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林月華反駁,許學軍似乎想要在這裏,當著嶽母和許青山的麵,將自己積攢了許久的怒氣一次性發泄出來。


    林月華強著頭死死盯著許學軍,一幅悲憤模樣,要聽聽他能說些什麽話來。


    但許學軍越是看林月華這模樣,越是怒火中燒。


    他猛然起身,站在茶幾前,高高在上地伸出手,指著林月華的鼻子,臉色鐵青地就要開始訓斥。


    “上次也是,說祭拜的事情,你一樣.......”


    “爸。”


    許青山喚了一聲。


    “完全不可理喻,從不讀書,沒有任何修養和素質......”


    “爸,別說了。”


    許學軍不管不顧,繼續劈頭蓋臉地數落林月華。


    “娶到你這種女人我真是倒了八輩子......”


    “爸!我說,別說了!”


    許青山猛然站起,攥住許學軍的手。


    他的高大身軀像顆長成的巨樹,光從吊頂的暖黃燈落到許青山身上。


    光影分作兩瓣。


    一瓣林月華,一瓣許學軍。


    林月華看著站在自己身前擋住丈夫的兒子,原本憑著一口氣憋在眼裏的淚水再也藏不住。


    許學軍訝異又氣憤,他仰起頭看向高大的兒子。


    “放開!”


    許學軍厲聲命令道。


    他決不允許兒子挑釁自己的權威。


    原本在一旁緊抿著嘴,揪心焦急的小老太,在見到許青山站起來後,她也立馬站起來,想過來拉開,卻又手足無措。


    “爸,發脾氣並不能解決問題,那隻是懦夫行徑。”


    “你在我心裏不應該是懦夫,而是頂梁柱。”


    許青山的徒手健身成果,讓許學軍的手根本無法擺脫許青山的掌握。


    似乎被兒子的這句話架住,許學軍氣勢萎靡些許。


    “我沒發脾氣。”


    許學軍嘴硬道,不爽利地撇下一句,扭過頭去。


    “外婆,你帶我媽去洗把臉,迴你們房間休息一下。”


    許青山鬆開許學軍的手,側過頭和外婆說道。


    雖然他在他們眼裏隻是孩子,但六神無主的外婆聽從許青山不容置疑的話,拉著女兒迴房間。


    客廳裏隻剩下許氏父子。


    “爸,坐吧,我陪你聊聊。”


    許青山抬手請了一下,自己先一屁股坐下。


    “聊什麽聊?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你好好地讀你的書就行了。”


    “你都不知道你媽這種人真是讓人......”


    許學軍橫眉冷對,時刻不忘記說教。


    “嗶......”


    水燒開了,許青山拿過燒水壺,茶盤挪置麵前,他並沒有管不停指責林月華的許學軍,而是自顧自地泡茶。


    “我這輩子不能升遷,事業不成功,都是你媽害的,要是......”


    “喝茶。”


    許青山把倒上茶的茶杯推到許學軍麵前。


    看著愣了一下才把茶杯端起來剛喝入嘴裏的許學軍,許青山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爸,你急了。”


    “嘶...咳咳咳咳......我沒急!”


    許學軍被許青山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話嗆到,大聲地辯解道。


    “你看,又急。”


    許學軍原本還想數落兩句。


    看著許青山那四平八穩的模樣,把話咽迴肚子裏。


    “大事要靜,急事要緩,難事要變。”


    “爸,這可都是你教過我的。”


    許青山手裏拿著茶碗蓋,慢慢地沏著茶。


    許學軍沉默了。


    “現在這裏就咱父子倆,有些不利於家庭團結的話,你沒說過,我沒聽過。”


    許學軍握著茶杯,微微低頭。


    不知怎的,他連屁股都從全貼著沙發,變成隻沾半邊。


    “我人輕言微,懂得也不多,但還是能陪老爸你聊聊的。”


    “這次的事,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小舅來龍江商業街那邊擺攤,被混混敲詐後起衝突的事吧?”


    許青山迴憶起有些不堪的過往。


    前世的他先是墮入地獄,再緩緩爬起,但有時候經曆過太多事的年輕人,心智尚未成熟就先遭毒打,自然容易滋生出畸形的心。


    也因此,後來事情解決後,他才和父親起衝突,遠走滬都,踏上不歸路,最終鋃鐺入獄。


    萬事有因必有果。


    他高三時發生的這些事,也是許家逐漸支離破碎、債台高築的導火索,點燃了勉強維持的屎山下積年炸藥。


    許學軍點了點頭。


    “那你方才想跟我媽說的,是要講講幫小舅的難度,但你會全力幫忙,隻不過希望在二姑家經濟上的事,還有讓我迴去祭拜的事,她也要全力支持,對麽?”


    許青山語調舒緩,沒有攻擊性。


    許學軍聽完更加詫異地看向許青山。


    這小子是怎麽知道的。


    “嗯......”


    許學軍應了一聲,但卻又想起什麽,皺起眉頭。


    “小孩子家家的,別管別操心那麽多,你隻要聽我的就對了,不要被你媽帶壞......”


    “爸,我們先說說祭拜的事吧。”


    許青山打斷了許學軍的牢騷,繼續說道。


    “我問你,那年我迴去了沒有?”


    “嗯。”


    “好,那年守孝的世俗規矩,我們守了嗎?”


    “嗯。”


    “好,要我媽每初一十五、一年八節,五點起床騎摩托迴山裏,上香祭拜後再出山去上班,我媽沒做到麽?”


    “做了。”


    “那我備戰高考,沒法迴老家,違反當地習俗麽?”


    “沒有是沒有,但是這事......”


    許學軍想爭論幾句,可許青山並沒有給他機會。


    “既然大伯母希望我迴去,那為什麽去年是對年,都說必須迴去,那我大堂哥怎麽沒迴去?”


    “他工作需要......”


    “我大堂哥去年沒找到工作。”


    許學軍一愣,想為侄子們辯解兩句,卻找不到理由。


    “雖然爺爺奶奶沒怎麽照顧過我,但你覺得爺爺在天上是更希望看到我學有所成,還是更想看到一家子人鬧騰內鬥?”


    “哪有內鬥,一些誤會而已,沒有那麽嚴重。”


    “小孩子不要聽風就是雨。”


    許學軍臉上掛不住了。


    “是麽?那為什麽大伯家和二伯家因為大伯母的事,放話老死不相往來?爺爺在世時也沒見過大伯母多孝順,這不就是那什麽......”


    “活時不孝,死後亂叫。”


    許青山保持著微笑,說著讓許學軍震驚的話。


    他很難想象這種話會從兒子口中說出來。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脾氣又上來了。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那你在急什麽?”


    許青山毫不示弱,也站了起來,雙眼對視,毫不退讓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生前陪伴也沒有,錢也沒有,什麽都是你出,這算孝順?”


    “生前不孝,是為自己的利益,死後盡孝,是為自己的麵子。葬禮的禮金也全都被他們家拿走,這難道不是根深蒂固的自私麽?”


    “爺爺一過世,奶奶不管事,大伯不頂事,那大伯母作為長嫂,她做了什麽?”


    “一年時間,老大老二家翻臉,老三家鬧離婚。”


    “娶妻不賢毀三代,你現在看看,大伯母賢不賢?”


    許青山目光炯炯,氣勢如虹。


    許學軍指尖有些顫抖。


    “你......你怎麽知道我和你媽要離婚的事?”


    “呲......”


    許青山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他坐下來,又請許學軍入座。


    “坐吧,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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