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剛才奪下小皇帝企圖往自己頭上倒的花瓶和水杯之後,溫霽雲擔心這隻正犯迷糊的小貓再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來,一直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亂蹭,目光也不曾離開小皇帝片刻。

    聽到李忠國說的話,溫霽雲抬起眼簾,冰冷的黑眸淡淡地看李忠國一眼。

    他的眼裏有一片極夜,雖然寂靜無聲,卻又暗藏深不可測洶湧。

    李忠國被溫霽雲的眼神驚得愣了一下,對溫霽雲討好地笑了笑。

    李忠國的言下之意太過明顯,連純潔如餘太醫都聽出來了。他看了溫霽雲一眼,轉頭對李忠國說道:“其實用冷水外敷也可,隻是見效較為緩慢,而且不利於陛下胸口的刀傷。以陛下現在的身體恐怕無法承受。所以,下官剛才說隻有一個辦法。”

    “但是,陛下的清譽也十分重要,下官看此事不可草率決定……”

    李奉君也附和說道:“父親大人,這等身份低賤的亡國之人,怎麽配受君王臨幸?還是……”

    “不可不可,保重陛下的龍體最是要緊。”這幾日小皇帝屢屢重病,李忠國一聽雖有別的辦法,卻是如此兇險,哪裏敢嚐試?

    雖說陛下是否臨幸,臨幸何人這等大事本不該由他一個太監總管做主。但是一則眼下小皇帝意識不清晰,本能之中做出的決定就是拉著溫霽雲不放手,很明顯心底的意中人是誰,總不敢另外胡亂塞一個人給小皇帝。

    二則皇家最重顏麵,尤其是小皇帝更為死要麵子。被人下了藥這種事若傳揚出去,小皇帝定然顏麵無存,因此決不能找那些外朝的大臣商議決斷。

    眼下李忠國身為內宮的總管,決定的權力就全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陛下的龍體何等尊貴,豈能容有半點閃失?”李忠國轉頭屏退了殿內所有宮人,對李奉君說道,“你帶人門外把守,不許任何人入內打擾。”

    李奉君擔憂地看了溫霽雲一眼,應了聲“是”。

    因為怕溫霽雲當眾放不下臉來,李忠國將餘太醫也一並請了出去。

    餘太醫自知不能留下,也無權幹涉,隻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溫霽雲和小皇帝,轉身離開。

    閑雜人等轉眼都已散盡,大殿之內再無旁人。

    雖然事情十分突然,但眼下小皇帝的命都在溫霽雲一人身上了。再說小皇帝身為天子,身份尊貴,也不算辱沒了溫霽雲。

    俗話說“攻心為上”,李忠

    國屏退左右,就對溫霽雲單刀直入:“雖然陛下年輕不懂事,過去對您做了許多錯事,但是那些都過去了,做人還是要向前看的。”

    “陛下如今也為您改了許多。自從您在他身邊,性子也好了不少,每日裏飯都要多吃幾口。他對您的好,莫說您自己,就連咱們這些陛下身邊伺候的下人都感覺出來了……”

    溫霽雲冷淡地問道:“他對我的好?”

    這位梁國太子在小皇帝麵前一副溫柔和順人畜無害沒脾氣的模樣,但一旦轉頭麵對別人,總自帶一種天然的上位者的威嚴和冷傲,令人見之生畏。

    或者說,他隻是在小皇帝麵前勉強裝一下溫順的兔子,在其他人麵前連裝一下都懶得裝。

    李忠國被溫霽雲冷冰冰地一問,連說話也不敢高聲,好言相勸道:“您若總是去想已經過去的那些事,苦的還不是您自己?陛下如今對您還不夠好嗎?陛下說是讓您留下伺候,其實您以為自己伺候得如何?”

    溫霽雲不答。

    李忠國說道:“那些小太監都知道主動端茶倒水捶背捶腿,您可曾主動給陛下錘過一次腿,捏過一次肩?”

    溫霽雲:“……”

    “自從您來陛下身邊,他又怕勞累您又怕讓您知道自己伺候不好傷了心,陛下渴了都自己倒水,累了自己捶背,從來不支使您。他對您的用心,您難道看不出來?”李忠國說道:

    “而且陛下從小爭強好勝,想要的東西都要立刻搶到手,哪裏耐著性子等過?以您如今的處境,陛下就是不顧您的意願要強迫您,您又能如何?可陛下到底沒有這樣做,可見陛下對您的用心十分不同。”

    “您就算怨他當初的折辱,但是試想古往今來的亡國之君,誰不是受盡折磨難逃一死?如今陛下也為您改了態度,且對您恩重如此,您難道不應該感激陛下不殺之恩,全心全意報答陛下嗎?”

    “您也是個明白人,須知審時度勢。陛下貴為天子,能接近陛下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福分。您看這後宮佳麗三千,何人不日日盛裝打扮,夜夜盼著君王臨幸的?……今日這事,這日後的好處,不用咱家多說……”

    溫霽雲冷冷地打斷道:“絕無可能。”

    “唉,您就別固執了,早晚都是這個結果,您又何必這樣執拗?”李忠國苦口婆心地勸道,“既然已經到了這裏,您就應該清楚自己是屬於陛下的人。咱們這些人,心裏眼裏就隻能裝著陛下,您若放不下過去的身

    份,對您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讓您自己難受吃虧罷了。”

    “這事兒沒有別的辦法,我看您還是……”

    李忠國的話還沒說完,椅子上抱著溫霽雲手的小皇帝哼哼唧唧地說了些什麽打斷他。

    李忠國連忙噤聲細聽,卻是一些語無倫次聽不分明的話,不知道小皇帝到底在表達什麽。

    溫霽雲離得很近,也隻能隱隱約約聽得幾句“胡說”“你快走……”“好熱……”“我要死了……”

    阮棠還有一絲意識想讓溫霽雲快走。他現在的狀況不太妙,萬一和溫霽雲真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話,讓他這條好不容易撿迴來的小命怎麽保得住。

    但他實在想不到這種時候還能依靠誰,他對別人誰都信不過。

    殘存的一絲薄弱意識已經不足以掌控自己的身體,本能幫著他做了決定。他嘴上說著讓溫霽雲“快走”,人卻像個樹袋熊一樣纏到了他身上去。

    小皇帝渾身滾燙,這一軟乎乎地往溫霽雲懷裏倒下來,溫霽雲隻能半跪下來接住他,身體像是被灼熱的火焰吞沒。

    李忠國剛才隱約聽得小皇帝說“你快走”“好熱”“快死了”之類的話,心道小皇帝已經按捺不住在趕自己出去了,不敢多話也不敢再多做停留,直接轉身退下命人關了殿門。

    剛才他都已經把話說到那份上了,他相信溫霽雲知道應該怎麽做。

    溫霽雲望著被關上的殿門。偌大的殿宇空空蕩蕩,隻剩下他和小皇帝兩個人。

    倒在他懷裏的小皇帝,在他脖頸間.蹭來.蹭去,還要扒拉他的衣襟。

    他抬起手,緊緊握住了小皇帝在他臉上脖頸上亂摸、衣領上亂扯的手。

    懷裏的人像隻貓似的一邊哼哼唧唧,一邊忍不住把臉埋進溫霽雲脖頸間,在他修長的脖頸上又.啃.又.咬。

    一陣酥.麻遍布全身。

    溫霽雲蹙了蹙眉。

    若說為複國,這實在是一步好棋。

    且不說若真的發生那種事後,小皇帝如願以償,一高興對他的防備會如何降低,日後他要暗中行動會容易多少。就說何義成等人聽聞此事,也會按捺不住有所行動。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何義成按捺不住,就能扯出他身後更多勢力逐一擊破。尤其是,刺激袁翊州迴國,本就是他為保存實力急需完成的重要大事。

    他不能親自在南方操縱一切,

    裴丞相雖能運籌謀劃,但是治國理政之才,並無用兵動武之謀略,在袁翊州窮追猛打之下,南方殘存的勢力朝不保夕,危險重重。

    袁翊州若聽聞發生了那等事,必定又驚又怒興師迴國,而他親自與袁翊州斡旋,必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他曾在皇陵祖廟前發誓不惜一切光複梁國兩山社稷,他入燕國之前就早已做了未來會經曆更多生不如死的境地,連都喜怒哀樂這些人所有的基本感情都不屬於自己的心理準備。

    像他這樣的人,走到這一步,連身心都早已盡付家國百姓。為了複國,他就是死一萬次也在所不辭,又何惜舍了這一身殘軀。

    而且他自然知道,禮義道德,從他決定臥薪嚐膽複國那一刻開始,就是最不可企及的這世間最奢侈的東西。他從身到心都全不屬於自己,若真是為了國家百姓,他可以不惜做一個肮髒齷齪之人。

    身不由己又如何,隻要他的心寂寂不動,自亂陣腳的就是敵人。

    可是,遇上這個人,他的陣腳有些亂了。

    若對手是兇惡的虎狼,溫霽雲一定會暗待時機,有朝一日毫不猶豫舉刀取了他的命。若對手是居心叵測老謀深算的狐狸,溫霽雲也不怕與他算計斡旋。可對手偏偏是他,毛茸茸軟綿綿的,是一隻小貓。

    他不知道如何麵對這隻小貓。有人的時候,這隻貓故作兇狠;沒人在的時候,他連抬頭看一眼自己都是偷偷摸摸。他明明膽子很小,卻總是用稚嫩的小翅膀默默去抵擋那些撲向另一個人的狂風暴雨。

    溫霽雲驚覺自己會有剛才那等念頭,竟不全是為了國家和百姓。

    溫霽雲暗暗唾棄自己。他甚至不能原諒自己曾經有過那樣的念頭。

    而且這樣的算計,他對這個人,實在做不出來。

    若複國要以傷害這個人為代價,他問心有愧,也勝之不武。

    若他恨的不是那些毫無底線叛國求榮損人利己的奸邪宵小,而是今日春風得意步步高升之人不是自己,那麽他與何義成那些人又有什麽分別?

    突然,一陣血腥刺鼻。

    溫霽雲低下頭,卻見小皇帝咬破了自己白嫩嫩的手臂。

    手臂上的疼痛讓阮棠的意識清醒了幾分,阮棠用盡最後一點理智,攥著溫霽雲的手對他說道:“快……把我扔……那邊水缸裏去……”

    溫霽雲的手心緊緊握了握,他將小皇帝抱起來,轉到側殿的小榻上放下

    。

    側殿是平時小皇帝午間累了可以小憩的地方,除了碧紗櫥裏設下一張小榻,牆角還有一口水缸,每日都有宮人挑最新鮮的井水盛在缸裏,用來給小皇帝煮茶喝。

    小皇帝手腳並用地想往角落裏的水缸那邊爬。

    他自己剛才也模模糊糊聽到一點了。剛才餘太醫雖然不太建議,但也說了除了發生那種事,還有另一個方法——把人扔進冷水裏冷靜冷靜。

    隻是小皇帝坐擁後宮佳麗無數,要和誰發生關係不得,甚至這是人人巴不得的榮幸。再說他近來身體十分不好,冷水傷身,他的人在冷水裏泡壞了卻是非同小可,當時沒有誰真敢將他扔進冷水裏去。

    他隻能自己爬了。

    溫霽雲抬手把手腳胡亂撲騰的小皇帝按在榻上,轉頭去看了一眼宮殿角落裏的水缸。

    水缸黑漆漆的,倒映著雕窗的欞格和殿外天光的影子。

    這一缸從深井裏打上來的清水,不僅烹茶絕佳,而且在暑熱天有給室內降溫之效。

    榻上的這隻小貓的身體弱不禁風,若是沾了這種涼水,受了涼氣與水氣,隻怕又要病倒了。

    溫霽雲咬了咬牙,用缸裏舀水的勺子,將冰冷的水潑在自己身上,將全身都濕透。

    迴過頭來,小貓的理智都已經沒了,隻剩粗重的喘息聲和無意識的輕哼。

    溫霽雲將上半身被沾濕的衣服退到腰間。

    肩寬腰細,骨骼優美有力,是完美堪稱造化神作的身材,但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肌膚,連肌肉的線條都被生生撕碎。

    傷口已經止住了血,有的地方愈合結痂,有的地方還縫著針沒有拆下,冰涼的水珠折射著白日做夢的光芒,給這一具受難的天神一般的軀體周身鍍上一道聖光。

    此時若是榻上的小皇帝清醒著,一定已經不知是怎樣的震驚和擔憂。

    溫霽雲將一身水珠擦幹,這樣身上既沒有水,體溫又已經因為浸濕過井水而冰涼低於常人,但還保存著屬於人的體溫,不同於器皿的冰冷刺人。

    阮棠渾身都燙得厲害,身邊得了冰冰涼涼的東西,哪裏管他是什麽,就鑽進他懷裏又啃.又咬.又蹭。

    這小貓下口還很重,留下的牙印都是一片深紅。

    溫霽雲一動不動地隨他怎麽啃.咬,任他如何蹭蹭。

    溫軟的聲音,柔軟的身體……加起來卻勝過洶湧的洪水,

    屹立的江堤隨時都會崩潰。

    溫霽雲雖是巋然端坐,但他暗暗握緊拳頭,指尖深深陷進掌心的肉裏。

    他發現自己好像站在懸崖邊,狂風一陣一陣吹來。他的理智隨時都會被吹倒,與另一個人一起跌落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有一刻曾想過就這樣跌落深淵哪怕萬劫不複,混沌中卻聽聞無數忠臣百姓的血淚哀哀哭嚎,撕心裂肺的哭聲喊聲都猶在耳邊。

    眼前,一頭是深淵。另一頭,是永不得超脫的地獄。

    他已身在地獄,卻竟曾妄想過與另一個人同墮深淵。

    哪怕曾生出一絲剛才那樣的念頭,都是他不可容忍的恥辱。

    ……

    溫霽雲分不清自己是因為什麽,到底是為了冷卻小皇帝,還是為了冷靜自己,才會一遍又一遍把冰冷的水澆在自己身上。

    他覺得,自己仿佛比被下了藥的小皇帝還需要被浸在冷水裏。

    榻上的小貓折騰了大半日,終於抱著他的手睡了過去。

    溫霽雲的手臂被當抱枕一樣抱在懷裏,哪裏也去不得。他披上單衣,就這麽在床前又守了一晚上。

    小皇帝睡得很熟,溫霽雲卻是一夜難眠。

    直到夜深人靜,他才恍然迴過神來,驚覺自己怎麽竟會做出這種事。

    那一刻麵對那樣的小皇帝,他仿佛一頭在深林裏迷失了旅途的野鹿,他竟滿心隻想著真麽救他,不惜一切去救他。

    走過來後,他忽然無顏麵對那一刻的自己。

    過去他給自己找過的那些借口,對自己說這些日子對小皇帝的好,隻是出於做人的基本道德,或者是補償當年自己對他的虧欠,或者是為了麻痹小皇帝的戒心以成大事,現在都已經站不住腳。

    他剛才做出的事,生怕小皇帝受一點傷,不惜像那般肌膚相觸,早已不是一句基本道德,一句彌補虧欠,或者麻痹敵人所能解釋的事。

    甚至有那麽一刻,或者更多時刻他不自覺卻本能地,他還妄想要得到更多。

    他好像被什麽扼住了咽喉,連唿吸都覺得困難。

    可怕的不是他一夜之間失去所有,也不是落入敵手,受盡敵人的折磨欺辱。而是他發現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心,不知何時起,因為某個人軟了一角。

    他選擇的這條路困難重重艱辛百倍,他不該有半分弱點。但他對那個人分明動了最不應該,也

    絕對不能有的念頭。

    他護不住受盡苦難的天下人,竟還曾幻想過,妄圖過去給一個敵國的君主遮風擋雨。

    若非到剛才那一刻,自己竟然為他做出這樣的事來,他還沒有意識到眸中看似柔和的無形力量竟已經發展到這般可怕的地步。他無法原諒這些日子的自欺欺人的自己,更無法原諒剛才那個失去理智而且自私的自己。

    他在床前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一夜,上至皇天列祖,下至黎民蒼生,都謝罪懺悔了個遍。

    他不該因為敵國之君亂了方寸。

    更不該隔著國仇家恨,丟了廉恥尊嚴,與敵人敵人肌膚相.親,隻為不讓那個看起來奶乎乎的敵人受半點傷。

    這世上看似最美好的東西,才是最可怕的荼.毒。阻礙大業的從不是針鋒相對的敵人,而是看似綿軟可愛的事物。

    快刀斬亂麻,抽身要趁早。

    從今後,於複國無益之事,他再也不多此一舉。於天下無益之事,他再也不多一個念頭。

    他決定從今以後,就從此刻起,再也不看這小皇帝一眼。

    忽然,他手臂上一涼。

    迴頭看去,手臂上濕窪窪一片。

    不知何時,淚水從小皇帝的眼角滾落下,沾濕了他的手臂。

    這個硬著愛吵愛鬧愛夠人的小貓,睡著的時候卻是個愛哭鬼。一聲一聲又低又軟的聲音仿佛在撓著溫霽雲的耳。

    溫霽雲側耳去聽,隻聽榻上躺的人輕聲說:“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求求你……”

    他更加抱緊了溫霽雲的手臂:“我一個人好怕……”

    “我好累呀……”

    溫霽雲蹙了蹙眉,到底沒有將自己的手臂從小皇帝懷裏抽.出來。

    這是最後一次,他如是想。

    從今後,他不能再對這個人心軟了。

    第二天,緊閉了一夜的殿門被人推開。

    李忠國帶著餘太醫,身後還有一群宮人魚貫而入,分列兩旁。

    餘太醫先上前給小皇帝檢查了身體,說道:“陛下隻是累乏,身體無恙,睡一覺自然就醒了。可以稍微進補調理一下。”

    他又轉頭看了看溫霽雲:“倒是溫公子,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溫霽雲身上披著一件半濕的單衣,不知自己脖頸上都是深紅淺紅的印記。他跪坐了一夜,隻覺得頭

    重腳輕渾身發熱。

    聽到餘太醫說的話,溫霽雲淡淡說道:“無妨。”

    他隨看似風輕雲淡,聲音卻帶著沙啞。

    餘太醫皺了眉頭,本想開口說些什麽,最終也沒說什麽話。

    李忠國聽聞小皇帝安然無恙,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連忙命人去送兩個人的早膳來。

    隻是溫霽雲一點東西也吃不下東西,小皇帝又沒醒來,早膳一口也沒人動,就暫且在一旁擱下了。

    李忠國悄悄打量了一下溫霽雲。他的衣服雖然還整整齊齊穿在身上,但看起來半幹未幹,又臉色蒼白,脖頸上印滿了深深淺淺的印記,甚至咽喉都被咬出深紅的一朵花瓣來,暗暗腦補了一下昨日那一天一夜的猛烈爭鬥。

    陛下真是龍精虎猛,小小小年紀就有這般本事。原來過去不近女色都是因為眼光高,像溫霽雲這樣的人,果然天下不論男女都不及他,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陛下。

    別說這世上誰還有這樣的姿容,能入得了小皇帝的眼。就光看昨晚日那種情況,換成別人折騰都給折騰死了。

    以後,這可就是君王駕前最不能得罪的人了。

    李忠國笑眯眯道:“昨日咱家說話做事都直了一些,多有冒犯。咱家也是為了您好,溫公子是審時度勢能識大體之人,日後在陛下身邊自然少不了許多好處的。”

    溫霽雲冷淡地看了李忠國一眼,沒有理他。

    李忠國再一次討好地笑了笑。

    “溫公子這樣隻怕休息不好。”李忠國見溫霽雲一直跪坐在地上,連忙又命人拿了一個厚厚的軟墊,親自放在溫霽雲的麵前,“這樣坐著會舒服一點,您……”

    冷冰冰的人終於開了口,他淡淡說道:“多謝,不必。”

    李忠國心裏第一個要巴結的人自然是小皇帝,這一次讓小皇帝如願以償了自然是最重要的事。

    至於溫霽雲這個主兒,事情做都做了,還這麽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樣,雖然不太容易討好,但看得出來也不屑在小皇帝麵前進什麽讒言的。

    尋常下人都喜歡那些好哄的主兒,但以他的經驗,其實這種主子比那種很容易哄,一哄高興了就賞賜一堆的主子好伺候多了。那種容易被討好的主子,也不知哪一天說錯一句話就會把人得罪,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李忠國心裏還挺喜歡溫霽雲這樣的主兒。平平淡淡的,雖然不能哄高興,也輕

    易生不了氣。雖說性子冷是冷了點,到底除了對小皇帝麵對誰時都是這樣,又不是針對自己一個人。

    既不會亂進讒言,又性子極好,萬一遇上危險時刻還比侍衛強。陛下寵幸這個人,可比寵幸其他那些勾心鬥角鑽營媚上的嬪妃或者佞臣好多了。

    被溫霽雲幾次拒絕他也不覺得氣惱,依舊是好聲好氣地說道:“那您用些早膳吧?您也忙累了一個晚上,好歹吃點東西才是……”

    溫霽雲還沒迴答,隻覺身旁有動靜。迴頭隻見躺在榻上的小皇帝伸了個懶腰。

    溫霽雲因此得以抽.出了手。他立刻起身,半點不曾停留,頭也不迴一陣風似的地出了碧紗櫥離開宮殿。

    小皇帝睜開眼睛,稍微愣了一下,一雙大大的眼睛轉了轉,打量了一下四周。

    由於剛才溫霽雲閃得極快,他又是迷迷糊糊裏剛醒來,導致他根本沒有看清。

    他的目光又不甘地在室內轉了一圈,果然沒有溫霽雲的身影。

    昨晚他夢見了自己原來的世界裏。他本來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他從小時候起跟著爸媽擺地攤開小店,後來終於開了公司有了錢,過上了好日子。

    但公司才剛做大,父母卻雙雙出了車禍。他求著他們不要離開,他說他害怕,可他的眼淚和哀求終究沒能把他們留下,這個世上終究剩下他這個人。

    昔日酒肉相交稱朋道友那些商業合作夥伴,非但無人出手幫助,反而一個個來鬧事毀約。

    那時候他在上中學,不得不在高考前一個人迴公司去整頓殘局,和那些商業夥伴去談判。

    爸媽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他能考上一個好大學。因此每次他陪那些人談到淩晨,還要迴到家補上堆積如山的作業,第二天還要迴學校上課,下課就纏著老師補昨天落下的課程。

    後來即使公司救迴來了,他也考上了大學,實現了父母的心願,但是他也每每心想,如果自己在最苦最難的時候,能有個兄弟,哪怕他幫不上忙,隻要能讓自己抱著哭一會兒就好。那個時候也不會那樣孤獨絕望,那麽累了。

    他昨晚竟然夢見溫霽雲陪在他身邊,沒有離他而去,還握住了他的手。當時他在夢裏都感動得稀裏嘩啦,抱著他痛哭流涕,和他說了好多心裏話。

    也是,溫霽雲給自己隨手倒杯水或者對自己說句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怎麽會做這麽吃力又沒好處的事。

    “陛下醒了!”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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