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寺還是一片幽靜又帶著肅穆的模樣,曲徑通幽之處,是草木漸深的禪房,可誰也不會知道,狀似平靜的禪房之下,沿著陡峭的階梯一路走下去,地底刺骨涼氣冰寒一片,幽暗如同無底的深淵。

    而這深淵之中,正立著兩個人。

    賀搖清故意把聲音放地極輕極緩,微微彎下腰去,將下頜靠在了謝淩與的肩上。

    這人濕熱的吐息縈繞在謝淩與的頸側,讓他不自覺地往後靠去,可卻隻能讓麵前的人貼地越發緊,最後隻能略顯狼狽地偏過頭不去看他。

    可他不曾知曉,自己被製在這狹小幽暗的空間中,微皺著眉一片隱忍之色的模樣,卻隻能讓賀搖清接下來的行為越發惡劣。

    四周寂靜,除了賀搖清的聲音,便隻有水滴嗒落下的聲響。

    於是很快,謝淩與便再也沒有餘力去思索旁的事情了。

    隻見伴隨著賀搖清的講述聲,他的雙目越睜越大,瞳仁中初時的驚悸也逐漸被激憤之色所占滿,他隻覺得渾身發涼,甚至連賀搖清手上越發逾距的動作也再沒能感受到。

    地下的冰室幽暗空曠,四處皆是寒氣,在這裏,好似連時間都停止流逝了一般。

    冰室之上,禪房之外,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秋風浩蕩,守在門口的方伯不自覺裹緊了身上的衣袍。

    院中黃葉飄過,菩提樹上也再沒有幾片葉子,這個漫長的秋日終於是即將過去了。

    可秋日之後,便是嚴冬。

    ——————

    此時,大理寺守衛森嚴的監牢之外,也飄過去了一枚黃葉。

    漆黑一片的監牢口,一個人影急衝衝地走了出來,這人一身四爪蟒袍,陰柔的麵容滿是暴戾,雙眼幾近血紅,左手竟隱約粘有血跡。

    被皇帝嚴令禁足在東宮的太子此時卻出現在了大理寺,且出入宛若無人之境,真真是可笑至極。

    立在門口的獄卒連忙跪下行禮,在他們身後,監牢黑暗狹長,就連火光都顯露著猙獰。

    而監牢最深處,許元武跪伏在地,喘息聲壓抑又沉重,幾乎快要直不起身來。

    直到過了很久,他才漸漸平複下來,吃力地直起身將身體挪動到牆角,身上的鐐銬拖行在地上,好像閃著帶著血氣的紅光。

    他靠在牆角,一動也不動,隻有潤濕了鬢角的血緩緩流下來。

    監牢裏滿是令人窒息的味

    道。

    額上的刺痛不斷衝擊著他的腦仁,許元武帶著些許嘲意想著,還能感到疼,說明自己現在的狀態竟還不錯。

    應該足夠撐到那一天。

    恍惚間,他又迴想起了那個夢,其實許元武一直都知道,那條“蛇”早就纏縛住了他的手腳,陰冷粘膩,隻會讓他窒息。

    可他卻無能為力,從始至終,他都無能為力。

    那時帶著凝霜劍興氣衝衝從邊疆趕迴來的他不會想到,這一迴來,便再也迴不去了。

    他隻覺得這劍世間罕見,得到的過程更是機緣巧合,與自己有緣,說來也是,能讓堂堂一國儲君花費功夫來算計他的東西,可不是“有緣”嗎。

    他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

    七夕乞巧,本應是佳節,上朝迴來卻意外碰上了太子的人,一紙請書邀他夜裏華明河邊相會,並再三叮囑不得與外人傳。

    他思慮再三,還是先沒有驚動旁人,去應了邀。

    去的時候,他坐在馬車裏,外麵很熱鬧,掀起簾子往外看,路上人挨著人,路過一個攤子前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雖然這人影正戴著麵具,麵容被遮了大半,可許元武卻斷不會認錯,他隻一看便笑出了聲,心裏想著都是已經大婚的人了,這孩子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正想打個招唿,馬車卻突然開始走的很快,謝淩與好像也已經買好麵具付了錢,拉著身旁一個略顯陌生的人影急匆匆地走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乞巧集市上人實在是太多太多,喧鬧聲直衝天空,於是隻是一晃眼,便再找不見了。

    他沒能打上招唿,那時卻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想著下次再見麵時,定要好好調侃一番。

    可他卻從沒有想過,今夜之後,他便再不能與這孩子好好打上一個招唿了。

    牢房遠處,好像隱約傳來了什麽淒厲的慘叫聲,許元武頭顱低垂,整張臉隱藏在黑暗裏,看不清他的神情。

    隻有順著鬢角流下的血漸漸凝固,幹涸後便像是裂紋一般的疤痕。

    太子猙獰的麵孔好像又浮現到了他眼前,耳邊響起的,全是陰厲嘶啞的聲音。

    “怎麽就這麽巧,你就親自去巡視那一次就正好碰見了商人?你可還記得,自己究竟為什麽去巡視嗎?”

    因為他“忠心耿耿”的副將。

    許元武

    還記得他麵前放著一杯茶,水霧氤氳,而他的雙眼卻越發幹澀,而太子雙目圓睜,幾近是目眥欲裂,嗓音卻陰寒狂熱,就像是一條正在嘶嘶吐著毒信的蛇。

    “......你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你許家家大業大,全府上下幾百口人,乃至妻妾兒女,甚至是那個你最看重的長子,你要他們也都去陪你而去嗎?”

    於是往後的一句句話,便都好似刺在了他的心上。

    “從此以後,誅滅九族,整個家族,生生世世,男為奴,女為妓,流放邊寒,你都不在乎?”

    “如果不是謝家,便隻有你許家!”

    太子的嗓音喊到近乎嘶啞,可旋即又笑了起來。

    “再說,這可是你家族的福氣,誰說那權傾朝野的武安侯,就隻有謝家能當?這可是機會,成為下一個武安侯的機會。”

    太子將雙手按壓在桌子上,彎腰盯著坐著不動的人的眼睛:“可要記住,你是許將軍,許家家主,單單不是許元武。”

    ——我是許將軍,許家家主,單單不是許元武。

    牢房遠處淒厲的慘叫聲漸漸弱下去,許元武依舊垂著頭,一動也不動。

    出來的時候,自己不想再坐馬車,隻想一步步走迴去,路上依舊熱鬧,他看著周圍的一切,卻根本什麽也看不見。

    ......可卻唯獨又看見了正在挑著河燈的謝淩與。

    他站在黑暗裏,看著這孩子手上河燈閃爍,滿麵都是笑,身後遠處是萬千明光浩浩湯湯匯成的河。

    他看見他仔細挑出了兩盞河燈,看見他背過身去越走越遠,他一直站在那裏,一直都看著他。

    有獄卒提著燈巡視牢房,腳步聲越走越近,隱約的燈火照亮了許元武垂著的臉。

    額上血肉模糊,血也已經幹涸。

    可直到現在,哪怕落得如此這般的模樣,他也從不後悔。

    他從不後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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