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迴家的時候,薛鬆尚未歸來。

    葉芽讓薛樹去開鎖,她在院子裏晾衣裳,彎腰抬頭的功夫,大黃慢悠悠晃了進來,繞著她轉一圈,最後臥在一旁,腦袋搭在地上,一雙褐色的眸子盯著她,一動不動,隻有在她抖摟衣服時,它才會眨眨眼睛,兩隻耳朵豎地更直。

    葉芽對它還是有些怕的,提著心始終留意著它的動靜,晾完後往迴走,見它沒有跟上來,鬆了口氣。

    “媳婦,我幫你殺魚吧?”薛樹拎著兩大一小三條魚站在屋簷下,笑著看她。

    “你會弄嗎?”葉芽有點懷疑,抬頭看看天色,是該準備午飯了。

    薛樹連連點頭,他很愛吃魚的,隻是往常運氣不好,很難抓到魚,今天不知道怎麽迴事,竟然一口氣捉了三條!

    “那你弄吧,我去蒸米飯。”

    等她淘完米用粗布掩好鍋蓋邊緣,薛樹已經收拾好三條魚了。

    葉芽看著那魚,想了想,決定一會兒都做了,到時候把小的那條留給薛柏吃。

    “你去摘黃瓜和豆角吧,順便摘洗幹淨。”她接過洗好的魚,放在菜板上,一邊在魚背上劃了幾刀,一邊對薛樹道,三道菜,每樣盛兩盤,也看得過去了。

    能幫媳婦忙,薛樹很開心,高高興興地去了。摘完幾把豆角就跑過來問夠了沒,葉芽說不夠,他就迴去再摘,來來迴迴好幾次,總算是忙完了。

    薛鬆迴來的時候,就見葉芽彎腰在灶房裏忙活,薛樹扒在門口望著她,大黃也來了,伸著舌頭守在屋簷下,腦袋對著灶房的方向。

    誘人的香味兒伴著鍋鏟翻炒的劈啪聲齊齊傳來,他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某處漸漸被暖意填滿。自從娘死後,除了在二叔家吃飯的那幾次,他已經十幾年未聞過這種菜香了。

    “弟妹,這麽早就做飯了?二叔他們估計還得等會兒才來。”他走到門口,拍拍薛樹的肩膀,看著鍋裏的紅燒魚道。

    葉芽給三條魚挨個翻了一遍,蓋上鍋蓋:“嗯,我知道,就是這個魚做起來麻煩一些,我先準備好,其他的等他們來了再弄。”她往圍裙上抹了抹手,抬頭看向薛鬆:“買好地了嗎?”

    薛鬆立即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紅,明顯是哭過了!

    他強忍著才沒有迴頭去看薛樹,麵色平靜地跨了進去:“買好了,就在河邊,明天我跟二弟去鋤草。”去洗衣服的那點功夫,難道二弟又欺負她了?

    聽他說明天就要下地,葉芽很不放心:“大哥,你的傷還沒好利索,地裏的活就交給我跟阿樹吧。三畝地,我們倆就夠了。”她六歲就開始下地幹活,拔草種地還是挺快的,如果不是被賣到孫府,估計要與莊稼打一輩子交道的。

    “不用,我的傷不礙事,地裏的活不用你插手,你幫著看好家就行。”薛鬆馬上迴道,他們不能給她錦衣玉食,卻可以不用她操勞農事,她一看就沒有做過多少農活,身上細細白白的,他不想她被曬得跟村裏的婦人一般。

    不給葉芽反駁的機會,他走到後門口,把薛樹叫了過去:“弟妹你忙吧,我有些話要囑咐二弟。”言罷便跨了出去。

    他的臉色有些冷,雖說跟平常差不多,可葉芽還是察覺到他似乎不是很高興,是她說錯話了嗎?她低下頭,看著薛樹慢慢吞吞地從她身旁經過,最後小聲嘀咕著去了後院,隻有大黃還留在屋簷下,陪著她。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其實她還沒有了解薛家三兄弟,在他們眼裏,她還隻是個外人吧?

    默了片刻,她又重新振奮起來,今天最重要的是招待二叔一家人,其他的,以後再說吧,大不了什麽都聽薛鬆的好了,再也不自作主張。他讓她做飯她就做,他不讓她下地她就不去……

    那邊薛鬆把薛樹叫到樹下,繃著臉訓道:“你是不是又欺負她了?”

    “我沒有……”薛樹心裏有鬼,沒敢與他對視,扭頭看著柵欄裏的小黃雞,一隻一隻地默數。剛數到五,就聽大哥似強忍著怒氣般問他:“你沒欺負她,她為什麽哭了?別想扯謊,我知道她哭過!”

    薛樹撇撇嘴,大哥還是那麽厲害,小時候他偷二叔家的東西吃,明明把嘴擦幹抹淨了,最後還是被大哥看了出來,把他提到二叔家,當著二嬸的麵狠狠打了一頓,至今他都記得那天屁股開花的疼。

    想到扯謊的後果,他覺得屁股又疼了,偷偷去看大哥,就對上一張冷冰冰的臉。他嚇了一跳,忙小聲辯解道:“不是我先欺負媳婦的,是那個柳寡婦,我遊到媳婦跟前,就聽她在不停地說著什麽,還攔著媳婦不讓她走,我就潑她……”

    柳寡婦?

    薛鬆皺眉,打斷他的廢話:“那你聽見她都說啥了沒?”

    薛樹撓撓頭,仔細迴想了一番,把記得的都說了一遍,前後有些不連貫,但薛鬆還是聽明白了,柳寡婦說葉芽是窯子裏出來的!

    那個長舌婦,她要是個男的,他現在就去打爛她的嘴

    !

    他攥緊拳頭,良久才平複了心中的怒氣,看看依舊不敢抬頭的傻二弟,想起他方才說的話,又問:“那你怎麽欺負她了?難道你信了柳寡婦的話,罵她了?”這種事不是沒有過,那次柳寡婦被南頭李金媳婦扇了臉,她沒法撒氣,就故意挑唆二弟說些難聽的話,好在被三弟及時發現端倪,才沒有惹到李金媳婦。

    “我沒有罵媳婦!”薛樹受了冤枉,立即抬頭吼道,十分氣憤。

    薛鬆嚇了一跳,“你瞎嚷嚷什麽!你沒有罵她,那你幹什麽了?”擔憂地看向後門,怕被葉芽聽見。

    薛樹馬上蔫了下去,左腳磨著地,“媳婦怕大黃,讓我趕走它,我沒趕,還用胳膊蹭她的胸口,她就哭了……”說到底,媳婦還是被他惹哭的。

    大黃嚇人,她害怕,胳膊對胸口……

    薛鬆很快就猜出了大概情景,不由用力踢了薛樹一腳:“我不是說過隻要她不願意,就不許你碰她嗎?你是不是非要逼她走才高興?”她本來就在柳寡婦那裏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他還作出那種輕浮的舉止,她能不多想嗎?

    薛樹沒躲,隻是有點委屈:“媳婦那裏軟軟的,我喜歡摸嘛,不信你試試,碰到後肯定就會老想著的!”他愛吃魚,但也不是非要天天吃,可媳婦不一樣,隻嚐過一次,他就記住了那極致的美好滋味,而且媳婦又不像魚那樣難以抓到,她就在他眼前晃悠,大哥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嗎?

    越想越覺得委屈,薛樹跑到薛鬆的影子前,恨恨地踩他的頭:“你就會打我!哼,等你娶媳婦了,我天天盯著你,你要是偷摸你媳婦,我也打你!”說完,好像又怕薛鬆打他似的,一溜煙跑了,自然也就沒瞧見,他大哥,臉紅了。

    葉芽正在切豆角,見薛樹慌裏慌張地跑進來,剛想問他跑什麽,就聽他朝前院喊了聲“二叔”。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連忙放下手頭的活計,解下圍裙,匆匆整了整衣衫,跟著迎了上去。

    薛山梁和林氏並肩走在最前麵,穿的都是粗布衣衫,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前者身形高大,膚色黝黑,背已經有些佝僂了,瞧見葉芽,他腳步一頓,隨即善意地朝她笑了笑,葉芽忙喊二叔,然後看向林氏。

    林氏頭上裹著灰布巾,發髻梳的一絲不苟,顯得整個人十分利落。她有些瘦,顴骨略高,但除了看著嚴厲些,她還是很好看的,哪怕常年勞作讓她白皙的皮膚變得粗糙發黃。

    林氏進門後就飛快掃

    了一眼院子邊角,見東西都收拾地整整齊齊,繃緊的嘴角略鬆了些,可當她看見雖一身布衣卻難掩明豔姿色的侄媳婦,眼裏便閃過一道厲色,對於葉芽的招唿,也隻是哼了一聲算作迴應。

    葉芽對她的態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畢竟薛樹說了她很多壞話,所以她隻是尷尬地紅了臉,倒沒有露出害怕委屈的神色。

    薛山梁知道自家婆子是什麽德行,咳了咳,側過身,朝身後的姐弟道:“這是你們二嫂,還不快點叫人!”

    “二嫂!”幾乎同時,一輕柔一清脆的兩道聲音同時傳進葉芽耳中。

    她“噯”了一聲,待看清兩個孩子的樣貌,嘴角不由帶了笑。

    左邊十三四歲的少女應該就是春杏了,白皙的鵝蛋臉,秀挺的鼻梁,水靈靈的桃花眼,就那樣帶著好奇和善意望著她。在她身上,葉芽看到了薛家人樣貌上的所有優點,真是讓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的俏姑娘。

    而薛樹口中常常欺負春杏的虎子,其實隻是個六七歲的男娃子,小肚子圓滾滾的挺了出來,臉蛋也圓圓,雖生著與姐姐一樣好看的桃花眼,看著就沒有那麽出眾了,但也算的上憨厚可愛。

    他喊完二嫂,眼睛一轉,瞧見已經挪到灶房裏臥著的大黃,立即不耐煩地掙脫春杏的手,猛地朝灶房跑去,因為薛樹和葉芽並肩站在門口,他的動作又太過突然,葉芽躲閃不及,被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所幸旁邊就是門板,撐一下就重新站穩了。

    男娃子都這樣,她家裏的弟弟也是莽莽撞撞的,葉芽沒有在意,笑著遮掩過去,要請三人進屋。

    身後卻突然傳來虎子的掙紮:“大哥,你放開我,我要跟大黃玩!”

    薛鬆直接把人提到葉芽麵前,壓著他的肩膀:“先給你二嫂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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