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沒有自知之明了,以為跟慕伊諾繞幾句圈子,拐彎抹角地將所有的問題敷衍過去,他們之間就能安然無恙。

    一直以來究竟是誰在降服誰?阮柏宸喟歎一聲,終於想明白自己錯在哪裏——他根本就不應該把慕伊諾當成孩子來看待。

    既然對方問得直接,阮柏宸幹脆不再逃避,同樣直截了當地迴道:“什麽原因,你心裏很清楚。”

    話雖說得刻薄,語氣卻溫和,阮柏宸道:“你比我聰明多了,不可能不懂我的顧慮和存在的問題。”

    “eno,你看看周圍。”阮柏宸口吻平淡地說,“這間屋子又髒又亂,外麵街上總是吵吵鬧鬧,我每天三點一線,攝影店、賀老板的酒吧、家,每個月的存款為零,有時甚至還會拖欠房租。”

    “我今年三十歲,經曆了太多人情世故,早熬沒了心氣兒和精神頭,去追求遠大的事業,或者幻想命運還能照拂我什麽,更不敢奢望本來就不屬於我的人和物。”阮柏宸溫聲道,“我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而你才十八歲,幹淨得像一張純白色的紙,是誰都可以,但絕不能是我這種人為你的人生上色。”

    慕伊諾看著他,說:“阮柏宸,你比我遇到的任何人都好。”

    阮柏宸一瞬怔愣,有點忘詞了。

    “我用三個字總結你的長篇大論。”慕伊諾道,“你是在‘為我好’,對嗎?”

    阮柏宸遲緩地點點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誰知,慕伊諾卻“不講理”地說:“‘為我好’,那就給我我想要的。”

    眼神堅定,態度堅決,阮柏宸驀地噎住,慕伊諾壓根沒想著要給兩個人的關係留出後路。

    等迴過神,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苦口婆心全白費了,阮柏宸壓抑地調順唿吸,嚴厲道:“你想要什麽?別告訴我你要的就是高中不畢業了,商學院不去了,學不上了家也不迴了,和美國那邊的親人通通斷掉聯係,這輩子隻跟我在這裏耗著?”

    慕伊諾咬牙切齒地說:“我樂意。”

    言語過激,阮柏宸一時沒能控製好音量:“開什麽國際玩笑!”

    胸口起伏劇烈,慕伊諾憋屈地別開臉,牙齒咬住下唇,攥拳的手背青筋畢現。慕天翰從沒順過他的意,現在連阮柏宸也開始跟他對著幹,為什麽沒有人肯尊重他的想法,偏要違逆他,讓他不高興呢?

    平日裏的慕伊諾成熟又清醒,一遇到感情,終於原

    形畢露,展現出少年最本真的模樣。

    十八歲時的喜歡,單純、天真、不染一塵,盲目、偏執、義無反顧。

    無力感猶如漲潮的海水,刹那淹沒頭頂,慕伊諾沒再迴嘴,神色慢慢恢複常態,擺出一副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樣子,支著腦袋默不作聲。

    阮柏宸總算探到了慕伊諾的心思,對他說出口的這些話大為震驚。氣氛降至冰點,取一根煙點燃,阮柏宸抽吸幾下,然後端起餐桌上的空碗邁向廚房,把它們放進水池。

    洗完餐具,煙也剛好燃盡,阮柏宸迴臥室揣上手機錢包,轉去玄關處換鞋,準備出門工作。身後響起慕伊諾跟過來的動靜,踏到門外,阮柏宸轉迴頭,在房門即將掩合時說:“好好呆在家裏學習,中午去賀老板那兒吃,晚飯等我迴來。”

    chapter59原來這就叫做“在乎”。

    chapter59

    059

    阮柏宸停立在每天上班必經的十字路口,雙手插兜咬著煙,眯眼眺望著馬路對麵。綠燈亮起,他慢半拍邁向人行橫道,渾渾噩噩地綴在人群末尾,腦袋是木的。

    我有什麽可喜歡的?阮柏宸無數次捫心自問,腦海中反複顯現出慕伊諾懷抱吉他唱英文歌時的樣子,無論走到哪裏,這個畫麵死活也甩不掉。

    耳邊迴響的聲音更致命,反駁自己的話講得一套一套的,大清早直接給他砸蒙了。阮柏宸擰眉深吸一口煙,自言自語道:“小嘴巴可真能說。”

    昨天和慕伊諾在同源路上追逐打鬧時留下的腳印已經被大雪重新覆蓋住了,阮柏宸遙望一眼裹了身素衣的臘梅樹,抬起卷簾門踏入店中。

    鑰匙包往電腦桌上一扔,身體歪進轉椅裏,阮柏宸盯了會兒屏幕中自己的虛影,絲毫提不起工作的興致。

    最近一段時間極少出現像此刻這般消沉的狀態。燒好熱水倒進杯子裏,習慣性放到桌麵左側,阮柏宸倏地一愣。

    左手邊的視野中,少了書本、圓珠筆、帆布包,以及淺棕發藍眼睛的混血少年,發呆了一早上的阮柏宸,總算明晰自己為什麽對任何事都感到意興索然的原因——慕伊諾不在。

    他忍不住驚訝,短短兩個月,慕伊諾竟好似成為了他生活中的不可或缺,重要到甚至能夠輕而易舉地左右他的心情。

    將頭靠在椅背上,阮柏宸抬手壓住眼睛,滿腦子全是慕伊諾,快給他逼瘋了。困倦地垂下胳膊,

    玻璃杯在透窗的陽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阮柏宸不動聲色地凝視著,就這麽浪費了半天的時間。

    該怎麽麵對慕伊諾呢?阮柏宸頭一次對一個孩子犯了難。

    少年人的喜歡大多包含著衝動與新鮮感,換了生活環境,接觸到和過去截然不同的人,感情的天平難免失衡。適應之後的習慣會將最初的衝動稀釋,抹滅掉令人心悸的新鮮感,當歲月再度變得平庸時,“喜歡”也就慢慢消失了。

    慕伊諾的存在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麽呢?阮柏宸伸手握住玻璃杯,無意識地轉動著,他們的交集隻是一場始料未及的意外。完全不屬於既定人生中的一次相遇,既然偏離的命運早晚要迴歸正軌,那就盡量避免讓“意外”去影響“必然”。

    阮柏宸之於慕伊諾是這樣,反過來也是如此。

    正午送走一位來取照片的客戶,阮柏宸百無聊賴地倚著店門,視線時不時移向右前方的臘梅樹,然後再艱難地收迴注意力。不知道慕伊諾有沒有上賀啟延那兒吃飯,糾結半晌,他還是硬著頭皮掏出手機,撥通了賀啟延的電話。

    聽筒裏傳來聒噪的吵鬧聲,賀啟延迴道:“我和鍾愷出來購物了,沒在酒吧。”

    阮柏宸“咂吧”下嘴,說:“行吧。”

    “不是,幾個意思?”賀啟延聽聞,頗有要跟阮柏宸翻臉的趨勢,生氣道,“昨晚慕伊諾那麽用心地唱歌給你聽,今早你就把人扔家裏不管他飯了?姓阮的你做個人吧。”

    其中原因沒辦法詳細解釋,阮柏宸敷衍地說:“你倆好好玩兒吧。”

    賀啟延沒掛電話,轉臉跟鍾愷複述一遍,緊接著便聽對麵氣憤地嚷出一句:“宸哥!你對我的學生做什麽了?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阮柏宸頭疼地摁滅手機。

    問心有愧,食欲全無,阮柏宸待不下去了,揣著滿心的擔憂鎖門離店,朝著知春街的方向大步行進。一來一迴,每分每秒,自己這心思就沒離開過慕伊諾,阮柏宸認命了,不管他能不能掰正小少爺那些荒唐的念頭,首要一條,隻要慕伊諾還住在他家,“照顧好他”這件事便是重中之重。

    推開樓門踏上台階,阮柏宸急衝衝地跑向二層,腳步刹停在緩步台,熟悉的畫麵再一次出現。時光流轉,不論當初還是現在,阮柏宸都避無可避地嚐盡心疼。

    慕伊諾穿著長款羽絨服,斜挎著帆布包,孤零零地站在出租屋門口。他安靜地低著腦袋,表情淡漠,手指蜷縮在

    袖筒裏,一動不動。

    聽見聲響,他沒轉頭,目光依舊落在地麵。阮柏宸匆忙上前,視界中多了一雙眼熟的鞋子,慕伊諾仍然沒有抬高視線,似賭氣似委屈,懶得搭理來者。

    小少爺跟他置氣了,阮柏宸想,應該的。喘勻氣息後,他柔聲問:“eno,怎麽不看你哥?”

    慕伊諾把臉扭到一邊,不答話,眸色黯淡。沉默幾秒,他輕聲迴道:“上午來了十四個人,都不是你,沒敢抱太大希望。”

    小少爺總能一句話就叫阮柏宸立馬繳械投降。一時被噎得啞口無言,阮柏宸頓了頓,帶著歉意,放軟語氣愧疚地開口:“eno,對不起,早晨是我態度不好,很多話欠考慮了,別生哥的氣,行嗎?”

    慕伊諾聽完毫無反應,等待片刻,他才遲緩地朝前挪動一小步,說:“阮柏宸,我手冷。”

    阮柏宸收到指令,彎腰握住慕伊諾的手,嚴嚴實實地包進掌心:“哥給焐焐。”

    一口一個“哥”,像在刻意強調兩人的關係,慕伊諾抿直唇線,他很憤怒,卻又舍不得衝阮柏宸發火兒。

    他在幽暗封閉的走廊上等了四個小時,心情由起初的憋悶,逐漸轉變成不爽,而後越想越生氣,最終恢複到如常的平靜。

    慕伊諾從沒經曆過這種大起大落的情緒,大動幹戈,刻骨銘心,無助得度秒如年。明明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他不但無法發泄憤懣,還必須收斂姿態,沒人逼他,全都是自願——原來這就叫做“在乎”。

    慕伊諾開始學著隱忍和消化不滿,他變得小心翼翼,謹言慎行。

    迴到出租屋,阮柏宸擼高袖子,取出先前去超市買好的蝦球。廚房裏“叮咣”作響,阮柏宸守著一方灶台忙碌,慕伊諾立在冰箱前盯著那張便簽紙,手寫的菜單上,僅剩最後一道“宮保蝦球”。

    一小時後,阮柏宸卷著一股油煙味兒把飯菜端上餐桌,將小瓷碗中盛滿米飯,放在慕伊諾手邊。他沒落座,徑自走向沙發歪倒身子,手往小腹一搭,困得眼皮直打架。

    昨晚焦慮得沒怎麽睡,跟店裏的時候就在硬撐,迴家折騰到現在,阮柏宸頓感身心俱疲。意識很快斷線,沉得幾乎不省人事,一場夢做得亂七八糟……他突然醒了,一團軟乎乎的東西貼上了他的胸膛。

    炙熱的鼻息撲在頸側,有些癢,肩膀上枕著慕伊諾的腦袋,阮柏宸睜開雙眼,右手繞到對方腰後,結實地把人摟住。

    小少爺的

    賴勁兒又發作了,可時至今日,挑明心意後的肢體接觸已與以往不同。兩個人心跳如鼓,阮柏宸費勁地壓製著體內的躁動,結果那股子獨屬於慕伊諾的香味還死命地朝他鼻腔裏鑽。

    順著沙發背坐直上身,阮柏宸輕輕地揉著慕伊諾發尾,小聲問他:“吃飽了嗎?”

    慕伊諾點點頭,鼻尖有意無意地蹭著阮柏宸的皮膚,手臂上抬,牢牢地環住他的脖頸。

    室內溫度攀升,客廳中灑著兩三點鍾的陽光,慕伊諾抱得越來越緊,阮柏宸靜待半刻,歎口氣道:“eno,我們好好談談吧。”

    chapter60我們達成共識了嗎?

    chapter60

    060

    懷裏的少年像是睡著了。

    沒等來慕伊諾的迴應,這在阮柏宸的意料之中,他早就摸清楚了小少爺的脾氣。即使用沉默表示拒絕和抗議,阮柏宸這次沒再縱容,捏住他後頸將人從身上扒下來,抬手捋順他淩亂的額發:“eno,聽話。”

    僵持幾分鍾,慕伊諾膝蓋滑下沙發,踩穩地麵後轉身坐到阮柏宸旁邊。他始終冷著臉,低垂視線盯著自己的棉拖鞋,縮在衛衣袖筒裏的指尖無知覺地劃著袖口。

    “我需要和你達成一個共識。”左臂架在沙發背上,阮柏宸稍稍側身,“不管你是提前修完了高三第一學期的學分,還是已經被保送了商學院,明年開學之前,你必須迴美國繼續念書。”

    慕伊諾側過臉,問:“你知道我什麽時候開學嗎?”

    阮柏宸照實迴答:“具體時間我在網上查不到,大概是一月份吧。”

    慕伊諾皺眉:“你就這麽著急趕我走嗎?”

    “eno,你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才是你應該有的生活。”阮柏宸咬字清晰道,“無論你家發生了什麽事,你的家人永遠是你最親近的人。”

    慕伊諾講話的口吻一向冷淡,此刻卻帶上些焦慮和急躁,他難過地問:“阮柏宸,如果我沒有告白,你還會希望我離開嗎?”

    受傷的表情一覽無餘,阮柏宸斷開對視看向別處,心下難受得厲害。這個問題他想了一晚上,得出的結論是“不會這麽早”,一個人獨處太久,忽然嚐到陪伴的感覺很難戒斷,他習慣了身邊有慕伊諾的安穩日子,可現實一直都擺在那裏,“分別”是兩個人不可逆轉的結局。

    以前阮柏宸認為,早些晚些沒什麽不同,隻要慕伊諾不

    嫌棄,願意留在知春街,他便會竭盡全力照顧他,陪伴他。

    但現在不行了,關係被挑明、拉近,許多事情變得無法控製,慕伊諾邁出了極其危險的一步,是進是退對於阮柏宸而言都很艱難。

    退,至少不會是錯誤的選擇,短暫的難過總能在流逝的時間中得以緩解;但進,他們的差距是雲泥之別,阮柏宸如果接受慕伊諾,無異於是將對方從天上拽下來,同自己一起埋進土裏。

    他可當不起這個罪人。但凡有點良心,阮柏宸都做不出來為了感情而耽誤一個人的前途。

    就算不談令人窒息的現狀,十八歲的少年情竇初開難免缺少理性,他這麽個三十歲的大男人,難不成也要跟著對方胡鬧嗎?

    阮柏宸摸著褲兜裏的煙包,突然對慕伊諾感到力不從心。他沒迴應他的問題,隻是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但是你的出現,讓我的人生幸運了一次。”

    慕伊諾張開嘴唇,無數次欲言又止。胸口好似堵了團棉花,憋得他缺氧、窒息,他找不到發泄口,隻能兀自承受,眼前的男人讓他又愛又恨。

    隱忍許久,慕伊諾拖長唿吸,語聲平淡地問:“還可以和原來一樣嗎?”

    阮柏宸反問:“我們達成共識了嗎?”

    慕伊諾妥協地“嗯”一聲。

    熟練地從茶幾抽屜中取出便簽紙,撕掉一張,用馬克筆寫下“1.17”,慕伊諾道:“我是一月十九號開學,我答應你,會訂十七號的機票返迴美國。”

    將便簽紙貼在阮柏宸的臥室門上,緊挨著“日程安排表”,慕伊諾悄無聲息地整理好情緒,轉過身問:“今天還去店裏嗎?”

    阮柏宸迴答:“有客人四點半來拍照片。”

    慕伊諾說:“我要跟著你。”

    阮柏宸應道:“好。”

    握著煙包邁向廚房,順道捎走了餐桌上的空碗,躲在逼仄的空間裏連抽兩根煙,腦中頻頻閃現慕伊諾失望的表情,阮柏宸喉嚨發緊,沉悶地吐出一口煙霧。

    慕伊諾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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