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惠民很清楚這裏是警局,隻不過行動走在了腦子前麵,沒多想,手就自己甩了出去。祁鏡能攔下這巴掌,反倒讓唐惠民安心了。


    一擊不中,他也沒有動用另一隻的手的意思。萬一真打了上去,說不定剛談妥的賠償金就泡了湯。


    當然,安心歸安心,唐惠民並沒有要示弱的意思。兩人因為手臂糾纏的力道互相撞在了一起,也就因為這一撞,祁鏡得以近距離觀察到整件案子的核心人物。


    不得不說這一巴掌也有祁鏡誘導的成分。


    如果唐惠民不在場,他肯定帶著胡東升說一句對不起,丟下賠償金,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可現在唐惠民到了,觀察的機會難得,不利用起來實在說不過去。


    之前在隔壁房間說好的,祁鏡和胡東升交完錢還得主動道歉。但剛看到唐惠民,祁鏡就改主意了,把這事兒忘了個幹淨。


    沒有對不起,甚至連一點點道歉的語氣都沒有。


    開場他就順著對方的提問直奔主題,拿百靈鳥挑起對方的怒氣。到了這時愛鳥如命的唐惠民怎麽可能罷休,不管是直接動手還是麵對麵互噴唾沫星子,對祁鏡而言都是有用的。


    結膜炎就和其他炎症一樣,分急性亞急性和慢性。


    急性12星期就能自己痊愈,亞急性的持續時間要長一些,一般在2個星期至1個月左右。而慢性結膜炎治療困難,有些甚至可以一直存在,很難痊愈。


    唐惠民這雙眼睛,普通人見了隻會覺得眼白帶了些血絲,晚上沒睡好。但在醫生眼裏,卻是一種結膜充血的表現。再加上眼角新鮮的分泌物,看著很濕潤,量還不少,完全符合輕度病毒性結膜炎的症狀。


    眼科醫生見了,已經可以懷疑結膜出了問題。


    如果再多幾條病人的主訴,比如眼痛異物感畏光流淚......有些醫生連結膜刮片都不需要做,靠著分泌物性狀的不同就可以診斷性用藥。


    膿性分泌物多見於細菌和衣原體性結膜炎,量多,性粘,嚴重的時候可以粘住眼瞼。病毒性結膜炎的分泌物多為水樣或漿液樣,如果結膜下有出血,可以直接確診。


    當然唐惠民雙眼的症狀非常輕微,輕微到他都覺得自己已經痊愈了。


    能觀察的時間不長,祁鏡隻能抓住一些要點。沒一會兒他們兩人就被攔住,分開,分別帶去兩個房間分別進行“素質教育”。


    祁鏡還是分給了洪德海,一進屋就倒起了苦水:“洪警官,他動的手,和我沒關係啊。”


    洪德海知道他是個老油條,隻能歎了口氣:“你要是對不起說快些也就沒這種事兒了。”


    “也沒規定一定要在他打我之前說吧。”


    “不說這些了。”說是教育也隻是走個過場,其實洪德海很清楚,對祁鏡其實也沒什麽好教育的,“要你們賠的錢都交了吧?”


    “交了。”祁鏡晃了晃手裏的單據。


    “那快走吧,沒其他事兒了。”洪德海腦仁發脹,收拾東西準備下班迴家。但本來急著走的祁鏡卻坐迴到了椅子上,不走了。


    “你怎麽了?”


    “我想問下買賣候鳥歸不歸你們警局管。”祁鏡拿起桌上的水杯,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口,說道,“你也知道,入春了嘛。”


    上京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在候鳥遷徙時的地位。


    它是東亞候鳥南北遷徙的中轉站服務區,城市周邊大量濕地和公園成為候鳥們的補充營養和水分的好地方。每年春天是候鳥們由南向北進入北方的時節,所以以它們為目標的獵捕行為也會在這些時候出現爆發式增長。


    候鳥是國家重要保護動物,對於非法獵捕向來0容忍。


    “你知道內情?”洪德海馬上警覺了起來,關上房門,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了一疊記錄紙,“說說看。”


    “就隔壁那個唐惠民。”祁鏡的答案非常簡單,幾個字就概括了,“他恐怕買過野鳥。”


    “你說他?”洪德海皺起了眉頭,丟掉了剛拿起來的筆,靠在椅背上看著祁鏡,“話可不能亂說,更不能這麽報私仇,說話得有證據。”


    祁鏡指著自己的眼睛:“他眼睛結膜泛紅充血,眼屎很稀,應該是病毒性結膜炎。不過普通結膜炎的症狀可沒那麽輕微,應該是從野鳥身上感染到了什麽奇怪的病毒才對。”


    “他有結膜炎嗎?”洪德海想了想沒發現什麽問題,“我也沒見他眼睛有什麽問題啊。”


    “醫學還是我比較在行。”祁鏡婉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見。


    “行,醫學你專業。”洪德海也跟著笑了起來,反問道,“那證據呢?檢查結果?診斷報告?我不能憑你一句話就去抓人吧。”


    “證據的話,”祁鏡搖搖頭,“我就是看了一眼,一個月前的一次眼科門診的記錄算不算?”


    “一個月前?是不是時間有點長了?”


    “這說不準,有些慢性結膜炎可以持續很長時間。”


    “這些都無所謂,我需要的是證明野鳥感染人眼的證據。”洪德海問道,“這點你應該很清楚,要的是病毒檢測報告之類的東西。”


    祁鏡聳聳肩:“沒有。”


    “哈,那還說什麽?”洪德海把茶水喝幹淨,說道,“快走吧,我還有其他事兒要忙呢。”


    但祁鏡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屁股仍然黏在椅子上,說道:“洪警官,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有什麽好奇怪的?”


    “按理來說花鳥市場從正規養殖場進貨來的籠養鳥類,身體健康情況可以各異,生病在所難免,但再怎麽生病也不可能和病毒性傳染的疫病搭上關係。現在把唐惠民家裏的病鳥和他的結膜炎聯係在一起,這裏麵說不定就有問題。”


    洪德海聽著這兩句話,雖然知道他在瞎猜,但聽上去卻很有道理,讓人忍不住遐想起來。


    當話說到這兒,祁鏡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著話鋒一轉:“剛才他報備那隻百靈價錢的時候,有沒有拿出購買收據?”


    “有啊,是800元沒錯。”


    “錢無所謂,收據上應該有寫地址吧,在哪個花鳥市場的哪個商鋪。”祁鏡笑著說道,“去查查那兒吧,說不定結果會很精彩。”


    話點到即止,說完他就離開了房間。


    揭發違法事情是每個公民的義務,祁鏡現在做的就和梁秀鈴兩個小時之前做的一樣。至於警察采不采納就和他沒關係了,反正他隻對唐惠民的身體情況有興趣。


    在離開警局前,還是得把沒說的對不起說上一遍。形式主義很煩人,但有的時候卻是必要的。


    祁鏡帶著胡東升再次敲開了隔壁房間的大門,快速走到梁秀鈴麵前,對剛才假扮和尚敲碎花盆一事道了個歉。


    不過對唐惠民,他們沒有什麽可說的。


    “嘿,你就這麽走了?”唐惠民覺得很不可思議。


    祁鏡對他的挑釁沒任何反應,拉著胡東升就往外走。


    見人不理他,唐惠民便對自己身前的民警一通叫喚:“他賠錢說句對不起就行了?你們好歹得把他拷起來關上幾天吧!一個隻會陰笑的板寸,一個愣頭愣腦的光頭,怎麽看都是不良青年......”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民警隻能笑著解釋一句。


    唐惠民見祁鏡就這麽走了,沒任何表示,心裏仍然窩火:“對了!這臭小子,怎麽不和我道歉?這tm可是我的鳥!我的百靈!”


    說完他就想起身追出去好好理論一番,架雖然打不起來,但他那麽多年磨練出來的嘴皮子可沒幾個人捱得住,非得罵個七竅生煙才過癮。


    他拉起梁秀鈴就想向門外走,不過剛到門口,就被從隔壁走來的洪德海堵了迴去:“唐先生,先等等,你還不能走。”


    “喂,他犯事兒的都走了,我為什麽不能走?”唐惠民覺得奇怪,“你們該不會是收了他什麽好處了吧?”


    梁秀鈴覺得自己老公越說越離譜,連忙拉了他的袖子,這才作罷。好在這種誹謗警察們早就聽膩了,所以也沒什麽反應。


    洪德海手裏拿著剛續滿的茶杯,轉身關上了房門,很平靜地把他們又請迴了原來的座位上:“唐先生,有些事兒我得再向你了解一下。”


    “還了解什麽?事兒都說清楚了。就是他們進了我家,毀了我的百靈鳥!”


    “不,我想了解的不是鳥。”洪德海用手在半空畫出一個方框,問道,“剛才那張百靈鳥的收據單能不能再給我看看?”


    “收據?”唐惠民覺得奇怪,“剛才不是看過了麽,收據肯定是真的,那鳥真的值800塊錢。”


    “不,我想看的不是錢,而是地址。”


    ......


    祁鏡和胡東升離開了警局,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從喬莉那兒得到了鳥類學家的電話和住址。之前喬莉已經提前打了電話通了氣,讓這次見麵不那麽唐突。


    專家叫錢文學,40多歲,是國內動物研究所的副所長,長期研究國內各種鳥類。


    他其實就住在研究所的宿舍裏,兩人剛到的時候他還穿著一套睡衣趴在床上看書。見人來了,錢文學隻是搬出了兩把凳子,也沒什麽好招待的。


    “你們想問什麽就問吧。”錢文學對這次談話沒什麽期待,隻是一種應付的心態。


    人際關係很複雜,尤其是這種專家總會欠下或多或少的人情。


    錢文學根本不認識喬莉,完全是因為另一件不相幹的事兒欠了別人的人情。喬莉也是轉了好幾個人才找到的他,所以人雖然找到了,但能不能用還是兩說。


    “錢所長,我想問問關於新城疫的事情。”


    錢文學之前也應付過幾個這樣的年輕人,有些是想問怎麽養寵物的,有些則是想做一些很私人的事情。反正什麽要求都有,但開口就提鳥類大敵新城疫的人,這還是頭一位。


    這三個字明顯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錢文學抬頭扶了扶眼鏡,多看了祁鏡兩眼,順帶著也看了看一旁的小禿頭胡東升:“你們是獸醫?還是那家獸醫專業大學的學生?”


    “不不,我是醫生。”祁鏡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學弟,剛做實習生。”


    胡東升連忙點頭,問候道:“錢所長好。”


    “醫生?醫生怎麽想到來問新城疫的?”錢文學突然之間又失去了興趣,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手裏的書頁上,“新城疫是鳥類疫病,和人類沒什麽關係。”


    祁鏡笑了笑,補充道:“雖然沒什麽關係,但也有可能感染人吧。”


    “......”


    人的注意力有限,老這麽來迴遊走在兩個目標之間非常費神。


    話題到了這兒,錢文學隻能把書放下,點點頭說道:“確實,新城疫也有感染人的可能性。不過幾率不高,症狀也很輕微。之前也有過報道,都是自限性的病毒炎症,主要侵犯的......”


    “主要侵犯的是結膜和肺。”祁鏡直接接過了話茬。


    “你連這些都知道?”


    錢文學自認這些知識已經非常冷門了,普通獸醫天天和動物打交道的都未必了解,一個醫生怎麽能知道呢?


    “新城疫導致的人結膜炎和肺炎,症狀都非常輕微,常為自限性疾病。”祁鏡繼續解釋道,“尤其是結膜炎,病情爆發12天症狀就會基本消失。”


    “你都知道了還來找我幹嘛?”錢文學摘掉了眼鏡,有些鬧不明白。


    “我想問的是進入人體後的新城疫病毒能不能檢測出來。”祁鏡頓了頓,問道,“還有,這些病毒能在人體中殘留多久?”


    其實這兩個問題對祁鏡來說也不難,但那僅限於十多年後,那時技術更新,病毒檢測非常簡便。但現在是2004年,病毒檢測困難,對這種幾乎不感染人類的病毒的檢測更是超出了他的知識領域。


    “進入人體後的病毒也能測,不過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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