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劃過一絲詫異。

    阮柏宸睡歪了身子,別扭地支著胳膊,長腿無處安放,五官憋屈地湊在一起。右手腕的膏藥卷著毛邊,慕伊諾撐著下巴盯著它,掌心犯癢,有點想拿手指把它展平。

    突然一陣敲門聲,阮柏宸驚醒過來,捏著酸痛的肩膀迷茫地低頭找拖鞋。他先觀察兩眼裝睡的慕伊諾,用手背試他眉間的溫度,不禁感慨“到底還是年輕”,然後伸著懶腰走向玄關,將門拉開。

    大早上的,也就隻有賀啟延會擾人清靜:“宸哥,昨晚和小帥哥睡得怎麽樣?”

    “你消停會。”沉悶的嗓音透著微許沙啞,阮柏宸道,“什麽話到你嘴裏總得變個味兒。”

    賀啟延一臉無辜地舉手投降:“冤枉啊,單純隻是字麵意思而已嘛。”

    對門開啟,惹眼的黑色機車服紮進視野,鍾愷抬手搭著門框,新奇地問:“宸哥,那男孩哪兒來的?”

    賀啟延的話不想接,鍾愷的話接不上,阮柏宸沒給這二位好臉色,知道他們一定會刨根問底,於是說:“晚點再聊吧。”

    “哎。”賀啟延眼疾手快地扒住門,遞過去塑料袋,對阮柏宸正經道,“昨晚你倆溜得真快,沒來得及給你。”

    袋子裏裝的是雞胸肉和鯽魚,阮柏宸問:“為什麽送我東西?”

    賀啟延說:“是小帥哥買給你的,放我那兒冷凍來著。”

    阮柏宸啞然一愣,動作遲滯地束緊袋口。

    “宸哥。”難得聽到賀啟延嚴肅的口吻,阮柏宸好似對他的話早有預料,了然地看向他,“你真打算縱容慕伊諾留在你這兒?”

    阮柏宸交不出準確的答案,隻道:“知春街有什麽好的,人家不嫌棄,想待在這裏咱也管不了。”

    “你還記得你養過一隻流浪貓嗎?”賀啟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提起往事,“帶迴家好吃好喝地伺候,花錢洗澡、打針、買進口貓糧,結果沒倆月就跑了。”

    觸及傷心事,阮柏宸鬱悶地說:“講這個幹嗎?”

    “我了解你,看似跟誰都能相處,其實沒一個走進你心裏的。”賀啟延道,“想讓你主動接納誰太難了,可隻要你上了心,失去時的痛苦是成倍的。”

    阮柏宸不耐煩地說:“你沒病吧?這兩件事有關係嗎?”

    “嘖,跟個純情男講話就是費勁。”賀啟延兩手一攤,快速變臉,又開始沒大沒小地扯皮,“這些都是

    我們過來人的經驗,你個老處……”

    三個字隻吐出倆來,賀啟延早已吃習慣了阮柏宸的閉門羹,瀟灑地轉過身,衝鍾愷溫柔一笑。

    關門的力氣重了些,阮柏宸後悔沒摟住火,心虛地覷著沙發,還好,慕伊諾沒醒。手上的購物袋沉甸甸的,他當即決定,午飯煲魚湯。

    等男人邁進廚房,慕伊諾遲緩地睜開雙眼,藍瞳盈著一縷溫和的陽光。賀啟延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卻和阮柏宸同樣不開化,沒能明晰其中的深意。

    小少爺在心裏默默評價:養狗多好,跑了還會迴來的。

    chapter13你講夢話了。

    013

    阮柏宸將砂鍋搬上灶台,一串陌生號碼打進他的手機。他低眉瞅著屏幕,暫時空不出手,想著做完飯再給對方迴電。

    大火燒開,小火熬煮,阮柏宸洗淨案板準備切蔥末,手機又一次響鈴。他拿起來滑屏接聽,一個“喂”字還沒捏成聲,對麵的大嗓門震得他迅速偏頭離遠聽筒:“小夥子!第二天你就敢給我曠班!”

    是糖葫蘆攤位的老板,阮柏宸遲鈍地反應,眉心一擰,連忙向她認錯:“真是對不住,我忘記了。”

    “就你這態度,能做好什麽工作?”大媽怒氣衝天地教育道,“趕緊過來上班!”

    視線凝著冒泡的砂鍋,阮柏宸心生猶豫,為難地抿唇,說:“阿姨,我弟弟生病了,我能請一天假嗎?”

    大媽“慷慨”地嚷道:“我給你放一輩子假!”

    忙音聒耳,阮柏宸注視著滿是油漬的灶台長舒口氣,摁滅手機。他其實還想問“能不能把昨天的工錢結算一下”,哪怕是“實習期”,也應有個二三十塊,誰知到頭來,隻得了一串糖葫蘆。

    怨不得大媽,阮柏宸反倒理解她的心情。壓上鍋蓋,他煩悶地塌下肩膀,這年頭,窮人隻會更窮,這是生存的定律。

    魚湯需慢燉,阮柏宸踏出廚房,慕伊諾正靠著沙發背望向窗外的景色。他問:“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慕伊諾轉過臉:“我本來就沒事。”

    少年嘴硬,死要麵子不肯示弱,仿佛“生了病不吃藥就能好”是大本事。迴憶起昨晚的那句“陪陪我”,阮柏宸懶得拆穿他的本質,畢竟,鍋裏燉的那條魚可是人家主動買給自己的。

    阮柏宸客氣地說:“我煲了魚湯,你還想吃點什麽?”

    慕

    伊諾揉著空蕩蕩的胃,迴道:“番茄炒蛋,魚香肉絲,醬爆雞丁,欖菜肉末四季豆,紅燒茄子,宮保蝦球……”

    阮柏宸僵著臉打斷他:“你點菜呢?”

    慕伊諾應聲便要從帆布包裏掏美金,阮柏宸伸手在空中壓兩下,示意他適可而止:“茶幾抽屜裏有紙筆,把你喜歡吃的菜寫在上麵,我一道道給你做。”

    尾音未落,他緊接著補充:“寫中文啊。”

    番茄入鍋,剛用橄欖油翻炒沒幾下,慕伊諾出現在廚房門口,抬臂舉著便簽紙展示。阮柏宸握著鍋鏟歪頭一瞧,小少爺寫得一手標致的中文字,他囑咐說:“貼冰箱上吧。”

    方桌上擺著兩套餐具,菜裝盤,瓷碗裏盛著魚湯。阮柏宸沒忍住煙癮,躲進衛生間快速抽完一根,沒兩分鍾出來一瞅,慕伊諾的小碗已經空了。

    阮柏宸離他稍遠些,怕煙味兒嗆著慕伊諾,問:“還要不要?”

    慕伊諾點頭發話:“你不應該先問問我味道怎麽樣嗎?”

    阮柏宸自信地說:“你的表現早就對我的廚藝做出了反饋。”

    慕伊諾將空碗捧給他:“嗯,再接再厲。”

    阮柏宸心道:……臭小子。

    踏實地坐在餐桌前,兩分鍾扒幹淨碗裏的米飯,阮柏宸覷著對麵,慕伊諾正謹慎地挑揀著魚刺。

    筷尖往魚肚皮上一杵,慕伊諾狀似無意地問:“你是做什麽的?能講嗎?”

    阮柏宸放慢進食的速度,迴答:“給別人拍照的。”

    不是賣糖葫蘆的?慕伊諾抬頭咽下疑惑:“明天周一,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生意慘淡,開門也沒幾個客戶,阮柏宸原本打算偷懶。但成年人的體麵不能丟,他活動著右手腕,脫口道:“對。”

    慕伊諾問:“你工作的地方,周圍有書店或者服裝店嗎?”

    同源路上的店鋪種類齊全,阮柏宸放下瓷碗迴答:“有。”

    滿足完自己的好奇心,慕伊諾沒了聲音,扒著碗邊兒悶頭嘬飲魚湯。

    提及周一上班,阮柏宸忽然福至心靈,邊擦嘴邊問:“eno,有個非常嚴肅的事情。你賴在我這兒,上學怎麽辦?”

    慕伊諾語氣平淡地說:“高三第一學期的學分我早已修滿,另外,我還被保送了商學院。”

    難怪講話的口吻這麽橫,學霸都有底氣,估計在學校沒少受老師和同

    學們的追捧。阮柏宸繼續問:“你離家出走,真的不耽誤學業嗎?”

    慕伊諾反問:“離家出走?”

    “不然呢?”背脊貼住椅背,阮柏宸分析道,“沒帶行李,隨便往犄角旮旯裏一躲,手機不開,學也不念了,死活不願意讓家人知道你的動向。”

    慕伊諾想說他是來迴家的,話到嘴邊,卻垂下眼睫:“嗯,算是吧。”

    他嚐著阮柏宸做的菜,番茄在口腔中溢滿酸甜,慕伊諾說:“這個學期我不用去學校,時間上很自由。”

    之前好言相勸,現在也拋磚引玉過了,阮柏宸感覺慕伊諾始終在避重就輕。他商量道:“等你氣消了,不跟家裏鬧別扭了,盡早迴去,好嗎?”

    慕伊諾無動於衷地用牙齒碾著魚籽。

    阮柏宸力不從心地摁住太陽穴,說:“至少給父母報個平安,行不行?”

    凡是慕伊諾不想理會的問題,他一概選擇沉默。把碗端過去,他使喚道:“阮柏宸,我還要喝魚湯。”

    阮柏宸:……得,真是我祖宗。

    水足飯飽,慕伊諾鑽迴被窩躺在沙發上愜意地眯午覺,阮柏宸進臥室靠著床板瀏覽論壇新帖,無聊地換了七八個姿勢,眼皮瘋狂打架,最後抱著筆電,浮浮沉沉地睡著了。

    賀啟延的電話打進來時,是晚上七點三十分。四肢如同灌了鉛,骨頭酥軟,阮柏宸這一覺足足睡了小半天,大腦一片空白,身體都快躺殘廢了。

    摁下接聽鍵,躁動的電流音紮進耳蝸,賀啟延大聲吵吵:“宸哥,過來嗨!”

    阮柏宸懶洋洋地坐起身,等待意識徹底清醒,他仰頭轉動僵硬的頸部:“我去洗把臉。”

    賀啟延查崗似的問:“你和小帥哥一整天沒出門,窩在家裏幹啥呢?”

    阮柏宸打著哈欠:“睡覺。”

    賀啟延拖長音調:“哇哦~你們……”

    掛斷通話,阮柏宸抓了抓頭發,暈暈乎乎地邁下床。客廳毫無動靜,他猜測,慕伊諾可能還沒睡醒。

    捏著肩膀走到臥室門口,先朝沙發上掃過去視線,阮柏宸停住腳步,視野中的少年盤腿而坐,手裏把玩著一枚玻璃管。

    月光淋在他身上,藍瞳比星星更耀眼,阮柏宸皺皺鼻子,房間內隱約飄散著一股茉莉花香。

    慕伊諾的存在,像一張構圖柔和的風景照,阮柏宸迴過神問:“什麽時候醒的?”

    指間玩轉著香水分裝瓶,慕伊諾沒抬頭:“三點左右。”

    阮柏宸聞言一愣:“為什麽不叫我?你一直待在客廳嗎?”

    慕伊諾道:“你睡得很沉。”

    話語裏聽不出其他意味,小少爺並無抱怨,隻是單純的陳述事實,阮柏宸卻謹慎地問:“我沒打唿嚕吧?”

    慕伊諾搖搖腦袋:“但我聽見你講夢話了。”

    阮柏宸挑高眉毛,神色緊張:“我有胡言亂語什麽嗎?”

    慕伊諾收好香水瓶,合上帆布包,揚臉望向阮柏宸,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張口胡謅:“你說,‘晚飯該給eno做魚香肉絲了’。”

    chapter14你坐的是我的位子。

    014

    阮柏宸遲鈍片刻才迴過味來慕伊諾是在調侃,滿頭黑線地斜倚著門,伸出一隻手指著衛生間:“去抹個臉,醒醒神,我帶你上‘別人家’蹭飯,你可以敞開了架勢吃。”

    慕伊諾站在盥洗池前彎腰,往臉上撲捧水,拿毛巾把沾濕的額發擦幹,背著帆布包跟隨阮柏宸邁到樓下。周日的夜晚,breeze酒吧幾乎滿座,賀啟延等在門口,瞧見阮柏宸,抬高右臂環肩將他摟住,眼角揉著一抹壞笑。

    阮柏宸讓慕伊諾待在自己左側,煙縷順風飄向右方,唇齒碾著煙尾棉花,他看著賀啟延:“直覺告訴我,你有點不懷好意。”

    賀啟延朝他身上一斜:“怎麽說話呢,我這叫‘關心國家大事,解決民生疾苦’。”

    阮柏宸當即右眼皮一蹦:“有屁快放。”

    “就那位,咖啡師。”賀啟延坦白道,“我跟人聊得挺熟了,他人確實很不錯。”

    阮柏宸鬱悶地說:“你所謂的‘國家大事’就是我的感情/事?”

    “那可不。”賀啟延拍拍他胸口,半推半搡將人帶進酒吧,補充道,“長相能入我眼的,絕對不是凡品,我有興趣多聊幾句的,一定是這人足夠優秀,哥們兒都替你把好關了,放心吧。”

    燈光眼花繚亂,酒精充斥著鼻腔,阮柏宸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當朋友可以,其他免談。”

    “不急。”賀啟延揉揉他後背,說,“咱先認識認識。”

    慕伊諾沒去聽兩人的對話,皮膚上流動著各色光影,剛來到吧台前,忽聞一聲婉轉悠長的吉他音,不同於以往的重金屬搖滾,這首藍調小曲輕柔舒緩,他意

    外地有些喜歡。

    調轉腳步,坐在離舞台較近的桌位裏,慕伊諾單手支頤,立麥後方的男人剃了一頭圓寸,黑背心下的肌肉勻稱,一條腿彎曲踩著高腳凳,另一條伸直,深情款款地獻唱《流離》。

    鍾愷的聲線獨特,嗓音抓人,無論是走抒情風還是rock,各有各的魅力。慕伊諾發現,他時不時會朝吧台的方向望一眼,巧的是,賀啟延總能對上他的視線。

    賀啟延注意到認真聽鍾愷唱歌的慕伊諾,驚訝地衝阮柏宸偏了偏頭。阮柏宸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還沒來得及瞧清少年的背影,一張陌生麵孔突兀地撞進他的視界。

    “你好,阮先生。”溫和的語聲,沉穩的氣質,身上的西裝剪裁精良,服帖的布料勾勒出男人優越的外形,他向阮柏宸禮貌伸手,莞爾一笑,“我叫康衍。”

    白領精英,成功人士,阮柏宸在心裏給人貼上標簽,繼而虛握住他的指尖:“阮柏宸。”

    “阮先生想喝點什麽?”康衍坐上他身側的椅凳,名牌手表在吊燈下反射著光澤,“我請你。”

    “他在我這兒永久免單。”賀啟延將兩杯新調製的果酒推給他們,笑眯眯地對康衍說,“你今天的這杯酒,我請。”

    康衍是breeze酒吧的會員,平日沒少在這裏消費,他不跟賀啟延見外,大方接過高腳杯,纖長的手指繞杯口摩挲一圈,而後打開了話匣子:“阮先生今年三十?”

    猜對了年齡,說明對自己早有關注,阮柏宸反問:“康先生呢?”

    康衍的笑容在外人看來很有誘惑力:“大你四歲。”

    他繼續讓話題延伸:“阮先生的職業是攝影師?”

    阮柏宸抿著果酒,齁甜。眼刀賞給躲在一旁偷笑的賀啟延,他直接道:“攝影師隻是個虛名,如果賀老板把我的真實情況全部告訴你,恐怕你並不會對我產生興趣。”

    “實不相瞞,我在賀老板那裏略有耳聞。”康衍喝下半杯甜膩的酒水,說,“坦誠講,我不太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也希望阮先生別介意我的職業。”

    阮柏宸誠懇地評價:“咖啡師,挺優秀的。”

    “哦?”康衍喜出望外道,“阮先生對我有所了解嗎?莫非也曾關注過我?”

    阮柏宸啞然,這叫人如何迴答?憑他三十年來的情場零經驗,這位高手他怕是應付不了。

    “想必阮先生肯定不喜歡拐彎抹角的談話,那我

    就開誠布公地表達我的訴求。”康衍的一雙眼睛像是要把阮柏宸吸進去,“你是我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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