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溫霽雲耳邊,是小皇帝的一聲冷笑。

    小皇帝一把推開溫霽雲:“照你這麽說,我要是一個乞丐,我都不配活著。”

    溫霽雲怔了怔。

    “好了,你別以為在我麵前賣慘有用,該幹什麽活繼續幹什麽,幹不完不要吃飯睡覺。”阮棠推開溫霽雲自己站起來,看了一眼打翻在地上的水桶,和流了一地的水,悠悠說道:

    “幹活都不會,怎麽打翻了水桶?你自己把地拖幹。還有,把水缸邊上的青苔都除掉,這次我摔倒暫且不追究你,等明日要是摔著了我身邊的人,就把你吊在宮門前當眾打。”

    溫霽雲被小皇帝這劈頭蓋臉一頓數落,沒有說話,唯有手暗暗握緊。

    “還有。”阮棠正要離開,又停下腳步,看著溫霽雲眼角那一道一直沒有消退的傷痕,說道,“我現在明白了,你故意留著這個來刺我的眼,就是為了記住仇恨,日後來找我報仇吧?”

    他也不等溫霽雲迴答,自顧自舉步走進了寢殿。

    他曾經以為自己能和溫霽雲做朋友,卻發現自己其實從來就沒有。

    他確實想錯了,溫霽雲本是無情之人,他一開始還保持過清醒的頭腦,後來迷迷糊糊地因為溫霽雲那些假模假樣,或者也許是出於習慣的溫柔和好牽著鼻子走,曾經妄想過能和溫霽雲真的交心。

    甚至還妄想過有一天告訴溫霽雲自己並不是原主的真相,能讓溫霽雲理解他舉步維艱的處境。

    現在看來全都是他太天真了。他一直把溫霽雲當好朋友,當自己在這個世界裏最想去親近的人,而溫霽雲其實每一步都在算計他。

    如果不曾有過希望,也不會這樣難過,難過的是溫霽雲那些溫柔的偽裝,讓他曾經有那麽幾度,那麽多個瞬間,覺得溫霽雲也曾經是真誠的,真心對待過他,真的能理解他的。

    但是他早就應該想到,溫霽雲在大業麵前,對誰都不會有半分手軟。

    阮棠在床上輾轉難眠了一夜,他決定第二天早點起來去上朝。

    他從穿越以來就借著傷情偷懶,一次都沒有上過朝。

    庭院裏,溫霽雲獨自忙到夜靜人稀,宮中除了上夜的宮人內侍,都已經各自去歇息,偌大的寢宮裏空曠而靜謐。

    溫霽雲迴到小屋,李奉君坐在屋子裏,桌上已經放著溫霽雲的晚飯。

    李奉君道:“殿下受累了。”

    溫霽雲坐下拿起來筷子,問道:“今日的事我有所耳聞,是你派人讓破多羅進宮的吧?”

    李奉君沉默了片刻,迴答道:“是。”

    溫霽雲不說話,專心地吞下了一口白飯。

    雖然溫霽雲一向不動聲色,但是李奉君能感覺到他什麽時候是生氣了。

    他埋頭吃飯一聲不響,顯然是對自己的做法並不認同。

    李奉君說道:“那一夜太子告訴屬下破多多的事,屬下認為其中有文章可做,像那樣的好色之徒,正好可利用其好色之心。如今果然釀成禍事,鮮卑與燕國撕破臉,燕國從此無安穩之日。”

    溫霽雲幹了一天活本覺得又累有餓,吃了兩口飯卻覺得食難下咽。

    他知道複國之路會艱難險阻,做很多違心之時,禮義道德都不得不拋在一邊。

    可是他心裏像被石頭壓著,尤其是聽到這件事是李奉君做的。

    可李奉君,也曾是玉京走馬夜裏觀花,看滿樓紅袖招展的少年郎。他也曾最不屑與痛恨官場上的陰謀詭計與虛情假意。如今違心做出他曾經最痛恨的事,歸根到底也是為了自己,為了大業。

    他沒有立場去責怪任何人,可是他對那個軟乎乎的少年,有說不清數不完的愧疚。

    他對自己笑的時候那樣真誠爛漫,他會毫無防備地醉倒在自己懷裏,放下一切和自己在山上嬉水玩鬧。哪怕自己在他麵前打了鮮卑少主,他也可以毫不懷疑地替自己隱瞞一切。

    而自己,卻利用他的感情,把他推到那個鮮卑少主麵前。再讓他因此與鮮卑決裂,身處風口浪尖之上。

    就如他自己晚上說的,他付出了無數真心實心,自己卻迴他以陰謀算計。

    溫霽雲第一次在心中問自己。這樣的複國之路,真的是正義嗎?

    李奉君見溫霽雲沉默不語,咬牙說道:“屬下所謂確實為人不齒,殿下盡可以責怪屬下。但是殿下應當知道,這一路上,本就不惜任何手段。”

    “那一日在上真觀,陳道長勸我放下,我沒有迴答。”溫霽雲望了一眼窗外黢黑的天,說道:

    “我入燕之時,曾一路觀察。若真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便是國家亡於我手,我一死再無話可說。”

    “但這一路所見,朱門肉臭,道有餓骨,燕國窮兵黷武拓土在外,百姓怨聲載道於內,非盛世之相。”

    “燕國從未善待梁

    國百姓,梁國百姓至今為人踐踏驅遣。國之不存,民將安附?這是我決心不惜一切複國的原因。”

    “可若我恨的不是燕國屠戮生靈殘害百姓之惡,而是如今高坐廟堂之人不是自己,不問正邪不擇手段,和他們又有什麽分別?”

    “殿下……我知道殿下不願做這樣的事。所以,若有什麽惡名什麽報應,都讓我一個人去承擔。”李奉君起身道,“隻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就差臨門一腳。殿下若一直和他這樣鬧著,怎麽和他說得上話?”

    “他此番如此生氣,卻隻是用這樣的方式懲罰殿下,可見對殿下之心。殿下當低頭時,就……明日去和他說幾句軟話吧?”

    李奉君離去後,溫霽雲望著桌上忽明忽暗的燈,腦海中卻盡是那一句“他此番如此生氣,卻隻是這樣懲罰殿下,可見對殿下之心。”

    小皇帝遮掩不住的真心,連旁人都看出來了。

    可他這一整日裏,腦子裏想的盡是小皇帝為了袁翊州和自己生氣。他心裏也對小皇帝賭著一口氣,卻沒曾細想,小皇帝對他這顆心,難道還不夠嗎?

    做出這樣的事,小皇帝不問責自己半句,不曾治罪,不曾丟去天牢刑部審問,隻是色厲內荏地罰幹些粗活。

    而自己,不但欺他瞞他。今晚,對他說的是什麽樣的混賬話?

    天還蒙蒙亮,阮棠就起來更換朝服。他走出寢殿時,眼神不禁往院子角落裏看了一眼。

    溫霽雲已經在院子裏給花澆水施肥,好像已經起來很久了。他幹活十分認真,直到小皇帝走到身後方才發覺,立刻放下手中的水勺跪在地上。

    阮棠沒有說話,就當沒看見一般走了過去,去上朝了。

    暴君渣攻的朝堂很令人頭疼,大臣們一個個都各懷心思。

    首先是靖|國台失火的事,沒有查出任何人為縱火的蛛絲馬跡,而且連在場袁翊州自己的人都一口咬定是因為天幹物燥失火的,隻能這麽不了了之。

    但是袁翊州讓人謀害溫霽雲,溫霽雲大度替他遮掩的事情卻一夜之間傳得滿城皆知,現在全京城的人都說大將軍是司馬昭之心,囂張跋扈不把皇帝放在眼裏。

    袁翊州因為腿腳不便沒有來,但是他手下的將領全都到齊了,一個個義憤填膺,要小皇帝給他們大將軍一個公道。

    阮棠隻好安撫了他們一番,再給袁翊州送上一堆賞賜。除此之外阮棠也想不到有什麽辦法給袁翊州“公道”

    。雖然袁翊州的名聲是有點慘,可是那些事確實都是他幹的,自己也沒辦法給他洗白。

    這就是溫霽雲下的一個套。故意被抓去靖|國太,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讓事情壓都壓不住,再裝通情達理讓袁翊州背負罵名。如果自己不處理好,袁翊州就算本來隻有三分謀反之心,現在也應該有七分弑君篡位的衝動了。

    溫霽雲真的是十分十分可惡。還有鮮卑的事情,朝堂上也是吵得不可開交。

    袁翊州手下的將領紛紛主戰,說鮮卑少主出言不遜藐視燕國,被砍了是自食其果。袁大將軍砍了他們少主是輕的,他們還要為了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給鮮卑一個狠狠的教訓。

    文官有保守主和的,認為應該送與金銀錢帛或者聯姻,最好能把鮮卑安撫下來。鮮卑就在燕國的後門戶,燕國雖然新勝梁國但是自身損耗不小,正是尋求穩定發展之時,不可因為爭一口氣讓鄰國關係受到影響,倘若有梁國餘孽趁機作亂,兩邊會應接不暇。

    主戰和主和派就互相罵罵咧咧了一早上。

    阮棠記得原著裏那個破多羅睡了溫霽雲一夜,後來是袁翊州親自帶兵征討鮮卑給溫霽雲報的仇。但是袁翊州那一去,就發現鮮卑的首領原是自己外公,那個破多羅是鮮卑首領老來得子,還算自己舅舅。

    現實太過殘忍,袁翊州哪裏忍得了這些個敗類親戚,一口氣直搗黃龍殺了破多羅,將鮮卑餘部趕到真正鳥不拉屎的西北荒漠之中。他一向看不上小皇帝,如今又有廣闊無垠的疆土在他眼前,幹脆就在鮮卑地界上自立為王再不迴朝,又吞並燕國北方數十州郡,一個泱泱大國崛起,從此成為自己在北方難以對付的勁敵。

    如果不戰,阮棠自己都覺得太過憋氣。且不說送禮求和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也是一個國家的恥辱。

    如果開戰,就是給自己在北方埋下了一顆十分危險的種子。

    阮棠在朝堂上沒有急著做決定,但是做決定也是迫在眉睫的事。鮮卑使者已經撂下狠話迴國去了,不久就會陳兵邊界,不論是戰是和都要早作準備。

    阮棠迴到書房,又單獨接見了他的三位托孤老臣。雖然三個都是老狐狸,但到底都是先帝的托孤重臣,與小皇帝榮辱與共。這種事上,他們三人最是和小皇帝的利益站在一邊。

    由於是四人秘密商議,許多朝堂上不敢說的話也少不得直言。

    徐丞相對小皇帝說道:“蠻夷貪心不足,是喂不飽的豺狼,送禮

    求和是竹籃打水自取其辱。但袁大將軍如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去邊關勢力再漲,隻怕功高震主不可轄製,反而禍起蕭牆。”

    盧太尉眯著眼睛,說道:“說不定這一次動手砍傷蠻夷,袁大將軍是有意為之。借口是說蠻夷對燕國出言不遜,誰知是不是為了自去西北擴張勢力。”

    阮棠說道:“朕也有如此考慮,因此心中有一個打算,不知可否,不曾當眾提起,想請教你們三位。”

    三人說道:“陛下請講。”

    阮棠說道:“不用袁翊州,朕禦駕親征,你們以為如何?”

    三人吃了一驚。

    他們的小皇帝一向好戰,這一點他們都知道。但是上一次破滅梁國,小皇帝不過是掛個名頭,既不用上陣殺敵,又不用運籌帷幄,隻要讓袁大將軍在前麵開路,自己坐享其成,沒有半點風險。

    但是這一次,小皇帝自己全無作戰經驗,手中雖有兵而無良將,要深入北方荒涼之地禦駕親征,危險實在太大。

    雖然這是權衡利弊之下唯一最好的辦法,但是對於小皇帝來說,十分艱難。

    徐丞相道:“雖為良策,但陛下如此,實在太冒險。”

    “陛下之前不是說要得到一個可用之才?”張太傅問道,“不知現在對他有多少把握了?”

    阮棠知道張太傅問的是溫霽雲。

    他現在對溫霽雲能有什麽把握,他都已經不打算再理溫霽雲了。

    張太傅見小皇帝不迴答,笑道:“為製虎狼而任用虎狼,不失為帝王之道。隻要陛下製衡得當,溫霽雲雖比袁大將軍更狼子野心,但確是製衡袁大將軍的一顆好棋。”

    “隻是陛下玩弄利用他就好,不要許諾他什麽,更不要真心對待他,隻需要為我所用即可。”

    小皇帝低頭喝了一口水,不說話。

    出了書房,三位老臣依然麵有憂色,互相討論著事情。

    路上,卻見一個人挑著水從前麵路口走過。

    挑水的人滿頭是汗,一身粗布短衫已經被汗水浸濕,脊背似鬆竹蒼柏,汗水仿佛落在翠竹上的雨,晶瑩剔透,更使人熠熠生光。

    張太傅吃了一驚,又連忙鎮定下來。

    那人認真地挑著水不曾轉頭看過,也沒發現正注視著他的三人。

    三位老臣看溫霽雲挑水走過,麵麵相覷。

    果然是伴君

    如伴虎。前不久小皇帝還信誓旦旦要他的真心,讓他留在身邊伺候,去西山行宮都要帶著他,轉眼就讓他幹這種粗活累活了?

    不過小皇帝對他放著不殺,就說明沒有失去興趣,隻是鬧個別扭罷了。怪不得今日和小皇帝提起他時,小皇帝的臉色都不是很好,對關於他的話題也十分迴避。

    張太傅迴頭說道:“你們二位先行一步。”

    盧太尉和徐丞相心領神會,和張太傅告了辭。

    張太傅悄悄跟著溫霽雲的腳步,隻見溫霽雲到了花園裏,將扁擔放下,彎腰拎起一桶水,往水缸裏傾倒。

    看起來自己來之前,就已經裝了七八缸水了。

    張太傅就站在溫霽雲身後,溫霽雲也沒發覺,又倒了一桶水,蹲下身打算把扁擔重新扛在肩上。

    “霽雲。”張太傅道。

    溫霽雲聽得身後有人叫自己名字,迴頭去看,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的扁擔,淡淡說道:“師父。”

    這一迴輪到張太傅愣住了,一雙老眼中淚光閃閃,抬手擦了擦眼角,說道:“老朽還以為,不會再聽到你叫師父了。”

    溫霽雲的語氣尊敬而淡然:“師父教誨之恩,霽雲銘記於心,永不敢忘。”

    “既然你還願意叫老朽一聲師父,那就恕老朽勸你一句。”張太傅看了看放在地上的水桶和扁擔,一臉憐惜地說道,“不要再妄想複國了,如今既然陛下有心於你,你就應當知恩圖報效忠陛下。”

    “你不是從小就希望能開創一個太平盛世,讓百姓安居樂業嗎?陛下如今也長大了,懂事了,隻要你能輔佐他,你與他並肩攜手,你的理想一定可以和他一起實現,又何必再去想已經失去的,再也迴不來的東西。”

    溫霽雲的手指屈了屈,垂眸不語。

    張太傅說道:“如今萬事已成定局,你還不能從過去走出來。難道你要自甘墮落,懷著金玉之質,就一輩子埋沒在塵埃之中,幹這些下人做的活?”

    溫霽雲恭敬地淡淡迴答道:“師父教訓的是。”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張太傅抬手折了一支成熟的蓮蓬,塞到溫霽雲手中,說道,“陛下就快迴來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應該怎麽做。”

    溫霽雲手裏被塞了一朵蓮蓬,獨自站著出了一會兒神。

    不一會兒,小皇帝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院子門口。

    阮棠悄悄看了一眼院子

    裏,隻見溫霽雲站在水缸邊上,手中折了一支蓮蓬,怔怔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奴仆敢隨便折院子裏的花草,都是要受罰的。隻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溫霽雲不是一般人,小皇帝在和他鬧別扭罷了,誰也不敢上去觸黴頭說他的不是。

    小皇帝也沒在意這種小事,徑直走過溫霽雲身邊,理都沒理他一下。

    阮棠沒有心情去理會溫霽雲,他今天可忙了。他要考慮好多煩人的事情,還要批好多奏章。

    這麽忙碌起來,就不會把那些春花秋月的煩惱放在心上了,也挺好的。

    阮棠看看自己桌上滿滿當當的文書,覺得十分踏實。昨晚讓內書閣的學士們寫好的政令,也已經交上來給自己過目了。

    內容通順,文筆簡潔優美,寫得阮棠很滿意。

    阮棠正認真忙著工作,忽然桌上輕輕響了一聲。

    他抬起頭,隻見一隻白白淨淨的白瓷盤子被一隻手放在桌上,盤子裏鋪了一層碎冰,冰上放著幾十顆圓滾滾白嫩嫩的蓮子。

    溫霽雲就站在桌前,靜靜地望著他。

    “誰讓你進來的……”阮棠看到溫霽雲又裝模作樣獻殷勤就來氣,抓起桌上的奏章劈頭蓋臉就砸溫霽雲,“別再來我麵前假惺惺演戲,快滾開。”

    溫霽雲站著沒有躲,任小皇帝的奏章劈頭蓋臉砸在肩上、胸口、額頭上。像冰雹亂石頭一般鋪天蓋地落下來,砸得他身上臉上都火辣辣地疼。

    阮棠發現溫霽雲完全沒躲,連額角都被砸紅了,還是直直站在那裏不動,生氣道:“你不要以為苦肉計有用,你那麽皮糙肉厚,砸幾下哪裏就疼了。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疼你了,快點滾出去幹活!”

    “陛下。”小皇帝劈頭蓋臉地罵過來,溫霽雲不退反進,他舉步走上前,一把將小皇帝按進了自己懷裏,“從今後,我定護你無恙,信我。”

    作者有話要說:每天晚上寫完就更新,啥時候更新看我啥時候寫完,幾乎所有更新都是22點以後,24點之前這個時間段。

    還有看晉江抽不抽,我今天早就更新了,抽了十幾分鍾都沒在前台顯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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