慕,又被勾起悲慟。

    陸采抿緊嘴唇,想說對方大概猜錯了,澤西亞不是自己的式神,但他已經找不到人開口。

    “管他是什麽,小鹿沒事就好。”澤西亞環顧四方,謹慎不悅地開口。

    黑龍則皺起眉頭,深深看向那片火海,他用來遮擋身體的臨時衣物被熱風吹股,烈烈飛動,像一隻隨時要大開殺戒的兇神。

    作者有話說:

    澤西亞:你們隻關心什麽式神不式神,伊賀不伊賀,你們根本不知道我今天遭遇了什麽!

    澤西亞:我今天!!!我!!!

    陸采:(冷靜)不要說了,會404。

    澤西亞:(委屈大哭)小鹿是壞人

    百度:

    式神指的是在陰陽師的命令之下,所役使的靈體,其力量與操縱的陰陽師有關。有些式神會反噬主人。

    式神由陰陽師安倍晴明首創,由安倍晴明的直係後裔土禦門家族傳承,江戶時代成為土禦門神道的重要組成部分,頗受德川幕府的推崇。

    借鑒了下傳說神話裏已有的各種非凡生物,包括前麵的很多怪物都是有實質性傳說的~如果有感興趣的闊以去搜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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