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上,國內外有很明顯的差異,要是再往下細分到兩性觀念上,隻會變得更誇張。衛生棉條這種東西在國外用了幾十年,從研發到上市一路順風順水,但到了國內卻沒有任何市場。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國外的衛生棉條就滿懷希望地闖進入過國內市場。然而麵對保守的國人,一來便遭到了水土不服的重大打擊,黯淡收場。時隔十年,最大品牌丹碧絲再次卷土重來,結果還是連一年都沒撐住,再次退出。最後隻留下一些小品牌還在苦苦支撐,成為了貨架上的稀罕物。


    等這個飽受爭議的東西第三次大規模進入大眾視野的時候,已經是20年後的事兒了。


    在04年,國內年輕女性中,知道棉條的人數比例都不算高。一般都是經國外的朋友介紹,或者通過上網還有其他特殊渠道才了解到這個東西。不過隻是了解是不夠的,國內長期缺貨,讓想要嚐試的人們都不得不選擇放棄。


    其實就算有貨,衛生棉條也要比衛生巾貴出一大截,再加上它頻繁的更換次數,也會讓人望而卻步。


    相比起來,這些上了年歲的專家們,到底有多少人真的懂衛生棉條,就很值得懷疑了。


    “衛生棉條嘛,聽說過。”


    “不就是女人經期用的東西麽,國外的。不過聽說要塞進去,國內應該沒人用吧。”


    “聽說要比衛生巾用起來方便的多。”


    “這就不清楚了,平時工作都來不及,誰會去研究這個東西......”


    相比其他人略顯看戲的心態,許盛是真正把自己當成了臨場接診的醫生,緊張的臉上寫滿了代入感:“你們就別管它好不好用了,現在問題是病人早沒了子宮,哪兒來的經期?”


    “對,老許說的沒錯,他都沒經期了還用棉條幹嘛?”


    祁鏡提出的衛生棉條問題,悄悄然離開手機揚聲器的小喇叭,在會場裏逛了一個大圈,最後換了個模樣又迴到了祁鏡這裏。一個再不會有經期的男人,去用棉條幹嘛?


    “諸位老師,難道一定要有經期才用棉條?”祁鏡笑著說道,“大家把思路放寬,別那麽拘束,放心大膽地去想。”


    提醒到了這個份上,讓不少人都反應了過來。不過所謂的反應隻是搭上了正確的思路,想要真正get到那個點,還需要一個爭論過程。


    “如果撇開月經不談,單論棉條的作用,無非就是吸收液體。如果從這方麵開始考慮,那y道裏不是流血就是流液。”


    “還是那個問題,沒經期哪兒來的血?”


    “那就是流液了。”


    “沒子宮哪兒來的液?”許盛的大腦就沒放棄思考,來來迴迴好幾次的討論過後,似乎有點開竅了,“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這樣的吧?”


    “也不全是。”周圍一位女醫生開口說道,“沒子宮還有前庭大腺,前庭大腺也可以分泌不少液體。”


    “前庭大腺?那分泌不了多少吧。”許盛總算找到了問題的關鍵,“我覺得還是血!”


    “血?”


    “剛才我們就討論過,他留下y道肯定有目的,肯定不是拿來看的。”這時的許盛開始慢慢理解了祁鏡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用的時候難免會有破損,更何況他經曆過變性手術,恐怕損壞率隻會更高。你們急診應該都見過的吧,就是......”


    “是後穹隆撕裂傷。”


    這時剛才那位女醫生說出了答案:“恐怕是受了點傷,病人發現有流血就按以前的習慣用了衛生棉條。”


    “原來是這個意思......”


    既然被人點破,那之後的原理也就不需要祁鏡來贅述了。畢竟是很基礎的y道正常菌群平衡的問題,就算有些醫生忘了,但經過討論,找到答案並不難。


    “我猜是衛生棉條的吸水性太強,導致y道內部太過幹燥,讓原本在濕潤環境下不算強勢的表皮葡萄球菌大量生長。”


    “而傷口就在y道內部,這些表皮葡萄球菌能極其順利地進入血液,造成全身感染。”


    “如果是這樣,那短短三天的病程就能說通了。這種表皮寄生的細菌瘋狂增殖,並且一股腦全湧進血液裏,免疫係統再強也根本來不及反應。”


    “唿,這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病例啊。”


    “是啊,太tm繞了。”


    直到得出最終答案,看著嚴虹點下頭,眾人才鬆了口氣,也認識到整個病例的中心思想。


    原以為變態隻是整個病例診斷大道上的一條岔路,見見變性人也算開了眼界,最後還是要拐彎迴到正道上的。但沒想到這個病例上了這條岔路就不迴頭了,甚至猛踩油門,把羊腸小道當省際高速來開,一路高歌猛進地帶著所有人往前狂奔。


    嚴虹不得不為這個年輕人鼓掌,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想到病人的病因,實力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整個病例隻涉及了婦產科、整容外科、傳染病學、免疫和皮膚科,但危重症急救是需要排除一堆常見病的。單是鎖定表皮葡萄球菌並順著這個思路看穿最後病因的實力,就已經能讓他在急診占有一席之地了


    她見過太多的年輕醫生,能入她眼的人都有各自的強項,但因為年輕也或多或少地有各種缺點。像祁鏡這樣,基本功紮實,思路敏銳的實在少見。


    當然,以嚴虹的自負性格,想得到她的誇獎非常不容易。


    “沒想到呂主任精心挑選的病例,會被個年輕人看穿結果。我還想著等會議結束後,再和大家好好聊聊這個病人。”


    嚴虹有些無奈,把ppt往後翻了兩頁,把呂文烈準備的診斷和可以操作的治療過程都羅列了出來:“整個診斷過程和祁醫生說的一樣,隻不過我準備的治療方麵內容恐怕是用不上了。”


    雖然沒明說,但大家都知道,這算得上是嚴虹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


    這時,如果祁鏡情商不欠費的話,就應該開口謙虛兩句,然後再介紹介紹自己,也可以和嚴虹商業互吹一波,最後開開心心地結束這次通話。出題人既有麵子,他自己也能提升不少知名度,兩全其美的好事兒。


    然而紀清的手機卻沒有任何聲音。


    嚴虹有些尷尬,但臉上依然不失微笑:“不知道祁醫生是哪兒的......”


    “那個,那個嚴主任。”紀清拿起了手機,看著早已經恢複到主界麵的屏幕,不得不打斷了她的話,“他把電話掛斷了。”


    高健無奈地直搖頭,徐佳康坐在一邊托著腮幫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而胡東升更直接,竟然還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會這樣......”


    “掛了?”嚴虹有點奇怪。


    “嗯。”紀清點點頭,收起了手機,“我估計他是覺得既然解決了病例,那就沒必要再聊下去了。”


    事情的發展出乎了嚴虹的意料,一個年輕人不僅有那麽好的專業素養,還在最後收獲掌聲的時候選擇低調。


    低調......


    嚴虹雖然摳出了一個詞來形容他,但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她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一絲懷疑,不過周圍倒是有不少和她持相同意見的人:“這孩子倒是挺低調的,解決了兩位大主任聯手出的病例題也不炫耀,他是哪兒的醫生?”


    “和我們一起的,丹陽醫院。”紀清答道。


    “我記得丹陽醫院負責急診的是王廷吧。”


    “嗯,王主任是我們的導師。”


    “不錯啊,能有你們這樣的學生也算有幸了。對了,王廷他來了嗎?”


    “這次沒來。”


    “那真是可惜了,上次一別已經過了好些年,真想在退休前再會會他,好好聊聊......”


    研討會一改之前的緊張氣氛,在這樣和諧的氛圍中繼續了下去。


    病例講解拖了不少時間,之後的主講內容不得不進行壓縮,嚴虹站在台前一心想著演講,也就暫時把祁鏡放在了一邊。但等到散會後,她鬆了這口勁,再來迴想整件事兒的時候,這才發現了問題出在哪兒。


    這孩子看似低調,但從之前的口吻來看根本就沒有這層意思。


    其實在祁鏡的眼裏,這個病例本身沒什麽難度,反倒是那套私人訂製的變性手術更有趣些。這也不是他狂妄,實在是04年的時候大眾都不認識衛生棉條,腦子裏沒概念。


    但要是到了十多年以後,因為互聯網的高速發展,這種類似病例在網上層出不窮。


    網絡新聞一般是怎麽吸引眼球怎麽寫,在保證最低限度真實性的情況下,把各種嚴重症狀和平淡的生活習慣聯係在了一起,能輕易地達到爆炸性效果,極大加深了普通老百姓們的記憶。


    他們不知道其中的發病機理,但隻要說到衛生棉條,就會有不少人聯想到當初看到的文字信息,比如嚴重感染、icu、突然死亡等等。


    嚴虹自然不知道祁鏡的秘密。


    迴想剛才那套解釋幾乎滴水不漏,找不到什麽錯誤。再加上他略顯不屑的口吻,不由得激起了嚴虹的自尊心。


    離晚飯還有一點時間,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邊看著電腦上的ppt邊細想整個病例的經過。之前呂文烈給病例的時候,她也親自做過推演。如果自己是當地的接診醫生,病人的發展軌跡會不會因為自己而發生改變?會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甚至康複?


    想法很不錯,但結果都是否定的。一連幾次的錯判,也讓她失去了信心。


    從接診算起到病人不治身亡也就三個小時的時間,算上休克晚期的難治性,其實病人隻有一個多小時的最佳搶救時間。這點時間能幹嘛?最多完善一下實驗室檢查,再加急做個ct平掃,看看胸腹腔裏有沒有感染病灶。


    這些東西是必須的,但放在這個病人身上,其實沒太大作用。所以嚴虹當初一看到病例,就覺得是個死局。


    但現在,她不得不改變之前的看法。


    “聽那幾個孩子說,他是從表皮葡萄球菌入的手。”嚴虹在記事本上敲著字符,邊打字邊自言自語道,“似乎他一開始就認定了病人是表皮葡萄球菌感染,可能是之前就遇見過這種病人,條件反射的結果......”


    這時一個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裏:“結束了?”


    嚴虹抬頭看了看來人,點點頭:“嗯,剛結束,你那兒也結束了?”


    “嗯,我任務算是完成了,接下來會輕鬆不少。”呂文烈伸了個懶腰,想到了之前的病例,“那個怎麽樣?最後做病例拆解的時候,場麵一定很壯觀吧。他們肯定沒想到問題會出在一根衛生棉條上!”


    “壯觀?”


    嚴虹再次抬頭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呂文烈,又再一次地點了點頭:“也還好吧。”


    嗯?


    呂文烈看她這不溫不火的表情就覺得有問題:“還好?還好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出什麽岔子了?被人發現答案了?是不是那個許盛?對了,還有梁暉和丹陽來的那四個小子!就數他們最入戲,一個個緊追著不放。”


    “四個小子?”


    嚴虹遲疑了片刻後,想到了紀清他們:“哦,是他們四個啊。”


    “還真的是他們?看上去是很厲害,但不會吧......”呂文烈有些激動,完全沒有台上演講時的冷靜和涵養,“你快給我說說過程。”


    “我還有事兒。”嚴虹並不想說。


    “啊呀,病例都是我提供的。”呂文烈坐在了她身邊,說道,“你倒是快說啊......”


    ......


    此時的祁鏡早已從江平迴到了明海,不過他並沒有急著迴會議中心。比起醫學研討會,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辦。


    “祁哥,你說的就是這兒?”袁天馳看著酒店牌子,心裏有些發虛,“不會那麽巧吧。”


    “怎麽了?”祁鏡不解地看著他,“雖然來的都是些明海和周邊地區有名的老板,不過這種場麵你這個袁家少爺應該早就經曆過了吧?怎麽還心虛起來了?”


    “也不算是心虛......”


    袁天馳咽了口口水,“其實,其實我爸今晚也在這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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