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夫爾要比首都安曼破舊得多,也少了許多現代化的建築,像這樣的餐廳並不多見。裏麵除了賣一些當地食物外,還提供各類西餐和酒水,裝飾更是精心布置,比起周圍的小飯館,檔次要高上好幾個台階。


    檔次夠高,消費自然也水漲船高。再加上食材運輸和烹飪手法的問題,這兒的菜價都很貴,接待的也都是那些穿著鮮亮的有錢人。


    這兒沒有安曼那麽多的夜生活,八九點街上就顯得空蕩蕩的。店裏也一樣,過了高峰,原本喧鬧的十幾張桌子隻剩下三張還放著食物。


    其中兩張是典型的聚餐,客人早已經吃飽了肚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而另一張則是徹底空著,桌子上除了一杯續了好幾次的冰水外,沒有點任何其他東西。


    老板倒是無所謂,反正他家的冰水也不便宜,那人一次性付了十倍的價錢,隻要肯在關門前離開什麽都好說。


    但這世上從來就不缺沒眼力勁的人。


    就在老板攤開賬本準備收尾的時候,有人下車走到門前。在看到門牌上掛著的關門時間後,他也沒猶豫,依然選擇推門而入。


    “我們這兒還有半小時就關門了。”老板看了眼來人的模樣,臉上有些不悅,“要是想填飽肚子的話,隔壁有小店,東西也挺不錯的......”


    對方擺擺手,笑著用略帶英腔的阿拉伯語說道:“我找人......”


    老板看了看稀稀拉拉的食客,也懶得多管,低頭繼續算賬。誰知那人並沒有急著離開櫃台,而是靠了過去笑嗬嗬地看起了牆上的精選菜單:“順便給我來個mansaf套餐吧,然後再要杯冰水。”


    老板一聽急了,看著他東亞人的麵相,拍了拍菜單旁手寫的營業時間說道:“我剛說9點半關門,你是聽不懂吧。”


    “我知道,這不還沒到時間嘛。”來人依然笑嘻嘻地看了看表,“我吃飯速度挺快的,一會兒就吃完了。”


    老板顯然有非常強的時間觀念,寧願不賺錢也不想破了規矩,連連甩手想要把他打發走,同時還搬出了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廚師剛下班,廚房也都熄了火。走吧,隔壁也有mansaf賣的。”


    “別開玩笑了,老板,他們的也能叫mansaf?”對方輕笑了一聲,說話的同時,視線掃過的卻是吃飯區的桌椅,“把羊肉換成雞肉,熱羊奶酪沒了,灑在上麵的堅果沒了,就連配套的炸蔬菜也沒了......”


    馬屁到哪兒都適用,有些人油鹽不進關鍵還是拍的姿勢不對。


    這些話雖然不至於讓老板改了規矩,卻能旁敲側擊地讓他心裏足夠舒坦。隻要心裏舒坦了,那就有了談下去的資本。他先是擺出30第納爾放在桌上,充當金錢攻勢,然後又拿出一副慘象求得關心:“我午飯都沒吃,就等著這頓。要是吃不上,恐怕一晚上都得餓肚子。”


    慘是真的慘,但也從側麵顯示出了客人的堅持。


    這種為了美食不肯妥協寧願餓肚子的姿態,著實說到了老板的心坎裏。當初他放棄首都安曼,在沒有什麽客源的老家傑夫爾開店,寧願自降利潤也要做最精致地道的約旦食物,不就是為了不肯向日益快餐化的餐飲行業妥協麽。


    “好了好了,就衝你這句話,今天我就破例一次。”


    話說得很到位,他的手也沒閑著,直接把那筆三倍於原價的30第納爾摟到麵前:“今天就讓你嚐嚐什麽才是真正的約旦國菜。”


    客人顯然是有錢人,對那30第納爾沒有絲毫憐惜,見老板去了後廚,更是滿心歡喜地走向了餐廳靠後的一張桌子。那兒坐著一位要和他見麵的人,為了這次碰麵他們已經互相試探、交流很長一段時間了。


    “約瑟夫?”


    桌上那位白人輕輕地點了點頭,等人坐下後才低聲問道:“佩羅醫生有什麽想知道的就問吧。”


    “你應該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麽,我在電郵裏都說過......”祁鏡看著光溜溜的桌麵,有些不解,“你吃過飯了?”


    “還沒有。”約瑟夫搖搖頭。


    “這家餐廳很不錯的,原本在安曼也非常有人氣,應該算是傑夫爾最好的約旦料理店了。要是次不慣,這裏也有其他西餐可以選擇,包括酒水......”


    “佩羅醫生!我不是來這裏吃飯的!”


    約瑟夫眼神來迴晃悠,餘光不停掃著窗外和餐廳內另外兩桌客人,心緒不寧:“事情那麽麻煩,我一整天腦子裏想的都是你問的那件事兒,怎麽可能吃得下東西?”


    祁鏡也跟著他的視線來迴晃了一圈,並沒有把他的話當迴事兒:“那家公司應該還沒到肆無忌憚的地步吧。”


    “你懂什麽?!”約瑟夫是真的急了,“你根本不知道裏麵的利害關係!”


    單是這句話就有許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祁鏡現在隻要不做太過出格的事兒,幾乎沒人能攔住他,但在這層關係裏卻有一個漏洞,他的“上司”:“還真和米軍高層有關?”


    “直接造成毀滅的武器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現在無非是互相毀滅罷了。”約瑟夫說道,“經濟製裁雖然是個不錯的殺手鐧,但最後獲利的卻是華爾街。米國缺的是隻有自己才配擁有的,更能一錘定音的東西,你懂麽?”


    “......我懂。”祁鏡歎了口氣,“早在六十年前他們就用過了。”


    約瑟夫顯然知道許多隱情,對這句話毫無猜疑,甚至還能順著它說下去:“那時候技術拙劣,效果有限。現在不同了,你看看03年的sars,再看看約旦的這次的病毒......”


    話到了這兒,他及時打住,咬住牙關後又忍不住看了看周圍,生怕有耳目聽到。


    祁鏡懂他的意思。


    他也懷疑過米軍,但深查了那麽多年才知道,其實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研究了個什麽東西。


    如果站在軍方角度來看,考慮到他們從大航海時代至今獲得的利益和殘留下來的強盜秉性,進一步研究新武器和底牌都很合理,也不難理解。


    生物武器反人類,需要嚴厲譴責抨擊,並且不能同流合汙。但換個角度去思考,現在是21世紀,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動用這種東西無非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這時候再看看甲型h1n1爆發時兩國的反應,在強大的管理和動員能力麵前,隻要摸清病毒傳播的套路,防yi就有實施的空間。因為製度上的巨大差異,祁鏡已經能大致猜想到上一世自己死後世界的模樣了。


    比起米國軍方,真正獲利的反而是那些研究病毒的生物醫學公司。


    他們不可能讓世界變成末日,營造出全世界末日危機後,就需要有人站出來給出解決的辦法。而這種事先就已經準備好的解決辦法,就成了他們收攬全世界財富的底氣。


    疫苗,關鍵點還是在疫苗!


    祁鏡慶幸自己早早開了那家生物醫學技術公司,有了那家公司,自己心裏就有底氣。


    如果放在幾年前,他手裏的這家公司就基本完成了重生後的目標。但這些年從米國到南美,再到非洲、中東,他見了太多太多,就算有了疫苗也隻是一種後發的反製手段罷了。


    真正要做的還是遏製住源頭。


    約瑟夫其實是他在查學術不端時發現的,雖然還不到30歲,也隻是個普通的實驗室研究員,但卻先後在北卡、杜克兩所著名大學的實驗室工作,經驗豐富。


    之所以被丟到約旦,其實有他自己的苦衷。


    “所以我這次叫你出來,你就給我這個答案?”祁鏡對他的動機有些不解。


    “你說的第一件我沒法給確切的答案,我隻能給你一個實驗室和兩個名字。”說罷他就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紙條,惴惴不安地遞給了祁鏡,“我能說的就隻有這些了。”


    祁鏡本以為會是什麽突破性的進展,沒想到到手的卻是之前自己已經知道了的得州實驗室:“這兩人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


    “他們在得州健康研究中心裏有一家生物醫學實驗室,p4級的。”


    約瑟夫忍不住渣渣眼睛,避開了他的視線:“那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祁鏡知道這家夥還有很多事兒沒說,但也不急著問,好事多磨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那咱們聊聊另一件事兒吧,我猜那才是你肯出麵見我的主要原因。”


    約瑟夫聽後總算鬆了口氣,但迴過味兒來也忍不住多看了祁鏡兩眼:“我說了這事兒之後,能拿到多少錢?”


    “按照內部規定,舉報者能拿到罰款的5%。”祁鏡笑著拿出了自己的實績,“10年的北卡大學案你應該知道吧,舉報人是學校裏的一名博士生。最後受罰了多少錢來著......”


    “4532萬米刀。”


    “哦,對對,是這個數。”祁鏡笑著說道,“你記性挺不錯的嘛。”


    “還沒罰呢,隻是個通告罷了!”


    “有通告基本就是實錘了。”祁鏡歎了口氣,然後給他吃了顆定心丸,“而且那兩百多萬的獎金也給了,就上星期。顯然學校已經認罰,錢到位了。”


    約瑟夫在知道了這些後,確實比剛才冷靜了許多,總算說明了這次的真實目的:“我要舉報的是杜克大學。”


    “嗯,沒問題。”祁鏡點點頭,“是誰?”


    “杜克大學的康德,波茨·康德。”約瑟夫的聲音總算比剛才大了些,但依然控製在一個低量的範圍內,隻是麵部表情變得憤怒了許多,“這女人才是真的肆無忌憚,如果隻看學術問題的話,她要比斯蒂夫離譜得多!”


    “康德......”祁鏡對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具體說說看,是個什麽情況。”


    波茨·康德,是福斯特肺部實驗室的副教授,她的導師就是實驗室創辦人福斯特。


    即使是在群星雲集的名校杜克大學裏,波茨·康德也是其中的明星人物。從2005年起,僅僅不到七年的時間裏,她在福斯特實驗室累計發布了32篇學術論文,其中不乏刊登在高影響因子刊物上的“權威論著”。


    “你知道這些論文有多誇張麽?”約瑟夫說道,“我前兩天還看了她的文章,發布時間最短的一篇,引用次數都已經高達233次。”


    祁鏡點點頭,也大致猜到了他被逐出杜克大學的原因:“所以說你被踢走了?”


    約瑟夫很快就用沉默迴答了這個問題:“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想要的是扳倒她,還有那個讓人惡心的實驗室。雖然看上去福斯特教授沒什麽問題,但沒有這個老教授在後撐腰,康德敢這麽幹?我反正是不信的......”


    祁鏡默默記下了這兩個名字,但就算有學術不端的事實,可最終還是要看另一個東西,那就是油水。如果事情到實驗室為止,那也隻是一個單純的學術不端事件,犯事的是本人和老師,罰錢也隻是小數目。


    真正要看的還是學校的態度。


    北卡和斯蒂夫就是這樣的從屬關係。


    北卡大學掩蓋了斯蒂夫學術不端的事實,並且靠他的論文拿到了9個研究項目的940萬聯邦資助,還間接幫其他研究機構申請到了4項額外經費,共計1500米刀。


    按照三倍罰款,北卡大學也確實罰了4500萬。至於這筆罰款中的尾巴,那32萬則是給祁鏡的辛苦費。


    “所以說,我得大致了解一下杜克大學的態度。”祁鏡說道,“如果態度有問題,那油水自然多。”


    “有問題,大問題!!!”約瑟夫說道,“在09年我向杜克大學監察審核委員會說過康德的問題,他們也做了內部調查,其中的經過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因為這女人的實驗數據全都是偽造的,很多都對不上號,這並不難查。可是......”


    說到這段的時候,他顯然要比之前激動許多,祁鏡能從這些字裏聽出舉報無門的難受:“事後就不了了之了?”


    “嗬嗬,何止是不了了之。”約瑟夫冷笑了兩聲,“他們甚至還捏造了我傾吞實驗室研究經費的證據,把我一腳踢出了大學。作為賞給我的‘封口費’,我才得以繼續自己的肺病研究。可沒想到千裏迢迢來到約旦,研究的竟然是這麽個倒黴東西......”


    “事情我記下了。”祁鏡收下了他的所有線索,看著老板親自送來的mansaf,說道,“咱們先吃東西吧,這份套餐還是很不錯的。”


    “杜克大學那件事兒......”


    “你不就是因為北卡罰了錢才找的我麽。”祁鏡動了勺子,將餐盤上那塊沾滿了熱羊酸奶酪的羊肉送進了嘴裏,“你放心,對於這種事兒我有經驗,我也有的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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