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注定是個忙碌又充實的季節。

    前腳花生出土摔完打油留種,後麵晚熟棒子也緊跟著掰迴了家,先堆在院子裏,等翻完地種下小麥後,又要給棒子剝皮扛到房頂上晾曬,徹徹底底忙完,已經到了九月中旬,樹葉金黃,在湛藍碧空下綻放枯萎落地前的最後一抹絢爛。

    薛家的雖是河灘荒地,可薛鬆和薛樹打理地勤快,交完田稅,剩下的棒子足夠四口人吃到明年秋後了。

    這一日,薛鬆哥倆把晾幹的棒杆兒拉了迴來,在後院挨著牆根跺好,葉芽在前院曬被子,正要迴屋,瞧見林氏走了進來,她手裏端著一個鐵盆,身後跟著又長高了一些的虎子。

    “二嬸,你來啦。”她笑著迎了上去。

    “嗯,剛打了花生油,給你們送點,省著再去鎮子買了。”林氏穩穩地走著,鐵盆裏微黃色的花生油微微蕩漾,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兒。

    “二嬸真好,總想著我們!”隨著關係越來越近,葉芽也不假裝客氣,大大方方接受了林氏的好意,又問道:“二嬸,春杏怎麽沒跟著過來啊?”

    “我姐肚子疼,懶得動彈呢!”虎子搶著道,聲音脆生生的,跟他壯實圓滾的小身板一點都不搭,“二嫂,二哥他們呢?”

    葉芽摸摸他的腦袋,“他們在後院跺棒杆兒呢。”

    虎子便撒腿朝後院跑去了。

    林氏忍不住歎氣,“咱們家都是穩重的人,就連老二小時候也乖巧聽話,從來沒有淘氣過,也不知虎子這脾氣像誰。”說話間,兩人已經跨進了灶房。

    葉芽一邊把快要見底的油壇子搬到外邊鍋台,方便林氏倒油,一邊笑著道:“男孩子嘛,就是淘氣點才好,等再過兩年,虎子就懂事了。對了二嬸,要不要讓虎子也去念書?”

    “快得了吧,給他念書也是白搭,他也吃不了那個苦。咱們村子,以前也有幾個讀書的,可都熬不住天天早晚來迴折騰,讀了十天半月就說啥也不去了,這麽多年,就老三一人堅持下來了。”林氏感慨道,倒完油,她朝後院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前些天我托人幫著給老大留意合適的姑娘,昨天有眉目了。過來,我先給你說說,你看看合適不,要是你也覺得還行,我就把老大叫進來問問他。”

    葉芽心中一跳,所幸她在孫府曆練了幾年,又對此事早有準備,微微詫異後,將油壇子搬迴原處,轉身時已麵帶喜意,“這可真是好事,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葉

    芽掩飾的好,林氏並未看出她眼底的慌亂和酸澀,將人拉到後門前,一邊瞅著遠處幹活的薛鬆一邊道:“是西邊大王村的姑娘,今年十九,說是個頭矮點,人黑,生的也不大好看,所以遲遲沒有嫁出去。唉,別說她醜,就是她生的好看,有你這個弟妹對比著,恐怕老大也看不上她。二嬸也想給他找個好的,可你也知道,他那耳朵,沒人願意嫁過來啊,咋樣,你覺得如何,我要是跟老大說,他會不會生氣啊?”

    哪怕擔心薛鬆扛不住林氏夫妻的壓力而娶妻,現在聽說他隻能配一個又矮又黑又醜的姑娘,葉芽還是替薛鬆委屈,奈何家裏情況擺在這兒,家窮,還有個傻子弟弟,換誰,但凡能找個四肢康健的,也不願嫁過來。再說,她是他明麵上的弟妹,不好於此事上多說,反而還要感激林氏:“瞧二嬸說的,你一心一意為大哥好,他怎麽會生氣?就是,大哥以前就不願意娶妻,耳朵聽不見後,好像更不愛搭理人了,一會兒他開竅答應最好,萬一他說話難聽了,二嬸你別往心裏去啊!”

    “知道知道,我還不知道他那脾氣嗎!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到後院找他說去。”林氏拍拍葉芽的手,大步出了後門。

    葉芽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再看看還毫不知情的薛鬆,不安地咬了咬唇。明明信他的,可心裏還是沒譜,特別是這一個多月,薛樹與她寸步不離,好幾次薛鬆想打發他去鎮子都沒有成功,看她的眼神於是便越來越深沉難測。聽說開了葷的男人就會老想著那事,他礙於薛樹不敢太過放肆,現在有個可以天天摟著睡覺的媳婦送上門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動搖?

    不行了,又在胡思亂想了,他怎麽會是那種人呢?算了,由他去勸服二嬸吧,成與不成,她等著結果就行了。他要是敢答應,她就,就當被狗咬了兩次!

    恨恨地瞪了男人兩眼,葉芽轉身迴了西屋。

    那邊林氏把薛鬆叫到一邊,斟酌著說了那姑娘的情況。

    薛鬆強忍著才沒有瞥向灶房,麵無表情地讓林氏重複兩遍後,立即拒絕道:“二嬸,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本來就沒打算娶媳婦,現在聾了,好姑娘看不上我,差點的我看不上她們,更不想隨便娶個人湊合過,那樣人家姑娘委屈,我也委屈。二嬸,就這樣吧,別再替我操心了,你這樣,我心裏也難受。我好不容易才好過一點,你來說一次,我就得因為耳聾再難過一次,真的,二嬸,就這樣吧。”說完,沉著臉走了。

    聽他口口聲聲提及耳聾一事,林氏心裏何嚐好過?

    若是侄子沒事,憑他的相貌人品,憑家裏的新房子,她說什麽也會給他找個好媳婦,現在無奈之下尋到個嫁不出去的,她本就心裏有愧,聽薛鬆那樣一說,她更不敢再強求了,暗暗罵了自已幾句,叫上虎子迴家了。早知道就該聽孩子他爹的,等薛柏有出息後再看看,要是老三中了秀才甚至舉人,旁人就是看不上老大,也會因為能沾老三的光遷就一下的。

    葉芽聽到外麵的動靜,趕緊出來送人,一看林氏朝她無奈搖頭,就知道薛鬆成功拒絕了。她掩下心中歡喜安慰了林氏幾句,待二人出門後,她就忍不住偷偷笑了,連腳步都輕快起來。本打算迴西屋繼續繡帕子的,想了想,走到後門朝外麵望了一眼,就見薛鬆愣愣地站在牆角下,正迴頭看向這邊。瞧見她,他先是一怔,隨即就朝這邊走了過來,哪想才走幾步,就被以為他要偷懶的薛樹喊住了。

    望著他一下子從緊張轉為陰沉隱忍的冷臉,葉芽突然覺得十分有趣,臉上的笑容越發遮掩不住。

    而在薛鬆眼裏,她一身素色衣衫立在門口,笑眼盈盈地望著他,所有的緊張擔心,便在這樣的笑容裏散去了。

    鎮上。

    學堂裏散了學,薛柏收拾好東西,隨著眾多學子一起走了出去。

    “三郎!”

    同好友告別,正要走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他詫異地轉身,果然瞧見了肉鋪的張富貴,正站在院牆根下朝他招手。薛柏趕緊快步走了過去,“張叔,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等了多久了?”

    張富貴看著麵前的清雋少年,眼裏是不加掩飾的欣賞,慈善地笑道:“叔也剛剛到,沒等多久。怎麽樣,你大哥耳朵有起色沒?”

    先前薛鬆遲遲沒有來鋪子送野味兒,他著實擔心了一陣子,直到那天薛樹送來一隻山雞,他才知道薛鬆聾了。他聽了心裏很難受,認識薛鬆已經有將近十年了,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薛鬆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上衣衫破舊卻幹幹淨淨,額角大概是摔了,一片紅腫。少年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可不管他怎麽強裝鎮定,當他把手裏的野味交出來遞給自已時,張富貴還是在他眼中看到了期望和忐忑,就好像那隻野味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似的。當時張富貴就莫名的心疼了,習慣性地打聽了他的來曆後,更為可憐的薛家三兄弟歎息,自此隻要是薛鬆來,他都會照顧他們一些。這麽多年相處下來,三個小孩子都已長大,就連最小的薛柏都比他高了,可在他眼裏,他們還是那三

    個招人疼的孩子,他已經習慣了關心照顧他們。

    見薛柏眸光黯下去,他歎了口氣,提起來意:“三郎,你還記得教你大哥硝皮的那個李老頭不?”

    薛柏點頭,“嗯,記得,他老人家怎樣了,身子骨還好嗎?”李老頭也是好人。一般這種手藝活,師傅們都是招學徒立契後才肯傳授手藝,因為同情他們哥仨,李老頭才肯白白教給大哥的,隻讓大哥答應不搶他的生意就行。

    張富貴又歎了口氣,“唉,半月前他去了……他是咱們鎮上唯一的硝皮匠,現在他一去,往常那些打了兔子貉子想多掙點皮毛錢的獵戶就沒地方去了,這幾天都跟我抱怨賣生皮少掙不少錢呢。李老頭沒兒子,唯一一個遠房侄子也在外地娶妻生子了,常年不迴來。叔我跟他有點關係,前兩天他忙完喪事,跟我念叨要把那個小院子賃出去,因李老頭家住在鎮子邊角,房子也有些年頭了,沒人願意賃,他現在著急迴去,叔聽他的意思,好像準備便宜賃了呢,一年隻要二兩銀子,包括裏麵硝皮用的一應東西,什麽都不帶走。叔去那邊瞧過,三間房雖小,給你們哥倆用足夠了,何況還有專門用來硝皮的場子。叔想著,你們賃下最好,一來你大哥能接活掙錢,二來你可以跟他住在鎮上,用不著天天起早貪黑跑那麽遠山路,眼看明年就要下場了,有那個奔波的功夫,用來讀書多好?咋樣,你迴去跟你大哥商量商量,明早給我個準信兒?”

    作者有話要說:

    小薛鬆:我很能裝,想吃肉也能裝作不想吃。

    小薛樹:我很乖巧,媳婦喜歡我,想吃就吃。

    小薛柏:我很堅定,不介意功成名就時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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