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溫霽雲再次站在麵前時,阮棠承認自己還是被好看到窒息了。

    若不是如今親眼所見,阮棠活了二十年從來不敢想象,世上怎麽會有人能長得這麽好看。

    溫霽雲仿佛就是夜空中一輪皎潔的明月,隻要他站在那裏,周圍的人就猶如群星失色,就令人無法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卻又不敢直視他。

    溫霽雲此時換了一身幹幹淨淨的粗布白衣,柔順的黑發如烏雲一般披散過肩,額前碎發半遮住了眼尾那道血紅色的傷痕,看起來有一種直擊人心靈深處,令人心痛的殘缺之美。

    阮棠不覺盯著溫霽雲愣了會兒神,感覺自己的心口都痛了起來。

    耳邊忽然響起“嘩啦”一聲,阮棠隻見溫霽雲在自己麵前一丈開外,恭恭敬敬地跪下。

    雖然溫霽雲看似恭敬溫順,但阮棠沒有感覺到他有一絲一毫的諂媚討好,有的隻是禮貌和疏離。

    而且他每一次對自己下跪之前,都會在自己麵前沉默地站上片刻,才慢慢跪下。好像必須要做充足的心理準備,才能跪得下去。

    阮棠故意按了按額頭,皺眉道:“真吵,朕耳朵都疼了。快點把他身上那些東西摘掉。”

    “陛下,溫霽雲的身手,陛下在靖淮江時應該已經見過。”龍禁衛首領徐青書出列,恭恭敬敬地對阮棠拱拱手,轉頭看了溫霽雲一眼,“就這麽著,恐怕十個人也拿他不住。卸了鐐銬,隻怕他會對陛下不利。”

    阮棠心裏冷笑。剛才他看得明明白白,明明溫霽雲站都虛弱得要站不穩了,跪下時差點沒摔著,這群訓練有素的侍衛竟然還能這麽怕他。

    “這麽說來,你們都是一群吃白飯的了?朕要你們何用?”阮棠用眼神指了指溫霽雲,問道,“還是說,你們覺得朕很弱,他動動手指就能把朕殺了?”

    “臣不敢!”小皇帝一向驕傲,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懷疑自己的能力。徐青書連忙跪下,使勁磕頭解釋道,“臣絕不是這個意思!”

    阮棠正要迴答,忽然隻聽得溫霽雲清冷帶著沙啞的聲音:“蒙陛下天恩仁慈,不傷梁國群臣百姓,罪臣感戴不盡,豈敢有異心。請陛下切勿因罪臣置氣。”

    “溫霽雲,你少惺惺作態!”聽了溫霽雲的話,徐青書皺眉罵道,“你外飾溫柔恭順之貌,內藏狠毒叵測之心,虛情假意偽善奸詐,豈能瞞得過陛下的眼睛?!……楚楚可憐的模樣裝給誰看?!誰要你在這裏假惺惺裝好人?!……

    ”

    阮棠在心裏笑了。溫霽雲的演技當真是絕絕子,雖是一副冷淡疏遠的模樣,但他說話好聽語氣溫順,對找他麻煩的人還能以德報怨。最厲害就厲害在他冷淡的態度是真的,說的話卻是言不由衷之語,真假參半反而讓人拿不出他的錯來。這副模樣,能把想對他不利的人給活活氣死。

    眼下這徐青書不就著了他的道,被氣到了嗎?人一被氣到,反而更容易語無倫次口不擇言,更使自己落於下風。

    一個溫順恭敬善解人意,受著委屈還給人求情;一個非但不領情,還不依不饒咄咄逼人。如果還是原主渣攻在場,即使生了一副冷硬心腸,也一定會把心往溫霽雲身上偏幾分。

    當然,阮棠即使看破,他的心本來也偏在溫霽雲身上。

    “徐青書,你給朕退下。”阮棠抬眼看了看溫霽雲,“來人,把他身上的東西都解了。”

    小皇帝一向張狂自大,此時自認為被徐青書懷疑了能力,自然偏要解了溫霽雲的鐐銬,沒人再敢去觸黴頭,龍禁衛連忙上前開了溫霽雲身上的枷鎖。

    數十斤的鎖鏈,在身上壓了一個多月,壓得手腕腳踝都已經痛到麻木。驟然解開,溫霽雲一瞬如釋重負,仿佛身輕入雲。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但對小皇帝的恭順畢竟沒有一分真心,本該謝恩的事情,他卻一聲不發,沒有謝恩的意思。

    阮棠哪裏在意溫霽雲謝不謝恩,對自己真不真心,也沒覺得溫霽雲需要感謝自己,這都是自己作為迷弟的分內之事。

    這鎖鏈,阮棠記得在原著裏,起碼是在書進程到了一半的位置,暴君渣攻對溫霽雲動了真情以後才給他解開的。想不到自己能這麽早就為愛豆做成一件好事,心中不禁喜極而泣。

    “剛才你有一點說對了,朕一向都很仁慈。”暴君渣攻最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阮棠自己都覺得臭不要臉,雖然溫霽雲沒說話,他自己厚著臉皮對溫霽雲笑道,“朕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朕的仁慈,所以以後你就就在宮裏,給朕做事。”

    聽到小皇帝的話,溫霽雲斂目暗思。

    對於慶功宴之後小暴君會如何處置自己,溫霽雲有過很多預想和籌謀。或者斬草除根直接殺了,或者打入天牢繼續折磨,或者在荒涼之地囚.禁一生……每一種可能,他都已經考慮好應對之策。

    但是,小暴君竟要自己留在宮中?這決定看似荒唐,根本不在溫霽雲預料的範圍之內。這小暴君究竟有何圖謀?

    溫霽雲的洞察力一向敏銳驚人,他雖在天牢一個月未見過小暴君的麵,但自昨日見麵起,便覺得小暴君與一個月前,有些細微的不同之處。

    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同,他的舉止言行似乎也與從前無二,恐怕連親近之人也不易察覺。但有些東西,卻是不可改變的。

    比如一個人的動機。即使現在的小暴君與一個月前一樣囂張狂傲目中無人,但一個月前的他隻是一味羞辱折磨自己。如今小暴君雖對自己的語氣依舊兇狠,眼神裏卻不見半分惡意,甚至有些心虛,而且最後的目的似乎總是在維護自己?

    會有這種感覺,使溫霽雲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這一月來熬刑太久,腦子都出了問題。或者,小暴君又在耍什麽手段?

    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你還不快謝陛下恩典?!”見溫霽雲依舊遲遲沒有謝恩的意思,李奉君生怕溫霽雲一時沉不住氣出言頂撞,惹得小皇帝勃然大怒,大聲提醒道,“陛下仁慈寬厚,你可別不識好歹!”

    溫霽雲恭敬地一叩首,嗓音卻是平靜冷淡:“罪臣謝陛下隆恩。”

    其實每次看到溫霽雲磕頭,阮棠心裏都很不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憋悶。阮棠不覺抬手捂住胸口,轉頭對李忠國道:“李忠國,你帶他下去,給他在上陽宮裏安排個差事。”

    上陽宮雖是皇帝的寢宮,但是分了前殿正殿後殿偏殿等總共八十一間。把溫霽雲留在寢宮裏做事,李忠國也不會就讓一個敵國之君太接近自己。如此一來既能照看到溫霽雲,也不會和他太親近。

    李忠國應了“是”,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上前在阮棠身前輕聲問道:“陛下可是傷口疼?讓太醫配些止疼藥來?”

    “不用。”阮棠把捂著胸口的手放下,輕聲道:“等會兒你先找個太醫給他看看傷,需要什麽名貴藥物也別來迴朕,該用什麽用什麽,此事全交給你。至於幹活的事不急,等他好些了再說。”

    阮棠看原著時對李忠國這個人有幾分了解,他是個八麵逢源的好好先生,從不輕易得罪人,尤其是生怕日後溫霽雲讓他吃虧,反而對溫霽雲有些照顧。吩咐他負責給溫霽雲看傷,一來他必定盡心盡力,二來他身為小暴君的近侍,最大的好處就是服從命令不問原因,而且守口如瓶。

    果然,聽了阮棠的悄悄吩咐,李忠國先是驚訝地微微瞪大眼睛。但好在他心中早有預判,對小皇帝這個命令接受得很快,心情立刻恢複了平靜,連忙答應

    下來,帶著溫霽雲出去。

    阮棠心中十分高興,這第一步進行得很順利,不僅成功把溫霽雲留在了自己目力所及最能保護到的範圍,還讓人給他看了傷。接下來的日子隻要秉承自己已經想好的策略,對溫霽雲不虐待也不接近,溫霽雲這邊就基本妥了。

    接下來的關鍵,應該是和溫霽雲那些愛慕者們打好關係,讓他們看見自己已經“痛改前非”善待溫霽雲,而且對溫霽雲的身體也沒有興趣。自己沒有虐待他們的愛人,更不是他們的情敵,而是他們的好朋友。

    如此一來,萬一自己一直沒辦法穿迴去,等到溫霽雲複國之日,溫霽雲的那些愛慕者就不會因為心疼溫霽雲受過的苦,瘋狂追殺自己給溫霽雲報仇,自己苟命的機會就又多了幾分。

    ————

    李忠國按照阮棠的吩咐,沒急著給溫霽雲找活幹,先引著他到下人的房裏,隨意找了一間空房讓他待著,命兩個小太監在身邊看守好,又從外麵鎖了門,再由龍禁衛把守。如此層層監守,他方才親自去太醫院裏請太醫。

    溫霽雲是何等人物,沒有人敢對他掉以輕心。

    其實,溫霽雲早已精力耗盡。多日受酷刑折磨不曾睡眠,又沒有進食補給,也不知李忠國怎麽突然將他帶來此處,疲憊得沒有心思去想。

    這間下房狹窄逼仄,床桌破舊,又髒又破幾乎不能落腳。昔日鍾鳴鼎食養尊處優的皇太子卻早已習慣地往地上一坐,靠著牆便昏睡過去。

    一閉上眼睛,就像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拽進了地獄。

    眼前是被鮮血染成赤紅的靖淮江,旌旗劍戟斷折滿地,屍骨填平江道,江水為之斷流。

    他浴血奮戰三日三夜,提槍躍馬親入敵陣九進九出,讓燕國大軍後撤百餘裏,保住了國都。

    眼前拚死殺退來勢洶洶的敵軍,卻難料被他護在身後的國人,紛紛舉起屠刀,一刀接一刀捅在他身後——

    “太子殿下!國師燒毀後方物資糧草,投敵去了!”

    “殿下,明州刺史李未華開城投降!”

    “殿下!都尉何義成帶兵謀反重重圍困皇宮,聖主與皇後縊死於永和正殿!”

    “大行皇帝臨終遺訓,請殿下勿忘今日父母之仇!!!”

    教導他十餘年,教他做聖人君子的恩師,卻本是敵國奸細;他用生命捍衛的疆土,轉眼被叛臣拱手送敵;他力保國都,父皇母後沒有死在敵人手上,卻

    死於亂賊之手……

    待他迴身平亂解皇城之圍,燕國大軍早已兵臨城下,教他腹背受敵。

    大勢已去,人心瓦崩。

    燕國的小暴君騎在高頭黑馬上意氣風發,要他開城投降不得抵抗,便免他燕國君臣百姓一死。若他負隅頑抗拚個魚死網破,下場唯有被滅族屠城。

    闌珊殘局,已難支撐。此時奮力抗爭,隻能招致敵人殘酷的屠戮。溫霽雲叮囑群臣不得抵抗,為保全一城百姓開城投降,隻身親入燕國。

    他披枷帶鎖遠離故國,一路上所見之處,昔日繁華的城鎮皆成廢墟,百姓妻離子散,哀號遍野。皇天列聖高高在上,唿天哭地兩皆不應。到此時,國安在?家安在?君安在?父安在?

    溫霽雲緊緊皺起眉頭,昏睡中忽覺有一隻手向自己襲來,反手一擒,製住了對方。

    剛被李忠國請來的餘太醫見溫霽雲昏睡著,正要給他把脈,忽然被溫霽雲反手一擒,差點沒被折斷手腕。

    餘太醫被溫霽雲製住,痛得淚水都從眼角迸了出來,戰戰兢兢道:“太、太子殿下饒命……下官就……奉命給您診一診脈……”

    溫霽雲睜開眼睛,隻見眼前蹲著一個年輕的小太醫,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太醫?奉命……診脈?

    溫霽雲防備地審視著眼前的年輕太醫。

    天牢裏那一個月不知受了多少刑罰,那小暴君早已下了嚴令不許用藥,他身上的傷幾乎都潰爛了。

    這會子,忽然叫一個太醫來診脈?

    小暴君在耍什麽花樣?

    溫霽雲誠然是長得好看的,而且不是那種鋒利的美,眉眼之間反而有幾分溫柔。但此時被他這樣的目光盯著,餘太醫哪裏顧得上他好不好看,反而覺得那溫柔的眉眼之間藏的都是殺人見血的利刃,被嚇得瑟瑟發抖。

    溫霽雲隻是看了他一眼,便默然鬆開手。

    小暴君明麵上故作仁慈,若要暗中取自己的性命,更好的辦法有很多,也犯不著使用這種並不高明的手段。

    但他又豈會好心命人給自己看傷,且看看他有何後招?

    餘太醫如同死裏逃生地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溫霽雲,不敢再伸手去碰他。

    溫霽雲坦然地將手腕主動遞到了餘太醫麵前。

    餘太醫誠惶誠恐,仔仔細細給溫霽雲檢查了一番。

    查看完溫霽雲的傷勢和病情以後,餘太醫又嚇得不敢說話了。

    他現在這身體情況,若是如實對他直說出來……下一刻自己會不會被直接擰斷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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