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一次,誰收留的你,我有的是辦法讓他付出代價。”

    鬆開慕伊諾,莊騁會意地拉開車門,慕天翰邁進後座閉上眼,不願多瞧一秒這條肮髒的街道。慕伊諾恍神地站在原地,肩膀起伏明顯,他不甘心,於是靜立不動,莊騁見狀隻得發話催促:“少爺,該走了。”

    耳鳴感消退,淡漠的眼神略過莊騁,看向阮柏宸時變得清澈幹淨,慕伊諾徑直上前,朝著阮柏宸走去,莊騁抬臂攔下他,收起慈愛的神色,壓低音量道:“慕少爺,慕總的精力有限,剛才他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慕伊諾凝視著不遠處的男人,知春街、出租屋、攝影店,他的家在這裏,不在美國,家人隻有阮柏宸一個。

    莊騁說:“如果您不希望那位先生有事,請聽莊叔一句勸,不要激怒慕總,老老實實地跟他迴美國。”

    阮柏宸聽不清他們的交談,著急地想喊人,開合唇齒也隻是無聲地念了一遍“eno”。

    表情鬆動,慕伊諾卸掉慣常的冷靜,麵色慘白地下撇唇角,無助地抓著自己的羽絨服,斷斷續續地抽泣著。莊騁一時怔住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小做錯事挨打挨罵、學習偷懶關禁閉、被慕天翰扔掉藏起來的香水瓶,慕伊諾從沒掉過一滴眼淚……

    阮柏宸:“eno,別哭啊。”

    事情的發展始料未及,阮柏宸焦急地掙脫賀啟延,想把慕伊諾帶迴來。這時,刺耳的鳴笛響徹知春街,司機降下車窗,探出腦袋朝向莊騁:“莊管家,別磨蹭,慕總待會兒還有會。”

    “少爺。”莊騁攬著慕伊諾的肩膀,拿手背蹭掉他滿臉的眼淚,嚴肅道,“別哭了,小心惹慕總不高興,受罰的還是你自己。”

    將慕伊諾領到車邊,按著他坐入車內,返迴副駕駛係上安全帶,莊騁取出筆電詢問慕天翰:“慕總,根據您的行程安排,我訂的明天上午十點二十五分的機票迴舊金山,您看可以嗎?”

    “嗯。”慕天翰不耐煩地支著額角,“趕緊開車,這破地方熏得我頭疼。”

    背脊貼住椅麵,慕伊諾抬眸望著窗外,當勞斯萊斯經過阮柏宸身側時,他的目光跟隨那個人走了一小段距離,直到再也看不清,他才認命地迴正腦袋,抹抹眼睛,神情緩慢歸於平靜。

    從出生起就被安排好的人生,造成了慕伊諾古怪的性格,對誰都冷著臉,不愛叫人,不多說話,終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唯獨阮柏宸,讓他做了兩個月真實的“慕伊諾”。

    身不由己地成長到十八歲,慕伊諾終於明白,原來變成大人,依然還是身不由己。

    街景在他眼中倒退,如同時光倒流讓命運重歸正軌。好似在流失生命力一般,慕伊諾頹廢地躲進漸暗的暮色裏,夜晚如約降臨。

    勞斯萊斯駛出城中村,司機轟一腳油門,開往wisuno公司設立在賓州金融街的投資總部。夜色鋪滿知春街,阮柏宸呆滯地凝視前方,這場不夠體麵的離別不是他想要的,可時光匆忙,和慕伊諾的相遇於這一刻戛然而止。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散了,有酒客邁進breeze酒吧,冷風拂過阮柏宸臉側,他還在恍神,賀啟延沉重地歎了口氣,出聲道:“宸哥,醒醒吧。”

    是該醒了。喉嚨裏像卡了團棉花,阮柏宸雙眼通紅,難受瘋了。

    賀啟延擔憂地說:“走,陪你喝兩杯。”

    阮柏宸敷衍擺手:“不了,我迴去了。”

    樓道漆黑,不知是不是阮柏宸的錯覺,慕伊諾的氣味還在,他的心情始終無法迴落。踏上緩步台,捏緊的拳頭猛然砸向牆壁,還是不能將積攢的怒意盡數發泄,阮柏宸背靠欄杆,走廊燈無數次亮起又熄滅。

    慕伊諾究竟生活在怎樣的家庭中,阮柏宸至此真正了解,他還以為他真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富家少爺,有家人的疼愛,終日無憂無慮。

    阮柏宸不主動問,是覺得這屬於個人隱私,無緣無故打探別人家庭狀況的行為確實有失禮貌。可為什麽慕伊諾不告訴他呢?

    至少……阮柏宸破天荒被尼古丁嗆了一口,咳得死去活來……至少在有限的時間內,他能再多照顧他一些。

    彼時的阮柏宸怎麽也思考不出對方隱瞞他實情的理由——慕伊諾隻是不想從阮柏宸這裏得到同情和憐憫,他要的,隻有純粹的愛。

    鞋櫃中擺著博美犬圖案的拖鞋,扔在沙發上的木吉他,桌麵的小瓷碗,堆在床尾的厚被子……隨便遊蕩一圈視線,到處都有慕伊諾的印跡,阮柏宸自嘲地笑了一聲,半小時之前離開這間出租屋時,他根本想不到迴來後竟會這麽煎熬。

    他沒心力收拾慕伊諾的物品,蹬掉鞋子便往床鋪裏一砸,目光僵直地瞪著天花板,阮柏宸不敢閉眼,他怕看見正在哭泣的慕伊諾。

    胸口憋悶,不舒服地坐起身,喘息片刻,阮柏宸重新躺平仍然焦躁不安,翻來覆去地胡思亂想,咕噥出一句:“別打他啊……”

    可他實在不配指責慕天翰的所作所為,不是因為顧忌對方的身份,而是,他才是那個把慕伊諾弄哭的罪人。

    抽了半包煙,阮柏宸連睡前看手機的心思都沒了,潦草地把自己裹進被子裏,自我安慰隻需一晚,明早醒來一定能再次適應一個人的生活。

    畢竟孤獨了小半輩子,不可能被兩個月的經曆改變心性,否則這也太不合常理了。

    什麽時候睡著的,阮柏宸記不清了,隻感覺入睡的過程艱難又漫長。如常地被鬧鍾吵醒,迷迷糊糊關掉手機,胳膊往額頭上一壓,幾秒緩神,阮柏宸說:“eno,起床了。”

    無人迴應。

    遊離的思緒猛地迴籠,巨大的失落漲潮般漫上心髒,阮柏宸坐直身體加深唿吸,空洞的眼神盯著慕伊諾的枕頭,迷茫地伸手摸了一下。

    磨磨蹭蹭地下床洗漱,實在沒力氣做早餐,叼著片兒麵包魂不守舍地咀嚼著,等阮柏宸迴神看表時,已經過了正常上班的點兒了。

    麵包屑撒了滿身,廚房的水壺是空的,阮柏宸口幹舌燥地在客廳來迴轉悠,不安地抓兩下頭發,覷著貼在臥室門上的日程安排表,心道:適應個屁。

    懶散地靠著窗戶,知春街上熱鬧非凡,阮柏宸無心工作更無所謂賺錢謀生,四肢如同生了鏽,說什麽也不想動。

    eno不在身邊,這後勁兒也太他媽要命了。

    chapter69慕伊諾永遠喜歡阮柏宸。

    069

    要不是客戶打來電話,阮柏宸這一天是真打算荒廢在家,虛度時光了。

    咬上煙,找了半天鑰匙包,阮柏宸虛浮著腳步出門,腦袋裏晃蕩的全是漿糊。走到必經的十字路口,揣在衣兜中的五指不自覺揉搓兩下,不用給慕伊諾焐手了,阮柏宸目視前方,覺得自己的掌心有些空。

    同源路上的喧鬧聲一如既往,阮柏宸掐滅煙頭扔進垃圾桶,與等在店門前的客人打過招唿,拉起卷簾門邁入店中。

    摁開電腦,打印修改好的證件照,裁剪裝袋,整個過程也就十幾分鍾。送走客戶後,阮柏宸歪在座椅裏懶得動彈,慕伊諾不在,他連水都沒心思燒,一上午,兩眼發空地瞪著黑漆漆的屏幕,腦中出現的記憶片段五花八門,走馬燈似的一遍遍重複放映。

    十二點整,是慕伊諾製定的日程安排表上吃午飯的時間,阮柏宸沒有食欲,嚼了兩塊抽屜裏的餅幹,昏昏沉沉地眯了會兒午覺。下

    午營業後手機打進來兩通陌生電話,是想預約外拍的客人,一位是通過傳單聯係的,另一位是熟客介紹。

    “最近的訂單都排滿了。”阮柏宸扯謊說,“抱歉,您去諮詢一下其他的攝影店吧。”

    掛斷通話,將手機扔迴桌麵,煙包空了,阮柏宸沉悶地舒出口氣,靠著椅背凝望窗外的風景。恍惚間,他記起慕伊諾午睡時的樣子,淺棕發絲在陽光下粼粼閃閃,皮膚白得晃眼,薄唇微抿,唿吸輕薄得像隻小動物。

    阮柏宸“嘖”了一聲,皺眉苦笑:我這是沒完沒了啊。

    eno他……是不是已經坐上返迴美國的飛機了。

    未來恐怕很難再見到了吧?阮柏宸想,兩個月的迴憶太短了,曇花一現的心動不值一提,即使慕伊諾還會來賓州,時間最擅長把熟悉的關係變得陌生,那時他早已有了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生活……這樣真的挺好的。

    伸手感受著午後陽光的溫度,凝視著它直至暮色浮現,桌上的暖黃變為橙紅,阮柏宸好似找迴了沒有遇見慕伊諾之前,了無生趣、混吃等死過日子的狀態,那個少年終究與眼前消失的光線一樣,短暫得就像一場虛妄不實的夢。

    關上電腦,正準備離店,阮柏宸預備歇到春節後再營業,這時,門口響起一串高跟鞋音,一位身著素雅風衣的女人走進他的視野,墨鏡與紅唇的色彩對比鮮明,一眼便能瞧出她獨特的穿衣品味,以及絕佳的領導氣質。

    不等對方開口,阮柏宸先一步認出她:“莘女士。”

    莘雨薇摘掉墨鏡,溫和地笑道:“好久不見,阮攝影師。”

    “您怎麽有空過來?”阮柏宸為她搬了把椅子,從紙箱中揀出一瓶礦泉水,問,“莘初還好嗎?”

    “他呀,好得很,天天念叨他的大哥小哥。”莘雨薇接過水瓶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就是私立學校管得嚴,現在一個月迴一次家,沒精力跑出來玩。”

    說罷,她張望一圈屋內,遊離的視線最後落迴阮柏宸身上:“那孩子今天沒在嗎?”

    冷不防提及慕伊諾,阮柏宸卡殼道:“他忙、忙學習呢。”

    “慕伊諾看著就聰明,挺招人喜歡的。”莘雨薇說,“別看莘初人來瘋,能讓他惦記超過一周的人,目前隻有他小哥了。”

    眼神漸暗,阮柏宸應聲點頭,莘雨薇也不多寒暄,打開手包將一枚邀請函和兩張入場券遞到他手上,稱讚道:“事實證明,我的眼光不會錯,

    阮攝影師,你的前途無量。”

    阮柏宸茫然地雙手接住邀請函,盯著封頁上“新秀攝影展”幾個鍍了金的藝術字,後麵緊跟著自己的名字,右下角標注的聯合舉辦方全是國內有名的一線雜誌……蒙了。

    莘雨薇打量著阮柏宸的麵色,忽然笑了:“你這副表情要是讓莘初看到,他肯定高興壞了。”

    阮柏宸張了張嘴,許久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我既不屬於業內工作者,也不是攝影協會的人,為什麽有資格參加?”

    莘雨薇緩緩道:“評委組看中了你的作品,屆時將會挑選五張照片展出,此次參選,你的身份是《nicole》雜誌的特邀攝影師。”

    阮柏宸怔在原地,手腕向下低垂,仿佛捏在指間的不是輕飄飄的三張紙,而是千斤重擔。

    “我的作品?是……莘初交給您的?”阮柏宸猶疑地問,心下不免琢磨,莘初何時動過他的電腦?莫非是來找慕伊諾補習功課的時候?

    莘雨薇迴答:“對,不過,攝影師都是用自己最滿意的作品參賽,你的照片少說也有上千張吧,莘初可沒有分辨它們質量的眼光。”

    “是慕伊諾幫忙選的,風景照九張,人物照六張,我能感覺得出,這些應該是你最用心拍攝的作品。”莘雨薇瞄一眼手表,晚上她還要參加一場慈善沙龍,便不打算久留,微彎眼廓說,“那阮攝影師,咱們開春見。”

    莘雨薇走後,阮柏宸坐迴電腦桌前,將兩張入場券擺在鍵盤上,雙手交叉,心情複雜地用指尖劃蹭著手背。記憶翻湧,阮柏宸迴想起慕伊諾確實動過一次他的電腦,理由是:想把自己喜歡的照片刻盤留念。

    至於慕伊諾為什麽會知道哪些才是阮柏宸最出色的作品——因為他曾經用了一整晚的時間將它們的碎片細心拚湊,完整地粘合,重新送給了阮柏宸。

    恍恍惚惚待到七點左右,胃裏空得難受了,阮柏宸總算從迴憶中抽離,關燈鎖門,先去便利店購買兩條煙,然後頂著風雪跑迴知春街。

    breeze酒吧人滿為患,但永遠都有他的位子,賀啟延將配好的酒端給服務生,衝他招招手,熟練地調了一杯櫻桃白蘭地。

    阮柏宸坐上高腳凳,挨著吧台一側仰頭痛飲,自從鍾愷去了景南市,breeze的舞台再沒亮起過燈光,統一改放音樂唱片。

    架子鼓吵得阮柏宸額角直跳,賀啟延換了首舒緩的小提琴曲,怪傷感的,他提不起興致地欣賞著,右

    臂架在椅背後麵,搭在吧台上的左手一下下點著節拍。

    “宸哥,你別不愛聽。”賀啟延故意挖苦道,“你這狀態還不如我送鍾愷走的時候呢。”

    阮柏宸懶洋洋地瞥向他:“我又沒哭。”

    賀啟延陰陽怪氣地說:“三更半夜獨守空房,寂寞空虛冷的,‘不值得’你流淚嗎?”

    “你又吃多了吧。”阮柏宸忍住翻白眼兒的衝動,“別以為鍾愷不在就沒人能治得了你了。”

    “得嘞。”賀啟延假裝舉雙手投降,語調一轉,“不過在您治我之前,我得先把慕伊諾交給我的任務完成才行。”

    阮柏宸一愣,倏地坐直了:“這話什麽意思?”

    彎腰將早就存放好的禮物捧到吧台上,一臂長的禮盒外麵包裝了一層紅玫瑰圖案的透明玻璃紙,輕拍兩下,賀啟延道:“這是eno囑托鍾愷買給你的東西。”

    話音沒落,阮柏宸抱起禮盒扭臉就走,賀啟延驚呆了:“晚飯馬上做好了——哎!你這杯子還沒空呢,有了慕伊諾的禮物連酒都不香了嗎!”

    賀啟延單手支頤笑眯眯地目送阮柏宸邁離酒吧,玻璃門開合,他無聲地說:宸哥,別哭哦。

    脫鞋扔下鑰匙包,外套直接丟洗衣機,阮柏宸喘著粗氣坐進沙發,把禮盒放上茶幾,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

    eno為什麽要送我禮物?阮柏宸忐忑地往褲子上搓手,迫不及待又慌亂無措,一整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就沒出現過平靜的時刻,眼下更是坐立難安。

    心理準備都是無用功,阮柏宸努力穩住心神,謹慎地拆掉外層的包裝紙,放緩動作輕輕打開盒蓋——是一套做工精良的深藍色西服。

    反應片刻,阮柏宸驀地低下頭,眼眶驟然發燙。攝影展、禮服,慕伊諾什麽都安排好了,明明已經離開,卻好像仍陪伴在他的身邊。

    調動全身力氣安撫情緒,愛惜地取出西服,目光不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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