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醫院想要開一次大型的病例討論會並不容易,一方麵要協調各個醫生的工作時間,同時還需要有一個在多次會診後都沒能得到想要診斷的複雜病例。


    有時候為了找個共同的休息時間,就隻能把會議放在中午休息或者晚上。


    當然也有為了會診放棄手邊工作的例子,但那都屬於危重症的範疇,葉涵現在活蹦亂跳的,肯定不屬於此類。


    這事兒在國內尚且不易,就算祁鏡再霸道也得講點基本的道理。現在到了日本,強龍更是難壓地頭蛇,事情就更是如此了。何況,他這條龍看著弱爆了,在經過日幣包裝後才勉強上了點檔次。


    所以想要在當天就開病例討論會,顯然是不可能的。


    其實宮野已經算不錯了,中午剛給了錢,下午一點就找祁鏡見了一麵。開篇第一句,他就想知道祁鏡究竟要幹嘛。錢可以先收下來,可收了錢得做事,最基本的行業道德得有。問清一個原由,萬一自己辦不到,這筆錢還是得還迴去。


    祁鏡也沒繞圈子,馬上把自己的要求說了出來,其中就有一條就是病例討論。


    “希望能把其他科的幾個主任都叫來。”


    宮野知道他也是醫生後,也算明白祁鏡這麽糾結病因的心思,但聽了這些還是直搖頭:“我們四樓的這幾個醫生可以聽你說一說,但想要開大範圍的討論會,顯然是不行的。”


    “叫上一兩個也行。”經過了流感風波,祁鏡現在開始慢慢把注意力放在了幾個肌病上,“最好是免疫風濕方麵的專家。”


    宮野這次沒再搖頭,而是換成了右手的三根手指:“大家都是主任,隻有我拿錢多不合適。如果你急的話,肯定都得意思一下才行。當然你要是不急,多等上幾天倒也不是不行,隻是她症狀那麽輕,檢查又沒什麽問題,其實門診看看就行了,根本沒必要住院。”


    羅三觀在翻譯這段的時候特地用了“雨露均沾”四個字,明確了宮野的“本音”。


    祁鏡知道真要叫人也不是不可以,那就需要再掏好幾個50萬出來,實在不劃算。


    而且在他看來,葉涵得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可能性並不高,因為她的下肢肌肉沒有多少疼痛感,壓痛隻是弱陽性。自免一個全身性的疾病不可能選擇上下身分開攻擊,顯然這更可能是個局部的病灶。


    隻是和其他病人比起來,葉涵這個病灶的範圍有些大罷了。


    既然日本這兒的醫生不多,那就選擇本土的。離開宮野辦公室後,祁鏡就給紀清去了個電話,下午兩點,那七個人又一次聚在了診斷部裏。


    自從前幾天祁鏡掛掉電話後,他們就一直待在住的地方,一點都沒閑著,幾乎把能翻的書都翻爛了。


    既然之前提的幾個肌病被祁鏡暫時否掉了,那就改一改思路,從肌肉疼痛、低燒、體重減輕、便秘、乏力幾個方向分別向外作延伸。其中尤以肌肉疼痛為最主要病症,涵蓋範圍從單純的肌肉疼痛,到免疫係統疾病、代謝性疾病、一些會累及肌肉的感染等等。


    甚至於他們中還有人挖出了幾年前一則藥物導致肌肉毒性的報道。


    “唔,這都被挖出來了?”


    祁鏡聽著紀清說的東西,有些驚訝。他依稀記得在當時還是一條相當轟動的大新聞,他也有所耳聞。最後在對方研究下才弄清機製,而在使用這些藥物的同時,將肌肉疼痛變為了常規問診內容。


    但那是以前,能在06年有這種知識的肯定不是什麽普通人:“咱們院內網能查文獻了?”


    “還不行,網絡方麵肯定沒發和丹醫大比。”紀清說道,“是他自己去學校查的。”


    “還挺好學的,叫什麽?”


    “林逸。”


    祁鏡沒聽過這個名字,之前考的胸水裏這人成績平平,隻能算剛夠晉升資格的水平。要不是紀清幫忙放低了合格線,恐怕他早就和其他人一樣打道迴府了。


    祁鏡不反感這種追求答案的執著:“是學生?哪個學校的?丹醫大?還是......”


    “丹陽中醫藥大學。”紀清笑著說道,“人家是中西醫結合博士,一直在丹陽中醫院工作。我們還是上次丹陽醫院和他們做中西醫交流的時候認識的,那會兒他還沒畢業呢。”


    話音剛落,一旁的林逸便出聲打斷道:“那是以前,上星期我就已經辭職了。”


    “辭職了?”紀清一驚,“他們不是直接允給你副高了麽?怎麽說辭就辭了?”


    “職稱我倒是沒什麽所謂,反正這種東西總能撈到手裏。也不是中醫不好,我隻是對那兒的工作環境和病源不太滿意。”


    林逸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能來這兒也是緣分,當初紀醫生談起祁老師的時候,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做辭職決定的時候,還是多多少少對我有了影響。”


    “辭職在我這兒可不是什麽破釜沉舟的加分項。”祁鏡沒有任何感動的意思,“一切實力說話。”


    “我隻對病例有興趣,畢竟不是西醫出身,不留下我也在情理之中。”


    “哎,話不能這麽說。”祁鏡的做派和別人不一樣,“如果你真有本事,到時候你不留我也會硬把你留下,這由不得你。”


    “......原來是這樣,好吧。”


    五十萬日元給祁鏡帶來了地主老財般的體驗,現在四樓的醫生辦公室成了他一個人的廳堂。他甚至還借著醫院裏的電話打起了長途,絲毫不顧及費用支出:


    “你們說的這些裏,還是林逸提及的他汀類用藥史最讓我眼前一亮,就先聊聊這個吧。”(1)


    林逸得到了發言權,拿起了早已準備好的稿子:“他汀類本來就有降脂的功效,這能從側麵證明了她體重減輕,也能通過米國fda的這篇文章,證明她的肌肉酸痛。”


    “你是說橫紋肌溶解?”對於祁鏡來說,這個病簡直太熟悉了,幾乎每個月都要遇到一兩例。


    林逸沒有一口說死:“文獻上也沒說一定會橫紋肌溶解,這應該是最嚴重的情況才對。如果副作用效果不強,確實會有可能產生這種輕度的肌肉疼痛。”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接下去該做什麽?”


    “橫紋肌溶解要查肝腎功能,還需要查血清肌酸激酶(ck)判斷是不是到了橫紋肌溶解的水平。”


    “不錯,能想到這裏也算比較完整了,準備的還不錯。”祁鏡對表揚向來吝嗇,能這麽說就已經肯定了他的能力,“你這樣的人學中醫可惜了啊。”


    林逸沒正麵迴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我覺得以後中西醫結合會是一個大趨勢。”


    “趨勢什麽的隻能由著它去,我沒辦法左右,咱們還是迴到病人身上吧。”祁鏡忽然迴身給了他一個迴馬槍,“為什麽她疼痛的區域都集中在上肢呢?這可不是外傷和擠壓傷導致的溶解,而是因為藥物,這應該是全身性的才對吧。”


    林逸沒想過這個問題,頓時不知該怎麽迴答。


    然而祁鏡的提問並沒有結束:“再換個條件,要是她沒吃過他汀呢?”


    “沒吃過?”


    “她隨身攜帶的藥物裏沒有他汀類藥物,而且她本來就不胖,沒必要吃這種藥。”祁鏡解釋道,“最重要的是,肌肉疼痛肯定要查ck,她的ck計數並不高。”


    “能肯定?”


    “住院的時候服藥都是按照醫院的統一標準,醫囑單上沒有這個藥。除非葉涵私底下偷偷吃,不然......”話說了一大半,祁鏡又迴憶了一遍葉涵吃塞來昔布時的樣子,馬上肯定道,“幾次吃藥我都看著,藥盒裏沒他汀。”


    林逸的想法不錯,但經不起推敲。直到這個時候祁鏡才提供了一個新的情況,胸痛。


    “心梗?”


    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冠心病和心梗,雖然是個老年病,但已經越來越向年輕化發展。


    “不,心電圖查了,隻有早搏而已......”祁鏡看著手裏的心電圖報告,邊想邊說道,“她早搏似乎有點多,心率好像也有點小問題。不過心梗肯定是沒的,酶譜方麵全部正常。”


    “這就成了胸痛鑒別了啊。”


    “對,還是排除了心梗後的胸痛鑒別。”祁鏡又補了一句,“雖然我偏向於肌肉本身的問題,但胸痛還是要嚴謹些,都把自己原先準備好的答案拿出來比對一下,到底是什麽問題。”


    “對了,之前的發燒退了麽?”紀清插了嘴問道。


    “我之前不是打電話給你說了是流感麽,今天上午燒就退了,要不然這兒也不至於給她開出院。”


    “那姑娘要出院了?”


    “嗯。”


    “那你怎麽開病例討論會?”


    “用了點小手段罷了,沒什麽問題。”祁鏡笑著說道,“現在又把她給留了下來,不弄個結果出來是不會讓她走的。”


    紀清還是頭一迴聽說醫生強留病人住院的,雖然祁鏡說是小手段,但隻要是他沾手的又能小到哪兒去呢。這事兒就不能往深了想,紀清很清楚裏麵的門道,隻是略微過了過腦,就放棄了。


    他愛幹嘛幹嘛吧,多管閑事不會有好下場的......


    紀清抓過一旁的茶杯,往嘴裏灌了兩口清茶,若無其事地順著剛才的思路說道:“那低燒就排除掉了?”


    “先暫時排除掉吧。”


    聽到原本棘手的發熱被剔除掉的消息,眾人紛紛鬆了口氣:“那就不是感染了......”


    祁鏡沒有直接否認這個說法,體溫是身體應對感染最基本的反應,沒有發熱說明沒有感染的刺激,或者反應可以忽略不計。他不敢妄下診斷,想了想還是說道:“也不一定,寄生蟲感染有時候就沒那麽大反應。”


    “她這情況看著不像啊。”


    “確實不像。”祁鏡搖搖頭,“算了不說這些了,還是把注意力放在肌肉還有肋骨上,她上午出院前就說肋骨還有些奇怪的感覺。”


    “會不會兩肺有問題?”


    “嗯,住院的時候就拍過胸片了,待會科內討論的時候會拿來的。”祁鏡說道,“如果胸片夠幹淨,就得約個ct再看看。”


    因為胸痛加入的原因,診斷由原來的肌肉病擴展到了肺部和縱膈。因為腫瘤性質多種多樣,這些地方長了腫瘤就有可能進一步影響周圍組織。而且副腫瘤綜合征也不是擺設,什麽亂七八糟的症狀都會有。


    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就在於那張胸片,這是掐著所有問題的命門。


    下午的時間一晃而過。


    很快,四樓的科內會診開始了。


    宮野也算讓那五十萬花得物超所值,雖然沒能叫來那幾位重量級人物,但還是拉來了不少其他樓層的內科醫生。


    以宮野的經驗,葉涵身體確實和祁鏡說的一樣,有點奇怪。


    但他的行醫準則裏向來有輕重緩急之分,這樣的病人,隻是簡單的肌肉疼痛,又不是日本人,沒必要留在自己醫院裏治。真想要徹查病因,大可以迴米國,交了那麽多的醫療保險,條件肯定比日本要強。


    “山田,片子拿來了麽?”


    “來了來了。”山田從資料袋裏抽搐葉涵的x光膠片,打開讀片器,抬手插了進去,“就是這張了,我好不容易從高橋老師那兒拿來的。他複查了兩遍,一直說沒問題,我看著也......”


    忽然祁鏡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兩眼盯著葉涵的肺部,皺起了眉頭。


    他想到了之前裘學亭給自己的那份資料裏,葉涵足足有58公斤,可自己目測了好幾次,這姑娘根本沒這麽重。現在看到胸片,這個謎團忽然就引刃而解了。


    “羅老哥,這片子有問題。”


    “有問題?”


    “這兒。”祁鏡指著麵前幹淨的兩肺,然後手指在上麵畫了個圈,“看到了麽?其實在燈光下已經很明顯了。”


    羅三觀是影像學專業,雖然主攻的ct,但x光和ct其實沒太多的區別,一通百通。經祁鏡這麽一點撥,他馬上就知道了問題出在了哪兒:“原來是這樣......病灶在這兒?”


    “從範圍來看,應該就是這兒了。”


    “可夠邪門的。”


    “誰說不是呢。”祁鏡歎了口氣,“所以我一直想要看胸片,要是早點看到......算了,我想見一見那個閱片的醫生,幫我把他叫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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