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有些奇怪,為何這輩子崔氏想到找她求情,上輩子卻沒有露過麵?前世表哥進考場時,她還在裴景寒身邊當大丫鬟,豈不比眼下贖身後更好辦事?

    要說表哥胸有成竹,應該也不是,因為一切如舊的話,今年表哥依然榜上無名,不知是因為本身才學不夠,還是主考的學政大人真的是個貪官。

    但就算是後者,凝香也絕不會幫忙,她躲裴景寒還來不及,怎麽會為了這種事主動去求他?

    舅母都能狠心無視母親弟弟的命,她為何要在乎表哥的一次院試?院試三年兩考,今年不行,他還有許許多多年可以努力,便是隻剩一年,凝香也不會管。

    “這事太大,舅母與舅舅商量過了嗎?”凝香站了起來,仿佛要去後院找舅舅。

    崔氏連忙轉到門口那邊,擋住她勸道:“你舅舅又老實又膽小,多收人家一文錢他夜裏都睡不安穩,既做不出給人送孝敬的事,也不敢求貴人幫忙,咱們索性不跟他提了。香兒你聽我說,侯爺是咱們泰安府最大的官,世子的話比知府大人還管用,他隨便說一聲學政大人就會給他麵子,舉手之勞而已,到時候你表哥中了秀才,咱們一家都沾光是不是?”

    凝香頓時明白了,舅舅根本不知道舅母來找她的真正目的。

    麵對崔氏灼灼的目光,凝香露出一副為難模樣,“我年紀小不懂事,還是跟舅舅商量一下吧。”

    心裏卻知道,舅舅絕不會同意。

    崔氏比誰都了解自己的丈夫,哪肯讓凝香去說,伸手攔她,“香兒,你咋聽不懂舅母的意思,你與世子熟悉,走一趟就能辦妥的事,何必讓你舅舅擔心?”

    “你讓香兒辦什麽?”門簾一挑,章滿牽著阿木走了進來,疑惑地問。

    崔氏立即笑道:“沒事,你……”

    “舅舅,舅母想托我去求世子,讓他幫表哥打點今年院試。”凝香平靜地打斷崔氏,說完用眼神示意弟弟來自己這邊。

    阿木最聽姐姐的話,鬆開舅舅的手就跑到了姐姐身後,緊張地看著對麵的舅舅舅母。

    崔氏心虛,有點不敢看旁邊的丈夫。

    丈夫老實歸老實,自從小姑子病逝後,他的脾氣也硬了些,雖然大多時候都聽她的,但隻要她說凝香姐弟的壞話,男人立即跟她急,狠狠一拍桌子,瞪著眼睛吼她的模樣十分嚇人。崔氏說到底就是欺軟怕硬,當年若不是仗著肚子裏的小兒子,錢肯定被章滿搶走了,萬幸

    的是,除了在被窩裏,丈夫一年到頭也硬不了幾迴。

    身邊沒有動靜,隻有男人漸漸重起來的唿吸。

    崔氏心虛看丈夫,章滿是不敢看外甥女,可對上外甥忐忑不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章滿依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被妻子當著外甥女的麵扇了兩巴掌。

    他到底有多傻,才信了妻子真的良心發現了,真的想與外甥外甥女修好?

    舍得送好東西,那是因為她求的大!

    竟然讓外甥女求世子走後門?那是貪官汙吏才做的事,妻子憑什麽以為世子會為了外甥女去觸犯朝廷法紀?妻子又有什麽臉求外甥女幫他表哥?兒子中了秀才是本事,中不了說明他沒本事,完全與外甥女無關!

    “香兒別聽你舅母胡說八道,你這些年當丫鬟伺候人不容易,往後安安生生在家過日子,別再往侯府去了。”章滿低著頭道,說完拽著崔氏就往外走,“我跟你舅母先走了,改日舅舅再來看你。”

    他沒臉再在外甥女跟前待著。

    崔氏害怕被丈夫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如今事情說破,畢竟作威作福慣了,又關係到長子的前程,關係到她能不能快點當上秀才他娘被人喊聲夫人,崔氏索性甩開丈夫,瞪著他講起理來,“我怎麽胡說八道了?你跟我說清楚,我哪句是胡說的?胡三他從小讀書就不如鴻林,你說為啥他中了秀才咱們鴻林沒中?”

    章滿沒她嗓門大,卻有自己的道理,“高夫子說過,院試考他們的才學也考他們的心性,鴻林太浮躁了才失利了一次,這次再考未必不中。你別整天詆毀學政大人,去年高夫子在學堂裏點評胡三的文章,寫的確實比鴻林的好,你……”

    崔氏呸了他一口,“你個種地的知道什麽?他為了巴結學政大人,當然說胡三的文章好!”

    她吐沫星子噴到了自己臉上,章滿狼狽地擦,說不過妻子,拽著她就往外走,“有什麽迴家吵去,你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崔氏不肯走,使勁兒掙紮,正好趕上章滿抬腳跨門檻,被她大力推了一把,一下子就朝前栽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崔氏愣住,想扶丈夫,凝香搶先衝過去將舅舅扶了起來。

    章滿又愧又無地自容,低著腦袋道:“香兒你別管……”

    凝香自顧自替舅舅拍身上的土,平平靜靜地道:“舅舅,不是我不想幫表哥,隻是舅母實在高看我了。世子與侯爺向來剛正不阿,軍紀嚴明,世子故交出事請

    世子幫忙,世子隻肯借他銀子讓他去找旁人周旋,自己不做求人之事。您想想,世子連與他身份相近的故交都公私分明,他會幫我一個小小的丫鬟?我不去求,世子不認識表哥,不會幫忙也不會詆毀,一旦我去求了,世子誤以為表哥是那等不學無術隻想走後門的人,世子一氣之下,萬一去學政大人那裏告表哥一狀怎麽辦?”

    說完了,土也拍完了,凝香快步進屋,將放在炕頭的崔氏剛剛送的裙子還給了她,慚愧道:“舅母,表哥的事我真的幫不上忙,東西您拿迴去吧,往後再來也不必客氣,太見外了。”

    崔氏皺眉看她,“你說的都是真的?”

    裴景寒為人如何,她並不知情。

    凝香神色坦蕩地迴視她,“舅母不信,可以派人去打聽打聽。”

    裴景寒父子官風確實不錯,但以權謀私的事多多少少都做過,既然以權謀私,當然不會蠢到落人把柄,達官貴人心裏或許清楚,普通的村人百姓怎麽可能知道?崔氏便是去府城打聽,也不會聽到裴家父子半句壞話。

    崔氏依然不太信,覺得外甥女就是不想幫她。

    章滿看出妻子的心思,再不肯講道理,扯著她就往外走。

    凝香跟在後麵送,沒提留飯的事。

    丈夫力氣大,外甥女推辭說的一溜一溜的,崔氏明白今日事情辦不成了,卻還沒有放棄通過外甥女搭上侯府的路,又好笑又好氣地拍了丈夫的手一下,“走走走,我跟你走,隻是你讓我把東西留給香兒啊!”

    章滿愣住。

    崔氏趁機掙脫,重新將手裏的裙子塞給凝香,賠罪道:“香兒,舅母什麽都不懂,冒冒然來求你,聽你說完舅母才明白自己有多糊塗。不過這裙子舅母是真心送你的……”

    “舅母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裙子真的夠穿了,正好也有條這顏色的裙子,舅母還是帶迴去吧。”凝香堅決不肯收。

    崔氏確實舍不得再送,礙於臉麵客套罷了。

    東院灶房門口,李氏看著崔氏那虛偽的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大聲諷刺道:“趕緊拿迴去給你閨女吧,真以為是什麽好料子,我們香兒連侯府那幾身大丫鬟的綢緞衣裳都沒帶迴來,會稀罕你一條破布裙子?”

    大壯娘已經挪到凝香家門口看熱鬧了,聞言震驚地忘了嘴裏還沒吞下的瓜子仁,急得數落凝香,“香兒怎麽這麽傻,你不喜歡拿迴來給我穿啊!”

    凝香笑笑,見崔氏抓住

    裙子不再往自己這邊推了,她後退了一步。

    阿木瞅瞅舅母,突然摘下脖子上金燦燦的長命鎖,學姐姐那樣遞了過去,“舅母,給你。”

    崔氏舍不得裙子,更舍不得這條長命鎖,正猶豫要不要再推諉一番,那邊李氏又嗤道:“阿木好樣的,咱不稀罕她的東西,你別看外麵金燦燦的,裏麵都是銅,值不了幾個錢!”

    這就是胡扯了,鍍金的,在鄉下也是稀罕物。

    崔氏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全都冒了出來,一把搶過自家的長命鎖,望著李氏大聲奚落道:“是啊,阿木,舅母家沒錢,送不了你赤金的長命鎖,你大伯母有錢,哪天她送你了,記得給舅母看看,給舅母也開開眼界!”

    李氏一點都不生氣,哈哈笑道:“我沒錢,包金的長命鎖都送不起,沒錢我乖乖待著,才不學人家打腫臉充胖子,更不會四五年不登門,有求於人來才來裝善人!看你臉挺白的,該不會塗了四五層米分吧,那得值多少錢啊?章滿趕緊帶你媳婦迴去,小心我這個窮鬼去摳她臉上的米分!”

    “你……”

    “別吵了,迴家!”

    章滿終於發了一次威,瞪著眼睛吼道。

    在徐家地盤,丈夫也不幫她,崔氏心知再吵也是自己吃虧,恨恨剜了李氏一眼,快步上了驢車。

    大壯娘樂嗬嗬送道:“妹子有空再過來坐坐。”

    她與章滿同村,出嫁前就認識崔氏了。

    崔氏朝車前坐著,沒理她。

    驢車很快轉了彎,看不見了。

    凝香在心裏歎了口氣。

    她都不知道舅舅這麽多年是怎麽跟崔氏過下來的。

    “姐姐……”外人都走了,阿木終於忍不住,抱著姐姐大腿哭了起來。

    凝香以為弟弟舍不得那塊兒長命鎖,連忙蹲下去哄道:“阿木不哭,下次趕集了姐姐還帶你去,姐姐給你買一塊兒。”

    阿木搖搖腦袋,靠在姐姐懷裏一邊抹眼睛一邊抽搭著道:“我不要,我長大了自己掙錢買,還要給姐姐買綢緞裙子,給姐姐買驢車,還買米分……”

    舅母有的,他都買給姐姐。

    弟弟會護著自己了,凝香眼睛發酸,平複片刻,親親弟弟額頭道:“好,姐姐等著。”

    阿木點點頭,不哭了,瞅瞅姐姐,又道:“我還要考秀才,當大官!”

    小家夥說

    的特別認真,凝香再也忍不住,狠狠親了弟弟一口,“好,姐姐等著阿木當大官!”

    誰說她是無依無靠的孤女?

    她是沒了爹娘,但她還有大伯父大伯母,還有小小年紀就知道護著她的好弟弟。

    她有依有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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