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日下午,上海交通大學攜手雜誌共同發布了125個全世界最受關注的科學問題。其中,在醫學與健康板塊,出現了唯一一個與中醫有關的問題:中醫的經絡係統有科學依據嗎?


    這個問題之所以出現,很大程度上恐怕是由於以經絡為理論依據的針灸,存在廣泛的臨床應用,並且在歐美臨床醫生和權威機構中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認可。


    另一方麵,中醫“科學化”也是新中國的新氣象。1953年12月上旬,在聽取衛生部副部長賀誠等匯報時,談了對衛生工作的意見,其中就明確提到“中醫……必須批判地接受,把其積極的一麵吸收過來加以發揮,使它科學化。”此後,他更具體的解釋了如何“科學化”——“以現代科學來研究中國的傳統醫學規律”。


    解剖學證據大吵架


    中國國內部分中醫從業者或研究者認為,“經絡隻存在於活人身上,在死者身上並不存在,因此是無法獲得解剖學證據的。”


    有趣的是西方研究者似乎不知道或者不采納這一說法,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就有不少歐洲醫學研究者進行過經絡的解剖學研究,1988年,hhee在他的論文anatoischestrukturderakupunkturpunkte當中提出了“血管神經束”與經絡係統的關聯性。血管神經束為體內神經、動脈、靜脈和淋巴管的結合體,比如頸部血管神經束就包括:頸總動脈,迷走神經,交感神經,減壓神經。


    由於一些電生理研究顯示出類似結論,這一理論一度被不少研究者引用,但是,它的說服力並不足夠。


    2019年,奧地利維也納醫科大學以解剖學為首各部門的研究者仍然在聯合挑戰經絡係統的解剖結構。他們解剖了4具完整的人體標本和2具下肢標本,認為vnb理論站不住腳,不能解釋經絡係統的解剖學結構,同時他們自己提出了新的理論,認為經絡在解剖學上乃是筋膜組織中的結構。


    維也納醫科大學研究組認為血管神經束與經絡係統在解剖學上不吻合的證據之一,即穴位與血管神經束不重合,上圖即是其中一例,針刺標記穴位與箭頭指出的vnb位置不重合。在這次解剖研究中,他們指出,超過80的穴位與血管神經束的解剖學位置無法吻合。


    但他們自己提出的證據也並非天衣無縫。他們承認本次研究無法分離出符合全身經絡圖的筋膜結構,不過研究者們認為這主要是因為分離筋膜的技術太難,在將來的研究中他們會進一步改進技術,提高效果。


    當然這隻是他們自身樂觀的看法。實際上,維也納醫科大學這項研究的解剖學展示受到了中國中醫的質疑,比如圖中展示的胃經,“相似位置應該有3條經絡,可它看上去隻有1條。”類似情況的理論暴擊可以說信手拈來。


    另一方麵,認為屍體標本無法給出答案的研究者,則采取了影像學手段,嚐試在活人身上找出經絡的解剖學證據。


    采用同位素示蹤一度是個常用方案,被太平洋兩邊的各路人馬都嚐試過。一般原理是,研究者將同位素從穴位注射入人體,然後檢測同位素的運動,嚐試以此方案來描繪經絡的解剖結構。但是這一方案被發現,同位素的示蹤展示的是靜脈血管網絡,也就是從穴位注射的同位素進入了血管……


    也有研究者嚐試用熱成像方案讓經絡現形,這一方法的理論依據在於研究者認為經絡是極化水簇構成的,這種極化水簇發生震蕩,通過經絡以光速和音速傳遞能量,而這種傳遞的能量被解釋為“氣”這個符合中醫理論的概念。


    但是這一種追蹤方式同樣有諸多經不起推敲的地方,首先熱成像無法完整連續的展示經絡。其次,這個追蹤方式所依托的“極化水簇”理論是站不住腳的,沒有任何物理證據能證明這種震蕩會發生,或者證明它們能隨著疾病而產生變化,或者它們實際上代表經絡。


    采用電學儀器測試穴位區域皮膚電阻抗繪製穴位解剖學圖譜的方案一度熱門。日本研究者曾經使用ryodoraku儀器來測量和描繪經絡的解剖結構,德國研究者則使用另一種名稱為voll的儀器進行測繪,然而兩者雙雙通不過對照實驗。同時也由於皮膚阻抗的測試有太多不穩定性,包括測量儀器和對皮膚本身環境的可控性要求過高,最終這一方案和測繪結果被認為是不可靠的。


    除了以上這些還算常見的方法,我們位於半島的近鄰,也提出了一種獨特的驗證經絡的方案。這一方案由kibong-han於1963年提出,他將一種特殊染色劑注射入人體穴位,嚐試用染色法讓經絡顯影,被染色顯示的影像叫做bonghanrpclesandducts。


    很可惜,隨後中國研究者在試驗中發現ki的成果無法重複,這件事就被擱置下來了。


    21世紀初,韓國首爾大學為首的一批研究機構重啟了kibong-han的研究,並將bonghanrpclesandducts發展為“priovascursyste”。首爾大學教授kwang-supsoh堅信:一旦弄清pvs的情況,經絡學說和針灸將從擁有千年曆史的東方傳統醫學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科學醫學。


    在這個重啟研究的過程中,韓國研究者認為kibong-han過去試驗無法重複的主要原因在於他沒有在研究報告中明確使用的染色物質和方法,對試驗操作的描述也不夠具體。首爾大學的研究者采用熒光納米粒子、錐蟲藍、阿爾新藍等製劑進行染色示蹤,並采用光學顯微鏡和電鏡等設備進行觀察,眾多團隊相繼宣布了一係列成果,包括在血管和淋巴係統中觀察到pvs的存在,甚至在腫瘤和脂肪組織中觀察到了pvs。


    韓國的研究者們同樣也為pvs做了組織學切片,下圖右側為他們認為的淋巴管中的pvs的染色切片,淋巴管中間的一團深色染色組織即為他們認為的pvs管道。


    非常有趣的是,我們在開頭提到的維也納醫科大學的解剖學研究者也為他們認為的經絡解剖學結構做了染色切片,我們可以來觀賞一下他們所做的組織學切片與韓國研究者所做的有多大差異。


    總之……和首爾大學做出的已經完全是兩種東西了。


    如果說上述研究者是十分認真的嚐試去找了看上去彼此矛盾相互之間無法自圓其說的實證,也有一些對於經絡學說的解剖學解釋是完全來自推論而沒有實際證據的。


    比如,有研究者認為,996的穴位與脊髓神經或者中樞神經的分支密切相關,身體不同的穴位與深部感受器不相同,這種情況可以解釋為,穴位的神經分布和對應的髒器的神經分布在胚胎期屬於相同的脊髓節段,而胚胎成長分化之後,形態學上穴位和髒器發生了改變,但是由於本身屬於同一節段,在功能上依然相關。


    這種解釋即為完全的推論而沒有能展示的實際證據。


    t傳統理論並未建立在解剖學、生理學或者生物化學的證據上,經絡學說的生理學理論基礎主要來自一位叫bruceporanz的外國醫學家。


    poranz在上世紀60年代獲得加拿大麥吉爾大學的醫學博士學位,此後又在哈佛獲得phd,後又在it任教。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他逐步提出了經絡學說和針灸的生理學解釋框架,主要理論依據為針刺穴位與神經信號傳導和神經代謝的關係。


    poranz認為,針灸刺激會激活肌肉中的神經傳導纖維,這一信號傳輸到脊髓,會引發強啡肽和內啡類的局部釋放。信號傳輸到腦部,會產生神經遞質,如血清素、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這些神經遞質釋放到脊髓,導致突觸前和突觸後抑製,疼痛抑製的現象就產生了。而這些信號到達下丘腦和垂體時,則會觸發促腎上腺皮質激素和內啡肽的釋放,同樣也會產生減緩疼痛的效果。


    這一理論似乎從生理學上解釋了針灸的鎮痛作用,經由poranz的研究團隊和其他研究人員在過去幾十年進行了一係列的驗證,許多研究和臨床治療也參考了這一理論框架,不少神經生理和影像學研究都立足於這一框架。


    但需要注意的是,這一生理學理論並非建立在解剖學基礎上——如我們目前所見,經絡係統暫且還無人發現合理的解剖學證據——而是根據臨床現象進行的理論逆推和研究。


    而對臨床現象的研究,也有諸多矛盾。


    有一定證據的臨床效果


    針灸不僅在東北亞地區有著廣泛的臨床應用,實際上它在西方社會也相當多的被使用,2017年,一項由orialsloankettergcancercenter支持的研究顯示,全美癌症各癌症中心有超過70會為患者提供針灸服務用於治療化療所產生的副作用。德國慕尼黑科技大學發表的論文則提示用針灸治療和預防偏頭痛並不少見,甚至針灸被擴展用於治療過敏性疾病,比如過敏性鼻炎。


    在如此廣泛的應用前提下,針灸的臨床研究數據比解剖學和生理學機製研究更多。


    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在官網上對針灸的科學性的解釋中就指出,“針灸可以緩解通常為慢性的疼痛類型,例如腰背疼痛,頸部疼痛和骨關節炎膝關節疼痛。它還可以幫助減少緊張性頭痛的發生率並預防偏頭痛。因此,針灸似乎是慢性疼痛患者考慮的合理選擇。”不過這份解釋也提到了目前的臨床指南對針灸的指導意見並不一致。


    同時nih還指出:“針灸對大腦和身體的影響以及如何最好地衡量它們的作用才剛剛開始被人們所了解。當前證據表明,與針灸針刺無關的許多因素可能在針灸對疼痛的有益影響中起重要作用。”


    這個“無關的許多因素”實際上也是眾多臨床研究者在意的,即,是否可以采取隨機對照試驗來排除安慰劑效應。一些中醫執業者對“雙盲隨機對照”這樣的方式嗤之以鼻,認為它不該做唯一標準,或稱針灸無法對照。


    實際上日本研究者在2007年設計出了一套可以用於雙盲隨機對照的針灸器械,如下圖所示,這套器械中的對照用針最終不會穿刺皮膚。通過試驗他們認為這套設備可以完成雙盲對照臨床研究,患者從感受上無法區別兩套針的“真假”,醫者從外觀上無法區別兩套針的“真假”。


    這樣的雙盲研究在之後也受到過質疑,主要問題集中在假針的效果可能遠超一般的安慰劑,即對照組的結果可能好於一般的安慰劑,會影響治療組的陽性水平。即便在這樣的前提下,後續使用這類設備進行的針對腰背疼痛的隨機對照雙盲研究依然出現了有統計學意義的陽性結果。


    但是,並非所有的對照研究都是陽性的,比如jaa曾經發表一篇詳細的對照研究,認為對外耳穴位的刺激完全無法鎮痛,在對照研究中,研究者發現,不在穴位的刺激與在穴位的刺激對患者疼痛的影響並無差異性。


    這一篇80年代的研究,所研究的外耳道穴位鎮痛,已經不是當下熱門,但是其研究方法值得借鑒。在使用非穴位位置為對照的情況下,鎮痛效果是否會受到影響,也是排除安慰劑效應的一個方法。


    總的來說,盡管困難重重,處處矛盾,經絡學說和以經絡學說為依據的針灸,依然有著全世界許許多多科研人員和醫務工作者在嚐試以現代科學手段從解剖學結構到生理生化機製到臨床療效進行研究和解釋,這是一件好事,證明著它的生命力。


    如果有一天這個領域裏隻剩懷揣祖傳秘法不接受驗證和“今天打算違背祖訓”的騙子,那它就真的要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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