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康一直是個多情種子。


    這種“多”不僅表現在女朋友的數量上,還體現在分手後餘情未了的冷卻時間上。他肯定不是什麽狗屁渣男,因為就算是自己主動提的分手,事後也依然要留戀許久,好好追憶一下過去快樂的日子,遠做不到普通渣男那般灑脫。


    但真到了工作的時候,女友就會立刻成為他拋棄的犧牲品,放起鴿子來毫不留情。


    有時候何天勤一個電話,他就能把桌對麵的女生甩在餐廳裏,一個人跑迴醫院工作。不迴電話,不看短信,除非直接打到護士台,要不然徐家康根本不會去理。


    自從認清了自己的本質,他每每和新女友開始交往,都會交代這個做法。


    醫生嘛,救死扶傷很正常,有個博士醫生作男朋友說出去也有麵子,所以女生剛開始都是欣然接受,腦子裏想的都是如何做好他的後勤保障工作。


    但徐家康認清了自己,那些女生卻沒有,有些事兒說說容易,真到做的時候卻會發現完全不是一個難度量級。


    她們錯誤預估了這位急診醫生的工作時長。


    急診班看似三班倒,時間相當固定,但120數量暴增已經是常態,作為何天勤的接班人,徐家康見了不可能不管。有時候晚上遇到疑難雜症,同事們也會按他的意思發消息,徐家康基本都會起身迴個電話問兩句,興趣上來了就直接穿衣服走人。


    “平均每天都要消失12小時”是這家夥留下的一個具體數字,也不知是哪個女生統計的,但已足以說明這家夥的離譜程度。


    年初那個女友就是他主動提的分手,兩人已經為他的急診醫生工作吵了好幾次,給房給車就求他一個辭職。辭職當天就可以在女方親戚的公司裏任個閑職,要錢有錢,要時間有時間,縱享人生。


    結果徐家康寧死不從,頗有股民女不畏強人侵害的堅貞氣節,最後這段持續了半年的戀情在情人節前宣告結束。


    其實他是希望這姑娘用強的,如果真用強,他這個工作狂暖男的混合體說不定還真就暖意上頭,腦子一熱答應了。結果女生也是夠堅決,溫柔刀用得比他還溜,直接一個“吻別”,讓張學友見了都得直唿內行。


    時間一晃大半年過去,前女友早已有了新男友,好像是某個大公司的部門主管。


    年薪多少不清楚,身材臉蛋估計也不會比徐家康好多少,但別人有的是陪伴時間,這是某些職業永遠給不了的。


    現在徐家康的身體雖然在北卡羅來納的養豬場,但心卻還陷在當時分手的那間餐廳裏,難以自拔。


    穿的還是姑娘送他的衣服,吃的最多的還是她常點的菜,上下班騎的是姑娘剛見麵時送他的山地自行車。住的地方倒是沒變,也不會堂而皇之把前女友照片拿出來擺桌上,但房間裏影影綽綽總能找到那人的影子。


    就和某瓶沐浴露一樣。


    “原來是你的啊,不好意思......”


    祁鏡慢悠悠地走出浴室,一手拿毛巾搓著頭發,一手抬起半空不空的塑料瓶透著燈光把底看了個遍:“我還想自己的沐浴露怎麽就用完了呢,沒想到是你的啊,怪不得味兒不太對。”


    徐家康抬眼看著渾身沾滿水珠的沐浴露,熟悉而又有些陌生:“你,你沒事兒用我的沐浴露幹嘛?”


    “啊呀,不小心拿錯了嘛。”祁鏡把瓶子塞到他手邊,笑著說道,“不就一瓶快用完了的沐浴露嘛,你緊張什麽,大不了用我的,隨便用。”


    他根本沒聽到祁鏡在說什麽,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小瓶,聲音有些顫抖:“就剩那麽點兒了......”


    “應該還夠用一次的吧。”


    “算了......”


    徐家康默默地迴了房,沒發火,也沒鎖門。


    瓶子被好好地放在了地上,水珠一顆顆從旁慢慢滑落,他就這麽靜靜地一個人呆坐在床邊。臉上沒什麽表情,對於祁鏡的話也是一概不理,眼神裏甚至都看不出生的氣息。


    祁鏡學過微表情,可沒學過無表情,而且對精神病隻停留在了理論階段,並沒有太多臨床經驗。


    考慮再三,他隻能換上衣服,悄悄鎖上房間的窗戶,然後盡量拿走些尖銳器物,第一時間去敲紀清的門。


    “老紀!!!”


    “老紀,起來了!!!”


    “老紀,起來,壞事兒了!!!”


    剛熬過倒時差的難受勁,迷迷糊糊睡過去的紀清被這一陣“咚咚咚”騷擾得渾身難受。本來就已經領了起床氣體驗卡,結果又因為動作太猛,耳鳴和偏頭疼都來了。


    “你幹嘛呢?”紀清打開門,臉上寫滿了不樂意,“能不能讓我好好睡一覺?”


    祁鏡可管不上那麽許多,指著斜對麵的大房間,說道:“小康康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我覺得我自己也不對勁,耳朵嗡嗡的,腦袋也疼得不行。”


    紀清嘴上這麽說,身體倒很自覺地跟著祁鏡來到了門口,望著徐家康低頭無語的模樣,也忍不住點點頭:“看上去確實不太對勁,你對他做什麽了?”


    “什麽叫我對做什麽了......”祁鏡還在裝傻。


    “也就你,能對他造成那麽大的傷害。”紀清又把徐家康的模樣好好端詳了幾遍,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斷,“分手那麽多次了,也沒見他這樣過。”


    “不就搶在他前麵進了浴室嘛。”


    “就這?”


    “是啊......”祁鏡還想糊弄過去,但見紀清盯著他的眼神還是心裏發虛,“那姑娘早就忘了他,他還天天念叨著。原來隻用肥皂的人,天天都用沐浴露,每次還扣扣索索弄一點點......”


    “所以你就全用掉了?”紀清看著地上的沐浴露,事情經過不言而喻。


    “其實還好,他就沒留下多少。”祁鏡聞了聞身上那股味兒,“早知道事情變這樣就讓你來洗了。”


    紀清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你好歹也得先把貝絲的毛衣送到他手裏再用吧。”


    “早送了。”


    “送了麽?”紀清進了屋,看著旅行箱裏那件有些眼熟的毛衣,點點頭,“確實是這個花紋沒錯,那事兒你和他說了麽?”


    “事兒?什麽事兒?”


    紀清眉頭一皺,拉著祁鏡又來到門口,壓低了嗓子說道:“就是喜歡他那事兒......”


    “這還用我說?”祁鏡也跟著壓了壓聲音,“人家來一院工作的時候特地問了怎麽送禮,你見過現在還有米國小姑娘送男生毛衣的?結果好不容易等來了他分手”


    “他有時候腦子轉不過來,又開了半天車,反應慢點很正常。”


    祁鏡跟著歎了口氣。


    以前和女朋友分手後徐家康也會像這樣惆悵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見到新的方向才能慢慢走出來。現在正巧貝絲織了毛衣要送他,祁鏡就把徐家康叫來米國散散心。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應該是成大事的好機會。


    北卡的yi情確實打斷了這件事兒的發展,但自己做到這個地步,誰看了都該是張明牌才對啊。


    但沒想到毛衣到手他也隻是愣了愣,沒想太多就隨手一塞放進包裏。


    散心完全散了個寂寞。


    祁鏡見他依然沒反應,索性就惡人做到底:“算了算了,活該一輩子打光棍,我也懶得管了。看他現在這樣子,就和個剛做完拆彈的成年公貓一樣。”


    ???


    紀清不清楚他想表達什麽意思,隻顧站在一邊幹看著保持沉默。


    “你倒是說句話啊。”祁鏡手指在兩人間打了個來迴,示意一唱一和打雙簧才有效,“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就看著他這樣下去?”


    “也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你的比喻太奇怪了。”紀清迴想著被祁鏡坑了那麽多次的經曆,顯然已經養成了正確的處理方式,“在你比喻真正含義出來之前,我不發表任何意見。”


    祁鏡見他這樣,隻能解釋道:“公貓知道吧?”


    “知道。”


    “拆彈知道吧?”


    “知道。”


    “拆彈之後下麵有口子,都得彎腰舔一舔吧,本能啊~”


    “這......確實要舔一舔。”


    “它彎腰這麽一舔就會發現從出生開始就一直長在那兒的兩顆蛋沒了,它是什麽感覺?是什麽表情?”


    “感覺?不就是沒了麽,空蕩蕩的,傷口還有點疼?”


    “這麽解釋也沒錯,那表情呢?”


    “貓還有表情?”


    “啊呀,這不是在借寵喻人麽,要不直接說你被拆彈了之後是什麽表情?”


    “那不行。”


    “所以說,一隻公貓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突然被拆了彈,在發現之後該是個什麽表情?”


    紀清一本正經地配合著祁鏡說道:“是震驚吧~”


    “對,對~是震驚,有點意思了。”祁鏡連連點頭,“那然後呢?”


    “然後?沒然後了......”紀清搖搖頭,但轉念一想“借寵喻人”四個字,連忙說道,“是憤怒?”


    “憤怒?貓為什麽要憤怒?”


    “這不是蛋沒了麽。”


    祁鏡很奇怪,“貓懂為什麽要拆彈麽?它懂這對蛋蛋是用來幹嘛的麽?它又不是人!”


    “哦~”紀清恍然大悟:“借寵喻人,借了但沒完全借,借一半。”


    “對,借了它的蛋。”


    “表情和腦子也還是自己的。”


    “沒錯。”


    “那要這麽說的話。”紀清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腦袋疼,你還是直接說結果吧,震驚之後怎麽了?”


    “嘖,它不知道這是拿來幹嘛用的,但它能感受啊。原先一些該有的衝動,忽然沒勁兒了,所以震驚之後就是平靜啊,那種失去了某種精氣神一樣的平靜,死一樣的平靜。”


    說罷祁鏡指了指還在屋裏頭發愣的徐家康:“魂沒了,就和某人現在一個樣子。”


    “哦,你繞了大半圈,原來是這個意思。”紀清鬆了口氣,“你怎麽老觀察這種事兒啊......”


    “漢總家不是有隻貓麽。”


    “衲子?衲子也沒拆彈啊。”


    “倒也是。”祁鏡忽然換了個角度,從激將法改為了欲擒故縱,“不過話說迴來,衲子那會兒知道自己要被拆彈的時候,表現得很隱忍啊。”


    “是啊,一忍忍了十幾年。”


    “誰知道一忍忍了個貓生巔峰,啪~的一下,生了整整一窩。”祁鏡哈哈笑了起來,“說不定咱小康康也是個老來得子,到時候一窩多胞胎,咱們得付一堆滿月賀禮錢。”


    “也是。”紀清總算跟上了思路,順著他的話繼續說道,“到那時候怎麽也得2030年了吧,就現在這物價蹭蹭漲,一個滿月就得送好幾千。這要是三四個滿月......”


    “嘖嘖,要這麽一說,我還覺得自己虧了。”


    “虧了?怎麽虧了?”


    “你看我兒子女兒現在2歲,到2030年,豈不是都工作了?我這一付就是好幾人的份,太虧......”


    兩人雙簧唱上了癮,結果把原本心情就極其糟糕的徐家康直接唱得哭了起來:“你們一唱一和的,是安慰我還是損我呢......”


    “總算有反應了。”祁鏡鬆了口氣。


    紀清也想鬆口氣,但看看身邊的祁鏡,又把忍不住咽了半口下去:“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時從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上樓的是之前帶他們來這兒的小莫頓。


    “實在不好意思,三位是醫生吧?”


    “嗯,我們都是,怎麽了?”


    “我父親人不太舒服,你們能不能去看看?”


    三人立刻精神了不少,互看了兩眼後,紀清開口問道:“哪兒不舒服?”


    “頭暈。”小莫頓迴憶道,“晚上從豬場迴來的時候就有些不舒服了,吃晚飯的時候說沒胃口,草草吃了兩口就上樓睡覺。結果我剛才想去看他怎麽樣了,結果發現他滿臉通紅的,身上很燙,我覺得應該是發燒了。”


    “發燒”兩個字就像個開關,剛說完,小莫頓麵前的三人就紛紛迴了自己的房間。


    “你就在這兒等著別動。”


    “我們換件衣服就出來。”


    “對了,你家裏還有別人麽?”


    “還有我母親。”


    “迴家見了你父親後,你們有沒有去過其他地方吧?”


    “沒有,一直待在家裏。”


    “那還好......”


    說話間,三人已經穿戴妥當,雖然沒有白大褂,但口罩、手套、帽子三件套倒是非常齊備。


    “走,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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