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跌倒有很多可能性,心源性的猝死,神經源性的腦卒中,或者原本就腿腳不便導致的跌倒,或者索性就是被車撞了之後逃逸留在原地的肢體外傷。


    不論哪一種情況都很危急,半刻都不能耽擱。


    祁鏡組的急救車離開區中心醫院醫院,沿著人民北路,隻用了兩分鍾就來到了鶴山公園門口。其實相比中心醫院,反而清裏坊離這兒更近些,平時也是周邊居民區常來放鬆遊玩的地方。


    剛才的爆炸確實吸引了不少人,但經過幾個小時的沉澱,現在四周已經基本恢複了正常。


    經曆了剛才的爆炸,再看這位當街摔倒暈厥的病人,也就顯得沒什麽了。


    周圍有不少人在談論這場跌倒意外,在沒有確切證據的前提下,什麽猜測都有。當然更多的還是在忙自己的事兒,沒時間有這種閑情逸致。


    此時已經有巡邏民警到了現場,一邊控製著圍觀的人群,一邊幫忙把120引導到路邊。


    “還真巧,又見麵了。”


    李陽雨下車一看,發現正是剛才爆炸時在現場刺客遇到過的一對巡邏警,連忙打了聲招唿,然後問道,“什麽情況?”


    “聽說剛從公園出來想要騎車走的,剛起步就摔了,腦袋磕在了欄杆上。”一位民警也沒想到那麽巧,不過實在沒時間絮叨,就指著自己的腦門說道,“這兒出了不少血,人看上去也不太清醒,問他話都答不上來。”


    李陽雨側身讓過剛下車的祁鏡,用手在耳邊做了個電話的姿勢,問向路邊:“剛才是誰打的120?”


    “我,是我打的。”一位大學生模樣的女生扶了把眼鏡走上前,“剛才經過這兒的時候見他摔了,叫了兩聲發現沒迴應我就覺得有問題,所以幫忙打了電話。”


    “是什麽時候摔的?”李陽雨繼續問道。


    “就在剛才,沒過多久。”女生看了看表,“十來分鍾吧。”


    “哦,好,謝謝~”


    在這種遇事盡量看戲不摻和的社會風氣下,摔倒後能有一位熱心人幫忙扶一把,打個120也算相當溫暖了。


    當然,施予別人溫暖並沒想象得那麽容易,不僅要承擔一定的風險,還會在沒有家人照顧的前提下,成為急救員最先考慮的陪護對象。畢竟有個好人照顧在身邊,總比什麽人都沒有來得強。


    不過這隻是急救員的一種建議,不可能強求。


    李陽雨也知道肯答應的人非常哦少,但即使十個裏有九個半會拒絕,他還是要多嘴問上一句:“小兄弟,你要是有空的話,肯不肯陪著去趟醫院?”


    聽上去是在詢問,但更多的則是一種試探性的請求。急救病人身邊沒人照看是件很麻煩的事兒,他們急救員隨時要出車不可能一直守在身邊,急診的護工更是忙得不行,根本照顧不過來。


    相對來說,在家屬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能有人陪著做個檢查是最好的。


    “額,如果是去第一人民醫院的話就沒問題。”男生的話很出人意料,“反正我就是那兒的學生,正好要迴宿舍,搭你們的順風車還快些。”


    李陽雨愣了愣:“醫學生?”


    “嗯,大三,剛從丹醫大的基礎醫學院畢業。”


    “哦。”


    既然找到了陪護對象,他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祁鏡這裏:“情況怎麽樣?”


    “有點麵癱,應該是突發的腦梗。”祁鏡說道,“測個血壓,然後接上心電監護送醫院......對了,這兒離哪家醫院最近?”


    “丹陽和一院都差不多。”餘剛說道。


    “還是送一院吧。”李陽雨看了看身後的男生,“打120的是位一院的醫學生,說自己肯陪車過去。”


    “哦,那就去一院吧。”


    祁鏡隨口說了一句,又檢查了一遍病人額頭上的傷口:“十分鍾前意外跌倒,右側額頭有一片撞擊性軟組織挫傷。骨頭摸著沒事兒,嘴邊也沒嘔吐的痕跡,高度懷疑缺血性卒中。”


    “我都記下了。”


    李陽雨在急診單寫下疑似診斷,然後就和餘剛一起把人搬上了擔架。就在他們想要往急救車上送的時候,一塊長方形的固體從他的褲袋滑了出來。


    “原來有手機的啊。”


    祁鏡撿起他的直板nokia手機,隻用了兩個鍵就輕鬆解開了屏鎖。他把手機遞給了李陽雨,自己接過了擔架上了後車廂:“咱們先上車,你先找找有沒有家屬和朋友的電話。”


    “好。”


    祁鏡需要在後車廂隨時看著病人,萬一出現新變化可以隨時處理。相對來說還是坐副駕的李陽雨要更輕鬆些,平時的一些雜活也都是他在做。


    翻到聯係人菜單,李陽雨開始尋找諸如“兄弟”、“姐妹”、“老婆”、“兒子女兒”等字樣,想要找到他的家屬,但結果卻什麽都沒發現:“祁老師,這人沒家屬。”


    “嗯?原來還是位孤家寡人。”祁鏡敲了敲窗口,說道,“找幾個帶名字的,打過去問問情況。”


    “哦,我試試。”


    院前急救的第一線有時候就會碰到這種情況,為了幫忙找到家屬翻遍病人的通訊錄。


    李陽雨找了個讀著還算不錯的女性名字,按下了通話按鈕。


    不一會兒對麵接起了電話,但還沒等他來得及開口,對方就先扯開嗓門吼了起來:“***,你tm總算打電話來了,錢呢?孩子最後兩年的撫養費呢?!我告訴你,要是再不給錢,我就叫我哥抽死你!!”


    李陽雨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但仍然想幫忙搶救一下,看看還有沒有一絲可能性把人叫來醫院:“我其實......”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沒等他解釋,電話那頭的女人就直接掛掉了電話,連半句話都懶得多說。


    “好家夥,搞了半天原來早就離婚了。”


    “關係看上去不太融洽,換下一個吧。”


    下一個換成了個男人,聲音聽上去倒算沉穩,接話之後也沒發脾氣,甚至還肯聽李陽雨的解釋。這讓李陽雨一度看到了希望,以為自己找對了人。


    可惜,隻不過幾句對話過後,這種沉穩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更是讓祁鏡聽出了一絲陰狠。


    “我是急救醫生,這個手機的主人腦梗摔在了地上,不知道你是......”


    對方沒把李陽雨的問題當迴事兒,也沒想迴答問題,滿腦子想的反而是這家夥的健康問題:“腦梗?確定嗎?”


    “差不多吧。”


    李陽雨鬆了口氣,開始進入了確認對方身份的步驟。但這個男人卻不按套路出牌,提問的角度也開始向奇怪的方向上發展:“腦梗聽上去好像挺嚴重的,他不會死吧?”


    “死?......那倒不至於。”李陽雨皺起了眉頭,察覺到了些古怪,“腦梗就是給大腦輸送血液的血管堵了。”


    “哦,那會不會失憶?”


    “失憶?”李陽雨不知道對方究竟想問什麽,“這......我也不太清楚。”


    “嘖,真麻煩。”那人咂了咂嘴,馬上說道,“這家夥要是醒了,你就和他說欠的盧老板5萬塊錢千萬別忘了還,要是敢忘......”


    李陽雨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討債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迴話。


    說到這兒,那個男人也有些猶豫,甚至還想著斟酌一下用詞,好好裝上一波。可惜因為什沒麽文化,肚子裏晃蕩了個半天都沒掏出什麽墨水,最後還是說道:“他要是敢忘,手腳不保!!”


    說完電話又一次被掛斷。


    “你看這......”李陽雨拿著手機在窗口揚了揚,看了眼祁鏡,沒好氣地說道,“這家夥到底欠了別人多少錢,怎麽感覺像是......”


    “不像xidu的。”祁鏡又好好打量了下病人,“人不瘦,看上去還有點虛胖,臉色也挺紅潤的。不過欠了那麽多錢,家裏又沒什麽牽掛,看著非du即賭啊。”


    “確實麻煩......”


    兩通電話過後,餘剛手裏的急救車已經到了一院門口。祁鏡幫著匯報了簡單的病史和急救經過,李陽雨則繼續翻找手機,找尋他的朋友和家屬。


    又是好幾通電話,接電話的人也在不斷更換,可接起電話後開聊的主題卻一直沒變。


    錢!縈繞在他們嘴邊的,永遠都是錢。


    當然線索也不是沒有,通過身份證上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加上好幾通電話裏聽來的零星碎片,李陽雨大致拚湊出了病人的身份信息。


    餘偉民,今年48歲。


    20年前結過一次婚,3年後生了個兒子。但因為兩夫妻一直吵架,最後婚姻沒持續多久就離了。離的時候還走了波法律程序,最後兒子判給了他老婆,他需要每個月定期支付撫養費。


    具體費用其實也沒多少,但因為餘偉民天性好賭,總會時不時地“忘記”繳費。


    為了保證自己的合法權益,前妻沒少往法院跑。前前後後催了好幾次,甚至有一次還強製執行把他收受工資的銀行卡給停了,但誰知這家夥竟然一氣之下辭了工作。


    沒了工作,賭癮漸起,餘偉民走的是條極其糟糕的人生路。欠錢已經成為了他生活中的常態,手機通訊錄裏全是催債的。


    就算這樣,他每天晚上都依然會出現在小區的棋牌室裏,偷偷摸摸地打著十幾塊甚至幾十塊錢的麻將。


    “小區,哪個小區?”祁鏡接過了李陽雨遞來的手機,問道。


    “人民北路上的一個小區,離鶴山公園不遠,名字不太清楚。”李陽雨有些無奈,“這些人聊到他就是罵,根本不肯好好說話。”


    “公園旁小區還挺多的。”


    祁鏡知道從住處下手不容易,也就沒往下細想。


    “這人現在怎麽樣了?”


    “麵癱、舌癱,單側病理征陽性,血壓倒是一直不高。”祁鏡看著手機的通訊錄,同時說道,“人現在抽完了血送去ct室了,那小姑娘倒是挺幫忙的,要不然急診處理起來沒那麽快。”


    “檢查都做了,錢怎麽辦?”


    “他皮夾子裏有點錢,先付上了。不過醫保卡不在手裏,接下去還是得找到他家裏人才行。”


    “人還是沒醒?”


    “迷迷糊糊的,叫了也沒什麽明確的反應......”祁鏡嘴裏說著餘偉民的情況,但眼睛依然盯著他的手機通訊錄不放,“這家夥通訊錄裏的電話還挺多,竟然有300多個?”


    “是啊,不過有不少都不是人名。”李陽雨說道,“反倒是是飯館、商店之類的地方。”


    祁鏡也覺得納悶,一個無業人員,還是個爛賭鬼,怎麽會有那麽多商店餐館的電話。難道是訂餐電話?那也不對,裏麵飯店雖然占比例不小,但還是有不少超市大賣場、服裝店、甚至倉庫、酒吧之類的地方。


    門類繁多,找不到什麽共通點。


    “祁老師,病人的報告出來了。”隻見剛才那位幫忙照看病人的女生手裏拽著幾張檢查單,匆匆地從急診大廳跑了出來。


    “報告出來了該給你們一院的醫生看,給我幹嘛?”


    祁鏡雖然嘴裏這麽說,但手還是非常誠實,很自然地接過了這些報告:“看上去檢查結果都還好,心電圖沒問題、血壓沒問題,血象......白細胞倒是有一點點高,他有體溫嗎?”


    “沒有。”女生搖搖頭。


    “棋牌室那種地方,感染點小東西也情有可原。”祁鏡倒是沒把這種血象放在眼裏,繼續問道,“ct檢查怎麽樣?”


    “確實發現了低密度的梗死灶。”女生看了看身後正在忙的急診醫生,說道,“不過雖然懷疑是腦梗,但他們還是想做個腦脊液檢查。”


    祁鏡聽著點點頭,覺得這種判斷也算正常:“血象高,又有神經係統症狀,抽個腦脊液排除下腦炎嘛。”


    “但我倒是覺得沒這個必要,就他身上那股子煙味,還不如拍張胸片來得實在。”


    “嗬嗬,你還挺有想法得......”祁鏡這時才抬起頭來好好打量了她,“剛讀大三?”


    “嗯,大三上半學期。”女生說道,“過完寒假就要來這兒讀臨床了。”


    祁鏡聽了後頓了頓,不經意地問道:“你爸媽在這兒工作?”


    “”


    女生有些不可思議,自己可從沒說過這些:“祁老師,你怎麽知道的?”


    祁鏡想要解釋,順便再好好和這個姑娘聊聊,但他的眼睛這時在餘偉民手機屏幕上掃到了一個熟悉的店名,讓他不得不選擇中斷了這次談話:“你叫什麽名字?”


    “我?林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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