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鍾愷茫然轉頭,看清來者的麵目後,他蒼白地笑道:“還沒睡呢,小帥哥。”

    慕伊諾有話要講,他正在努力組織語言,畢竟誇獎和安慰他都不擅長。鍾愷打完招唿便沒了動靜,孤零零地坐在客廳紋絲不動,機車服敞著拉鏈邋遢地掛在身上,手中的酒瓶已經空了。

    慕伊言哭鼻子,慕伊諾隻會拿紙幫他擦眼淚,夏茗敏在慕天翰那兒受了委屈,他隻會為她多承擔些家務,好聽的話不懂如何溫和地說出口,麵對尚且不算熟悉的鍾愷更是。

    慕伊諾認為,別人的安撫實際無法起到真正的幫助,能被他人獲救的前提,是自己本身對未來仍存有希望,願意接受他們的好意,才能借此慢慢振作。而鍾愷需要的,是自我和解。

    慕伊諾這時說:“我來是想問問你,答應教我彈吉他的話,還作數嗎?”

    “抱歉。”鍾愷頓了頓,迴答,“我可能要食言了。”

    慕伊諾謹慎地勘酌一番措辭,半晌,他對鍾愷道:“我不介意現在就拜師。”

    拜師,鍾愷自嘲地笑笑,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倦色。他毀掉了樂隊的前程,把生活搞得亂七八糟,二十六了,還在靠賀啟延養活,像他這種徹頭徹尾失敗的人,有什麽資格去當別人的老師?

    鍾愷的喉嚨好似揉了捧沙子,他萎靡地咬上根煙,說:“別折煞我了。”

    抬眸望著不遠處蜷縮成一團的男人,或許是因為聽到過他的音樂,又或者是……不想再看見阮柏宸擔憂的表情,一向懶得多管閑事的慕伊諾,認真思忖著,最終還是開了口:“賀啟延說,你被自己束縛住了。”

    胸前的金屬項鏈泛著冷冽的銀光,鍾愷這迴沒及時接話,打火機躥出火苗,空氣裏逐漸彌散著劣質煙草的味道。

    鍾愷叫他:“慕伊諾。”

    “你年紀還小,好好珍惜無憂無慮的時光吧,長大後的每一天都不會輕鬆的。”鍾愷慢吞吞地說,“年齡越大,煩惱越多,在意的事情數不勝數,‘累’是常態。”

    吐出一縷青霧,視野愈發模糊,前方的路徹底看不清了,鍾愷道:“麻煩你轉告宸哥,幫我照顧下賀啟延,我緩兩天。”

    慕伊諾拒絕:“自己的人自己照顧。”

    語氣重了,慕伊諾低頭盯著拖鞋上的博美犬圖案,放軟口吻說:“雖然我不懂音樂,但即使身為外行人,也曾聽過這樣一句話。”

    “搖滾樂的核心是

    自由。”

    夾煙的手抑製不住地劇烈一抖,鍾愷的鼻腔驀然發起酸來。

    “音樂是成就你的,別讓它毀了你。”右手搭上門把,慕伊諾轉身朝外,臨走前,嗓音恢複如常的冷淡,“老師,等你休息好了,我就來上課。”

    屋門掩合,周遭重歸寂靜,濃稠的黑暗中,鍾愷靜坐許久,忽然用指腹揉滅煙頭,整個人脫力地靠住沙發,凝視著虛空牽動唇角。

    周五,早7:05,鬧鍾準點響鈴,客廳與臥室同時支棱起一道人影。天色未亮,阮柏宸眯縫著眼睛抹黑走路,慕伊諾困得站著就能睡著,揪住阮柏宸的睡衣緊緊地跟著他,兩個人龜速移動到衛生間,對著鏡子分別拿著自己的牙刷。

    慕伊諾下巴上滴答著水珠,阮柏宸正要用毛巾給他擦幹淨,忽聽樓道裏傳來開門聲,緊接著,他的房門被有規律地敲響。

    鍾愷懶散地倚在門口,臉上仍掛著難言的頹色,他衝阮柏宸聳聳肩,視線卻越過對方,徑直投向正把臉使勁往阮柏宸毛巾裏揉的慕伊諾。

    鍾愷吹了記口哨,直截了當地問:“慕伊諾,是用我的吉他,還是你自己單買?”

    不知所然的阮柏宸:……你們在說什麽?

    “單買。”慕伊諾自然地接過話,鄭重道,“我要一把音準音色極好的,到時候它別拖我後腿就行。”

    阮柏宸:……?

    鍾愷聞言笑了:“口氣不小啊,彈吉他很容易,彈好吉他可是很難的。”

    “隻要我肯下功夫,對我來講沒有難事。”慕伊諾站到阮柏宸身邊,看向鍾愷,驕傲道,“實話告訴你吧,從小到大,我還沒給我的哪位老師丟過臉。”

    阮柏宸更迷茫了:彈吉他?

    成天繃著個臉,除了宸哥,對誰都冷冰冰的,小少爺看似不好惹,怎麽每句話總能往人心窩子裏戳?鍾愷當下確實需要做些其他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循序漸進地調整自己的狀態,端起為人師的架子,他說:“每晚八點上我屋,每節課一小時。”

    慕伊諾應道:“嗯。”

    阮柏宸終於沉不住氣了:“什麽情況?憑啥每天晚上都得去你房間啊?你過來不行啊?”

    鍾愷勾著眼尾開他玩笑:“宸哥,我現在可是慕伊諾的音樂老師,對我態度好點兒。”

    話音未落,鍾愷伸手揉了揉慕伊諾的頭發,動作中帶著老師對學生的寵愛,卻被阮柏宸狠狠地打

    掉了爪子,嚴厲警告道:“說話就說話,少動手,你是他老師,我還是他哥呢!”

    chapter30得寸進尺。

    030

    上班途中,工作期間,午休,阮柏宸問了三次,還是沒問到慕伊諾為何想學吉他的答案。

    最後一次,是慕伊諾傍晚搬著椅子收工進店,坐在電腦桌旁背書的時候。他不耐煩地擰著眉毛,凍得泛紅的右手往阮柏宸眼皮底下一杵,指示道:“別叨叨了,我要焐手。”

    阮柏宸很想迴擊一句:不告訴我就不給焐,可他實在沒膽子敢惹慕伊諾生氣,小少爺自尊心強,還倔,不怎麽容易哄,頂完嘴受苦的還是他自己。

    隻得暫停手中的工作,阮柏宸沒脾氣地把慕伊諾冰涼的小白手焐進掌心。

    近期的單子逐日遞增,客戶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人來預約周末的外景地拍攝,阮柏宸太久沒接到過外拍任務,一時忘了該怎麽定價。

    正在論壇上求助網友,忽然手機響,阮柏宸隨意瞄了眼來電號碼,本不打算接聽,看迴電腦屏幕的表情一怔,頓了半拍,而後才轉過頭遲緩地滑動按鍵。

    “我是真挺意外你會給我打電話的。”臉上雖和顏悅色,手卻下意識觸到了煙包,阮柏宸語氣見外,但從交談的內容判斷,對方又似乎是熟悉的人。

    阮柏宸笑著說:“是,畢業多少年了,咱哥兒幾個確實該聚一聚了。”

    起身轉移到窗邊,叼出根煙點燃,阮柏宸聽著電話,打趣道:“他上學時就愛張羅聚餐,成天人來瘋,我以為去美國留趟學能有些長進,怎麽還這麽能來事兒。”

    慕伊諾聽得出阮柏宸話語裏的為難,想推辭,但又拉不下臉,假裝噓寒問暖表現得熱情,其實巴不得趕緊掛斷線。末了,他無奈地說:“行,時間地點發我微信,謝了。”

    站在窗前抽完煙,阮柏宸把煙頭彈進垃圾桶,犯愁地抓抓額角,毛毛躁躁地關上電腦,示意慕伊諾該迴家了。

    一路上,阮柏宸罕見的少言寡語。返迴知春街,他沒直接迴家,breeze吧台前,賀啟延跟熟客們聊得正起勁,阮柏宸徑自坐進高腳凳,要了杯烈酒,支著腦袋一口氣灌下一半。

    許多酒客都認識阮柏宸,瞧見他來,他們伸手招唿著,想和他勾肩搭背地喝幾杯。慕伊諾冷著麵色將帆布包往吧台上一扔,把自己的椅子搬到阮柏宸身側,挨著人坐下,一臉淡定地接過賀啟延遞來的熱牛奶

    杯。

    老酒客們:“……”

    賀啟延問:“我宸哥這是怎麽了?”

    阮柏宸先撿重要的事開口:“鍾愷還好嗎?”

    “下午出門給小帥哥買吉他去了。”賀啟延迴答,“不用擔心,打擊再大好歹也是快奔三的人了,總得活得有個人樣兒,慢慢調整吧。”

    用手搓了搓發僵的臉,阮柏宸目視著高腳杯,沉聲道:“徐方清迴國了,想組織大學同學聚個會,明天中午,新辰裏國際假日酒店。”

    “新辰裏國際?”賀啟延罵了一聲,陰陽怪調地嘲諷,“人均八百的高檔餐廳,他掏錢啊?”

    “吃頓飯再貴倒也沒什麽,隻是我了解徐方清,富家子當慣了,對誰都目中無人,這次從美國留學迴來,無非是想炫耀一番。”阮柏宸說,“我倆上學時住同一間宿舍天天幹仗,沒少結仇,他那張嘴我可招架不住。”

    賀啟延問:“徐方清聯係的你?”

    阮柏宸抬眸覷他一眼,舌頭戳鼓腮幫子,他搖搖頭:“不是,是霍舒然。”

    “哇哦。”八卦之心蠢蠢欲動,賀啟延笑眯眯地湊近,“這家夥不會還對你念念不忘呢吧?”

    慕伊諾捏筷子的手一用力,一顆花生米蹦到了盤子外麵。

    “別扯犢子。”阮柏宸悶了口酒,蹙眉道,“人現在是赫赫有名的電影特效師,閱人無數,算半個娛樂圈的人,跟我有半毛錢關係。”

    賀啟延單手支頤幻想著明天聚餐時的場景,一針見血地總結:“歸國精英、昔日室友、曾經追求過你的老同學……宸哥,我覺得不妙,修羅場啊這是。”

    徐方清和霍舒然都是阮柏宸的室友,大學四年,阮柏宸與徐方清在行事作風上經常互相看不順眼,掐架是常態,但跟霍舒然一直相處融洽。隻是沒想到臨近畢業,霍舒然突兀地來了場表白,殺得阮柏宸措手不及,生硬地拒絕後,一晃十年沒再聯係。

    阮柏宸感覺這酒有點上頭了。

    一整晚,阮柏宸半夢半醒地睡不踏實,他最不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可思來想去,念及十幾年同學關係,也就共處個把小時,於是決定放寬心態,體麵地應付下這一關。

    鬧鈴沒響,阮柏宸早已清醒,伴隨漸亮的天色修圖至九點半,準備下床刷牙洗臉。剛擠上牙膏,慕伊諾推門進來,起床氣尚在,他沉著臉,眼神朦朧地說:“我沒聽見鬧鍾。”

    阮柏宸沾濕

    左手壓了壓慕伊諾翹起的頭發絲,溫聲道:“我給關了,想讓你周末多睡會兒。”

    慕伊諾垂眸端起牙杯,覆在腦袋上的力道沒了,他看向身前的鏡子,指指自己發旋兒兩側:“這裏還翹著,你再壓一下。”

    阮柏宸順從地照做,掌心觸及少年細軟的發絲,他突然發現,慕伊諾好像很會得寸進尺。

    想給他做頓飯吃,結果人寫了一長串的菜單;焐了迴手,就開始頻繁地要求;順手幫著壓壓頭發,還壓上癮了……阮柏宸心說,個兒躥得挺高,心智仍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翻出衣櫃裏的舊西裝,自從賣掉影樓後,阮柏宸極少有機會穿正裝,幸虧這些年體型沒怎麽變,衣服還算合身。離開臥室,進衛生間整理衣領,慕伊諾捧著一碗小米粥跟在他後麵,藍瞳亮得像燈泡,目光細致描畫著阮柏宸的外形輪廓。

    阮柏宸在鏡中對上慕伊諾的視線,問:“你哥這形象還可以嗎?”

    慕伊諾不答話,舉著小瓷碗,也忘了繼續喝粥。

    阮柏宸道:“上午你就在家學習,餓了吃點零食,午飯等著我去老楊麵館打包迴來。”

    打好領帶,刮完胡子,阮柏宸走到玄關穿鞋,餘光裏,慕伊諾也在換衣服,單肩斜挎著帆布包,外麵套著和他一模一樣的羽絨服。

    盯著頭也不抬的慕伊諾旁若無人地站到自己身邊彎腰係鞋帶,阮柏宸左手握著門把,歎口氣說:“eno,我今天要去參加的是大學同學聚會,那種場合不方便帶著你。”

    慕伊諾:“我知道,我在附近逛一逛,然後找個地方待著等你。”

    阮柏宸矛盾地說:“聽話,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在大街上瞎轉悠。”

    慕伊諾道:“不聽,這跟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的性質差不多。”

    阮柏宸:“……”

    還想再反駁幾句,慕伊諾倏地抬眼,阮柏宸喉嚨一緊,直接閉上了嘴。他最受不住小少爺這雙幹淨的眼睛,一旦咫尺對視,總惹得人心疼,根本沒辦法不順著他。

    緩神片刻,阮柏宸找迴思路,剛張開嘴又被對方無情地打斷。衝著他的領帶揚揚下巴,慕伊諾十分嫌棄地說:“你的溫莎結打得真醜。”

    阮柏宸愣了愣,慕伊諾將領帶重新抽出來,解開,細長的手指靈活地擺弄幾下,這次的溫莎結打得幾近完美。

    認真地幫阮柏宸整平領口,慕伊諾道:“現在的形象可比剛才帥多

    了。”

    。

    chapter31大攝影師啊

    031

    幫著打領帶,再誇讚一句“帥”,慕伊諾先賣乖,再嘴甜,多狠心的人也得敗下陣來,阮柏宸低眸盯著漂亮的溫莎結,沒話了,他還有別的選擇嗎?隻得揣上小少爺一起走了。

    之前去新辰裏購物中心坐的是公交,慕伊諾沒少挨人擠,阮柏宸長記性了,這次乘的出租,兩人剛鑽進後排,霍舒然的微信就來了。

    阮柏宸迴複:十五分鍾左右到。

    摁滅手機揉著酸楚的太陽穴,阮柏宸用窗沿兒架著臂肘,神色複雜地望著窗外。徐方清他太了解了,那張嘴不噎人就不舒服,對自己的挖苦不會少,他隻能隨機應變。

    至於霍舒然,通過昨天講電話,阮柏宸發覺這人現在有點油滑。這場飯局會怎麽發展,他暗暗祈禱可千萬別像賀啟延說的那樣,真成了修羅場。

    距離新辰裏國際假日酒店還有百米遠,阮柏宸示意司機停車,交錢後歪身邁下來,順手整平西裝。奢華的商業街上滿目遊客,他扭臉叮囑慕伊諾:“別跑遠,就在附近逛逛,看見那家星巴克了嗎?無論咱倆誰先出來,都在那裏等對方。”

    慕伊諾把帆布包轉到身後,不大高興地點點頭。

    阮柏宸目送著他走入人群中,對他不能使用手機、沒辦法及時取得聯係這件事耿耿於懷。忽然有行人步伐迅疾,不小心撞到了慕伊諾肩膀,阮柏宸右眼皮當即一跳,大喊一聲:“eno!”

    慕伊諾迴過頭,阮柏宸輕歎口氣,招手說:“過來。”

    隔著幾十米的間距,慕伊諾加快腳步往迴走,唇角微不可察地翹起,眼睛裏又揉進了光。

    阮柏宸發愁地摁摁鼻梁:“人太多了,我放心不下,你還是跟著我吧。”

    國際假日酒店坐擁商業街最繁華的地段,七星級,阮柏宸記得賀啟延曾經提過一嘴這裏門童的工資,是他現在月收入的兩倍。

    高聳的大門開啟,大廳內金碧輝煌,阮柏宸給接待員報了包間號,跟著他穿過走廊,乘電梯上十三層。

    兩側牆壁掛著知名攝影師的獲獎作品,阮柏宸目不斜視,以免羨慕。彎彎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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