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來自皇城的賞賜到了邊境,與此同時,景仁帝下令召謝侯迴京行賞。

    三日後,謝侯帶領兩千精卒踏上了迴京的路。

    長路漫漫,直至五月初十的晚上,謝侯才終於到達了距皇城三十裏之外的平硯崖。這平硯崖地如其名,四周懸崖高聳,中間地勢極低,就像是一方倒扣的硯台。

    今夜眾人就在這裏休整,隻等明日一舉入城。

    篝火躍動,整個平硯崖都是將士們豪爽的笑聲,謝侯哼著歌,又抿上一口酒,也笑了。

    見他如此,坐在一側的副將調侃道:“屬下看這離皇城愈近,將軍您的心情也愈來愈好了。”

    謝侯看他一眼:“你敢說你不是?酒別喝得太多,等挨到明日醉倒也不會有人管你。”

    那副將聞言連忙將酒壺放下,口中笑著辯道:“隻喝了幾口,就是暖暖身子。”

    “得了吧,”謝侯又看向坐在身旁的另一個年輕兵士,“還不如人家林遙。”

    那林遙相貌平凡,一月之前剛得了將軍的青眼調到近衛營,平日裏不怎麽講話,此時也隻是笑了笑。

    “將軍,您這心可要偏到天邊上去了啊,不知道的還要以為林遙是您兒子呢,”副將這話一說完便看見謝侯越發“不善”的目光,隻連忙起身說道,“欸,我看這守夜的是不是要換班了,我去看看。”

    “老兵油子,”謝侯笑著斥道,又看了看越發悶熱的天色,喃喃道:“這鬼天氣,可能快要下雨了。”

    他本以為副將很快就會迴來,可一刻鍾之後卻還是沒有見到他的影子,於是皺眉吩咐道:“林遙你去看看,到底是什麽事耽擱了。”

    謝侯話音剛落,卻被林遙猛得撲倒在地,而後有利箭破空聲貼著耳側過去,謝侯瞳孔猛得一縮,看向直直插在地上的箭矢。

    一擊不成,又有萬千箭雨從懸崖上射下。

    “敵襲!戒備——”

    哪怕將士們立刻反應過來,可他們是要進京行賞,為了方便趕路,帶的是木盾,穿得是輕甲,隻有腰間別的刀還算看得過眼,隻是對上從天而降的箭雨,卻還是杯水車薪。

    越來越多的兵士被箭射中倒下,頃刻間血腥氣浸了漫天,謝侯被護著站在後方,雙眼猩紅。

    “將軍!我在明,敵在暗,此時唯有衝出一條血路來才有生路!將軍!”

    謝侯知道他的意思:“住口

    !事已至此,當與兵將們共進退,本侯帶兵帶了幾十年,就從沒有丟下兄弟們先跑的時候!”

    “將軍!今時不同往日,這也不是在戰場上!”說話的卻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林遙,“隻有您走了,才能還無辜慘死的將士們一個明白!您忍心讓他們都死得不明不白嗎?!”

    謝侯嘴唇顫抖,喉嚨哽咽,卻終是沒有再開口。

    “諸將聽令!”林遙高喝道,“為了不明不白死去的兄弟們,不惜一切代價,掩護將軍撤退!”

    “是!”散落的聲音漸漸凝成一股繩,平硯崖裏到處都是屍體,衝天的血氣讓人眼中發酸。

    但所幸還有生還的機會——隻要逃出平硯崖,就是一片密林。

    逃到密林的時候謝侯肩膀中了一箭,而本來的兩千精卒,隻剩下不到五百人。

    可那暗處的兵馬卻仿佛無窮無盡,謝侯額上青筋暴起,身上都是血,身後兵刃相擊之聲聲聲不竭,可將士們倒地時卻毫無聲息,像是一抔沾血的塵土,隻睜著的雙眼映著他們的不甘。

    想不明白,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啊。

    戰場上他們以自身血肉鑄成城牆,盡透了一腔碧血丹心,馬革裹屍都隻道是尋常。曆經九死一生,本以為要活下來了,就等著迴到妻兒父母身邊,盡責盡孝,買上一畝薄田,從此以後過上平平凡凡的好日子,卻都又死在了家門前。

    為什麽呢?他們難道不是大幹的英雄麽?

    沒有人能迴答他們,隻有謝侯狠狠咽下喉間的血腥之氣,目光猶如利刃,帶領剩餘兵士衝進了密林。

    他會還他們一個真相。

    進入密林之後,五百兵士以三十人為一隊,朝不同方向散開,而謝侯便藏在這其中一隊之間。

    樹影猙獰,謝侯等三十人放輕了腳步,小心掩去行過的痕跡,藏到了一處低岩後。

    現在還遠遠不是放鬆警惕的時候,謝侯輕聲命令道:“你們十五人藏到周邊樹上,若有情況,提醒之餘最好將來人殺了,切記不要發出聲響。”

    他們隻有三十餘人,對方卻深不可測,隻能小心行事。

    而後重重靠在山岩上,不住喘息,突然感到有人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臂,謝侯側眼一看,卻是林遙。

    林遙慢慢撕下衣袍一角為他包紮傷口:“幸好沒毒。”

    謝侯這才感受到刺痛,正想開口,麵前卻落下了一塊石頭,

    神色一凜,輕聲道:“戒備,有人來了。”

    眾人心中警惕,緊盯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但好在來的不過才五六人,剛走近便被捂住口鼻割了脖子,沒能發出絲毫聲響。

    而後有人快速在屍體腰間摸索,將搜出的東西交給謝侯後,便將屍首藏到了隱蔽處。

    謝侯看著麵前的一柄劍與一枚令牌,半晌不語。

    隻因這刀柄與令牌之上,皆刻著“瑞”字。而又有誰不知,那廢太子的名諱,便正是賀明瑞。

    可這果真便是真相嗎?

    二皇子已經被廢,也斷然再無複起可能,究竟是怎麽糾結如此多的兵馬前來埋伏呢?退一萬步說,殺了他們除了引起民憤,又有什麽好處?

    更何況來人如此“光明正大”,令牌佩刀都刻著主人的名字,就好像……生怕旁人不知道這事是他做的一樣。

    謝侯重重閉上了眼,不再去想這些事,因為現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從這裏活下去。

    謝侯睜開眼,腦中又變得清明。

    隻有活下去,才有剝開謎團的可能。

    四周寂靜,隻有唿吸的聲音,時間已經過了快要半個時辰。

    在這半個時辰之間,不斷有人前來搜查,但所幸都沒能發出聲音,讓眾人一直安穩等到現在,可終究是確實越來越艱難了。

    隻因這密林麵積有限,敵方兵馬卻多,再等上一些時辰,可能就再也難以抵禦了。

    謝侯越發沉默,忽得卻轉頭望向身側的林遙。

    林遙正低頭擦拭著手中長刀,麵容堅毅,不見絲毫慌亂。

    謝侯看著他,一直沉默了好長時間,直到又有人搜查過來又被斬於刀下,才好像是下定了決心。

    他突然笑了笑,湊到林遙耳邊輕聲開口:“若我們不幸暴露,你不要管我,偷偷逃出去,知道嗎?”

    林遙猛地抬頭,剛想反駁,謝侯卻止住了他的話頭。

    “你向來聰慧,肯定知道他們要找的人是我,對嗎?”謝侯眼中沒有恐慌,卻全是赴死的決然,“我出不去,你卻能,去找淩與,他會還我們一個真相。”

    林遙眼中含淚,不住搖頭:“我不去,我送你離開。”

    謝侯歎道:“我走不了的,況且我的年紀已經大了,你可還年輕呢。”

    他說著,麵上帶起了幾抹慈愛之色,某一個瞬間,他不再是那個殺伐

    果斷的將軍,反倒像是一個平常的父親。

    謝侯看著麵前的年輕人,笑容卻含著熱淚。

    林遙,耀靈,你這孩子,化名起得可真爛。

    你可是我從小到大看著的孩子啊,哪怕易了容,換了名,我又怎麽可能認不出呢?

    又有人搜查過來,這次眾人卻再也沒有之前的好運,發出的信號衝天而起,映亮了昏黑的夜色。

    而後有諸多腳步聲響起,呈包圍之勢,越來越近。

    “這是命令!”謝侯抽出腰間佩劍,迴過頭看了許耀靈最後一眼,哽咽了一瞬,隻說到,“……你快走罷。”

    突然有雷聲驟起,磅礴大雨頃刻而下,許耀靈緊緊握著長刀,麵上不知是雨還是淚。

    這一切都仿佛與那夜重疊,當時的他失去了父親,現在卻又要失去另一個長輩。

    從始至終,隻有他活了下來,背負著如山的血恨,如幽魂一般,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更錯了,原稿無了,我現在找,不急不急,大不了重新寫一次,最遲明天解鎖,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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