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的心也跟著直顫抖,喉嚨好像被一隻手緊緊鉗製住了,窒息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雖然他知道溫霽雲身上肯定有很多傷,可是這些日子裏溫霽雲在他麵前一直風輕雲淡的,就像沒事的人一樣,還任由他擺布欺負,他從來沒想到過溫霽雲的傷會這樣嚴重。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粗心和任性造成的,他要對溫霽雲負責到底。

    阮棠彎下腰,親自把地上沾滿灰塵的叉子撿起來,用桌上的茶水澆著慢慢洗幹淨。

    窗外淺金色的日光,穿過滄桑百年的陳舊窗格,灑落在桌上。

    小皇帝站在桌前,清水慢慢地洗滌過白白嫩嫩的五指,拇指和食指之間捏著細細的金叉子,輕輕地摩挲著拭去叉子上的灰塵。

    像是一幅經年隔世泛了黃的舊畫,映入溫霽雲的眼眸裏。

    以至於後來的溫霽雲每每迴想起今天,總覺得這一幕仿佛在昨日,又仿佛隔了好多年。

    少年比陽光還溫暖幹淨的容顏深深地映在他的眼底,他每每伸出手,卻總是抓了個空,倏然散去,就像是一場仲春的夢。

    小皇帝把叉子重新洗幹淨,自己親自叉了一塊桃子,喂到溫霽雲的唇邊。

    “呐。”金色的陽光映在小皇帝長長的睫毛上,毛茸茸的長睫被鍍上一層溫暖的淺金,好像小貓毛茸茸的絨毛。他眨了眨眼睛,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望著溫霽雲,“我喂你。”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我一定想辦法治好你……如果好不了,我養你一輩子!我的手就是你的,我的腳也是你的,你要做什麽隻管支使我,你要去哪裏我就帶你去。”

    溫霽雲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像是有一把鈍鈍的刀狠狠敲打在心上,他的眼中一酸,有什麽從未有過的又濕又熱的東西盈滿眼眶,但是終究沒有落下來。

    溫霽雲住在這個地方,是昨夜他自己要求的。他住在這樣淒涼破敗的房宇之間,仿佛能看見當日梁國皇城宮牆的殘垣斷壁,才能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過去那些流血犧牲和火仇家恨,才能時刻決心臥薪嚐膽東山再起。因為這幾日他心中一直很怕,他怕自己被這貓兒一樣的小少年消磨沒了意誌。

    他告訴自己這些感情都是虛假的,可這一刻的動容卻無比真實。少年帶著陽光的笑容,和對他說的話,和國破家亡之日君臣將士流的鮮血,和遍野百姓的哀哀號哭,是一樣真實的。

    都一樣像刀子,插在

    他那顆心的最深處。

    他的心被撕裂成兩半,兩半都血肉模糊,淋漓地滴著鮮血。

    阮棠見溫霽雲一直不迴應自己,以為他還在心裏難過。像溫霽雲這樣生來的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如今很可能從此好不起來殘廢了,哪裏是自己幾句話就能安慰好的呢?

    阮棠繼續對溫霽雲說道:“我說到做到,等一會兒我迴去你就和我一起走,以後你搬過去和我住,換我伺候你,我來給你端茶倒水。”

    溫霽雲這才淡淡地迴答他:“不必。”

    他的聲音帶著被沙子磨過一般的沙啞,應該是嗓子有些幹。

    但溫霽雲又覺得,嗓子裏是澀澀的,有什麽哽著。

    這任性囂張的小皇帝,原來也會安慰人,原來也會自責,原來也會為他慌亂,為他失去分寸。

    甚至要讓他這樣身份的人,搬過去同住。甚至說要端茶倒水伺候他。

    嗤。

    隻要是有感情的人,就一定有弱點。

    狠狠捏住對手的弱點,就可以置對手於死地。

    隻是現在他的弱點,也被捏在了小皇帝手中。

    小皇帝對他毫不設防。而他對小皇帝,他也做不出半點讓小皇帝受傷害的事。

    “你看你嗓子都啞了,來吃塊桃子,很水很甜的。”阮棠不厭其煩地繼續和溫霽雲賣力推銷手裏的桃子,“你要不要搬過去住我們等會兒再討論,但是這裏呢,肯定是不可以繼續住的。”

    溫霽雲低頭含下小皇帝喂的桃子,沒有說話。

    他忍得很痛苦,其實沒有半點食欲,這桃子在口中也味同嚼蠟。

    隻是他不知道為什麽,他連拒絕小皇帝的殷勤勸吃都不忍心。

    他怕看到小少年孤零零地舉著桃子,一臉失望的模樣。

    溫霽雲吃下了桃子,小皇帝就如同受到了鼓舞一般開心起來,又連忙喂了他一塊桃子。

    “不甜。”溫霽雲拉著小皇帝,淡淡說道,“你嚐嚐。”

    小皇帝疑惑了一下,把桃肉送到了自己嘴裏。他仔細地品味了一下,驚訝道:“甜的呀。”

    溫霽雲微微勾起唇。

    然後阮棠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

    原來溫霽雲他不僅會開玩笑,還會開小玩笑捉弄人。

    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冷如冰霜高嶺之花愛豆,是一個有

    血有肉活生生的溫霽雲。

    都這樣了還有心情來捉弄自己,心理素質是有多好?看來也不是很需要自己哄著的嘛。阮棠“哼”了溫霽雲一聲,抱著果盤坐到了一邊:“不甜就我吃吧,你不要吃了。”

    “過來。”溫霽雲抬起眼眸,看著阮棠說道,“我吃。”

    阮棠對溫霽雲做了個鬼臉:“那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溫霽雲疑惑地看著小皇帝,隻見小皇帝寶貝地抱著果盤,說道:“搬過去和我住,你住碧紗櫥裏麵就是了,我們又不睡一張床。你需要幫忙就喊一聲,不然你一個人在這個地方……”

    阮棠想說自己不放心,又說不出口,改口說道:“這裏看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又髒又破,又偏僻不方便,我是要做個明君的人,我才不想被人說我兇狠殘暴虐待你。”

    溫霽雲沒有說話,阮棠又繼續說道:“哦我知道了,或許你是存心來壞我名聲的。”

    溫霽雲垂眸,沉聲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說了我會負責的呀。”阮棠的聲音低了下去,自責道,“還不都是因為我昨天把你推在水裏才會這樣……”

    溫霽雲張了張唇,想說什麽,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小皇帝像一隻耷拉著耳朵的小貓,膝蓋上抱著盤子,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手指在盤子的邊緣不安地摸來摸去。

    “你不需這樣想。”溫霽雲看著他的小貓說道,“若是你能覺得安心一點,我住在哪裏都可以。”

    聽到溫霽雲的話,小貓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所以溫霽雲是同意了?

    雖然溫霽雲說不怪他,但是他不能就這麽原諒自己。

    阮棠陪溫霽雲吃完了桃子,怕他一個人覺得無聊,就坐著陪他談天說地。

    阮棠的話很多,大部分時候溫霽雲都是聽著,但是也會迴應他。

    溫霽雲這個人,和人不熟的時候不愛說話,相熟了以後還是挺會說話的,阮棠時常被他一臉冷淡說的笑話逗得捧腹大笑。

    一直到夕陽落山,室內的光線有些太暗了,阮棠讓人打開窗戶,讓夕陽的光照進來。

    金紅色的光灑在房間裏,阮棠忽然有些悲春傷秋之感,好像一切美好都注定會日落西山。

    溫霽雲如今雖命途坎坷,但命中早已注定他會奪迴屬於他的一切,曆經磨礪重登上更高的巔峰。隻是現在的他

    尚在人生的最低穀,不知道命運早已在暗中為他經受過的苦難,準備了世上最豐厚的補償。

    但是阮棠自己,雖說現在看起來日子平靜,想要什麽就有什麽,但是命運的終點還不知在何方。

    阮棠留在個破地方一整天,就是為了等到傍晚看溫霽雲能不能稍微恢複一點,可不可以自己下床走路。

    畢竟以他對溫霽雲的了解,溫霽雲絕對不會同意躺在擔架上被人抬著走。

    傍晚時分,施針之後那一陣體虛和劇痛退去,溫霽雲的體力稍微好了一些,勉強可以扶著床沿自己站起來。

    但是他光靠自己還是站不住,需要有個地方支撐著,他又肯不讓人扶。

    阮棠想了想,讓人給他砍了一根翠竹來,給溫霽雲當拐杖。

    他一直跟在溫霽雲身邊慢慢走,生怕溫霽雲一不小心就摔倒了。雖然他知道就算溫霽雲摔倒,自己也扶不住他,估計頂多隻能給他當個人形的肉墊。

    好在溫霽雲雖然走得比較慢,但是他走每一步都十分謹慎平穩,阮棠跟著他的腳步走迴寢殿時,殿前漆黑的天幕上明月高懸,這世間都已經可以賞月了。

    隻是兩個人都沒有心思賞月,溫霽雲聽話地進了阮棠寢殿裏的碧紗櫥,早早睡下了。

    阮棠夜裏翻來覆去,想著溫霽雲就睡在自己房間裏,激動得好像懷裏揣著一隻貓。

    雖然那天和溫霽雲一起溜出宮門上街,也是和他睡在一處,可是當時喝醉了,一點知覺也沒有。

    現在是他主動邀請的溫霽雲來房裏睡覺,也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和溫霽雲睡得這麽近,他悄悄地屏住唿吸,去聽碧紗櫥裏的動靜,哪怕是溫霽雲翻個身,或者是睡後的唿吸聲。

    但是什麽聲音都沒有,就像房裏根本沒有第二個一樣。

    阮棠熬到大半夜,方才困乎乎地睡過去。

    剩下這些天,阮棠每天除了睡覺,最大的任務就是陪溫霽雲吃飯,陪溫霽雲喝藥治病,陪溫霽雲聊天,給溫霽雲解悶。

    西山上無憂無慮的時光很短暫,轉眼四五天過去,第二日就是小皇帝的生辰了。

    溫霽雲還是腿腳不便,隻能勉強拄著竹杖走路,不適宜陪小皇帝奔波迴宮。

    再說,他估計也不想在宴會上看到自己那些一個個恨不得嚼碎他的大臣。

    阮棠決定自己帶著李忠國迴去,讓李奉君陪溫霽雲留在西山行

    宮安心休養。

    迴宮的車駕停在山下,接小皇帝迴宮的車隊浩浩蕩蕩。

    皇帝的車駕前後不是皇城的禁軍龍禁衛,而是不該出現在京城的袁家軍。盡數玄衣黑甲,比龍禁衛純黑的製服裏多一層暗暗的血色。

    到底是在邊疆沐浴過無數鮮血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軍隊,比起久守京城的龍禁衛,看起來更為陰森喋血。

    看來袁翊州班師迴朝的大軍,早就已經抵達的京城。

    禦車旁,停著一匹高頭大馬,漆黑的毛泛著赤紅的光澤,如同是被無數鮮血浸染出的顏色。

    馬上的人一身黑甲紅袍,腰佩漆黑的四尺長刀,一雙紫眸如夜。

    是袁翊州,親自來護送小皇帝迴宮。

    阮棠發現,前幾天自己為了暫時支開袁翊州允許他“守衛皇城”,但是現在自己好像已經被袁翊州包圍了。

    看到小皇帝下山,袁翊州親自下馬。

    他從來有特權見君不拜,此時竟是從未有過的單膝跪地,恭恭敬敬道:“臣接駕來遲,請陛下上車。”

    阮棠看了看車駕周圍的袁家軍,笑著問道:“袁大將軍,這是來殺敵的嗎?”

    跟在阮棠身後的李忠國冷汗淋漓,一顆心都吊了起來。

    小皇帝雖是開玩笑的一問,但袁翊州也聽出了其中的不滿。

    “臣忠於陛下,絕無二心。”袁翊州看著小皇帝,說道,“如今最大的敵人,就在這西山之上,請陛下下旨誅殺。”

    阮棠不知哪來的膽量,直視著袁翊州的眼睛,毫不示弱地堅決說道,“朕要如何做,不需要袁大將軍教朕。袁大將軍若要上山,現在不如就踩著朕過去。”

    “既然這是陛下的決定,臣自然不敢多言。暫且留他幾日,也不妨事。”袁翊州起身走近阮棠道,“請陛下上車。”

    “龍禁衛護君不力,致使陛下被賊人騙出行宮,又在梁國餘孽的黑店中眠宿一夜,差點釀成大禍。所以臣罷免了龍禁衛都尉王科,親領袁家軍保護陛下。”袁翊州盯著阮棠說道:

    “陛下金玉之軀,豈能容旁人窺視。以後陛下隻需安居深宮,其他一切都有臣效勞。”

    阮棠盯著袁翊州,沒有說話。

    看似平靜,他心中其實已經波瀾滔天。

    所以那一日自己和溫霽雲偷偷出宮的事,袁翊州果然還是沒有相信,偷偷出去查了,還將自

    己和溫霽雲的行蹤一五一十全查了出來。

    甚至溫霽雲帶自己去了哪裏過夜,那家店是什麽底細,他也查出來了。

    梁國餘孽……阮棠的腦子有些暈。也就是說,那一晚,溫霽雲竟然把自己帶進了他在京城之中的根據點?

    能在京城中開店不被官服的層層檢查發現身份,顯然臥底是是隱藏得十分好的。袁翊州到底在京城有什麽通天之能,才能發現那家店裏的是臥底?

    他久在邊疆,竟能這般手眼通天?

    現在袁翊州應該是對自己很不滿了。這是是打算軟禁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作者有話要說:袁翊州:小可愛,以後我包|養你啊~

    這一章寫著寫著,我自己竟然哭了tvt

    感謝七個投出的第4個地雷!感謝49560673投出的第二個地雷!謝謝你們麽麽噠~

    另外,感謝大家的捉蟲。因為每天工作忙碼字時間有限,很多蟲作者打字的時候沒發現,每天發現一點修改一點都話,大家的收藏夾會不斷收到修改提示,影響大家閱讀的心情,所以所有正確的捉蟲都會在完結後統一修改,謝謝大家批評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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