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帶著大小姐走了,常遇在門口悵然若失地立了許久,直到馬車消失在村子口,他也沒有進門的意思。

    盛夏,即便是早上,耀眼的光照在身上,時間長了也熱的慌。

    李顯可不想繼續陪常遇目送老爺,忍了會兒,笑著道:“常管事放心吧,老爺身邊有那麽多人伺候著,沒啥好擔心的。您瞧,這天頭越來越熱了,老爺不在,您難得能歇一歇,要不到我那邊坐坐,咱們一起下一盤?”

    他隻是隨口說說,卻不想常遇聽了,竟真應了下來。

    李顯愣了愣,但他正巴不得跟常遇打好關係呢,就笑嗬嗬地在前頭領路了。

    常遇微笑著隨他往東邊走,轉身時,朝門房使了個眼色。

    東跨院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繞過影壁,便是三間上房左右廂房的結構。李顯和李二郎住上房,已經成親的李大郎和李三郎就住在廂房裏。平常大家躲在屋裏說悄悄話可以,但要是哪家有個爭吵什麽的,絕對瞞不住其他屋裏的人。

    常遇與李顯並肩進門的時候,劉婆子剛從李三郎屋裏出來。

    李顯斜眼瞪了她一眼。偷懶耍滑的婆子,這都什麽時候了才收拾完屋子,迴頭得好好叮囑大兒媳婦幾句,叫她管得嚴點,別讓下人們欺負了。

    瞪完了,他笑著請常遇進屋坐。

    廂房裏,阿晚卻愣在炕頭,有點不敢相信剛剛劉婆子在她耳邊說的話。

    常管事讓她找機會從正門逃迴家?

    這是有把握李莊頭不會拿賣身契逼她迴來了嗎?

    或許,隻是一時之計?

    阿晚有些猶豫,扭頭時,脖子那裏突然傳來火辣辣的疼。她深深吸了口氣,抬手去摸昨天留下來的傷口,果然又破了。看著手指上的血,眼前頓時浮現出李二郎那雙淫-穢的眼睛。當時他進來的是那麽突然,如果不是窗台上有把剪刀,如果不是她用剪刀戳傷了自己,她恐怕都堅持不到李三郎迴來吧?

    可李三郎呢,看看那邊還在睡覺的傻子,阿晚的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她知道,李三郎是喜歡過她,那種什麽都依著她的喜歡。

    她還記得,洞房那晚,李三郎想跟她睡一個被窩,她攥著被子不讓他進,哭著求他,李三郎就妥協了,真的沒有強迫她。可元帕上沒有落紅,李莊頭知道李三郎不會做夫妻之事,專門帶他去逛了一趟窯子。她不知道李三郎在窯子裏都學到了什麽,可

    他一迴來,不等天黑就撲在她身上亂折騰,折騰一遍不夠,還口口聲聲念叨著要弄出血來她才算是他媳婦了。她實在受不住了,就偷偷咬破手指抹在元帕上,總算是蒙混了過去。

    可自從李三郎嚐到了那種滋味,他就變了,整天到晚想的就是睡覺睡覺,恨不得永遠不讓她出這個屋才好。

    如今,李二郎也越來越大膽,阿晚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被他得逞了。

    她不想被李二郎糟蹋。

    她要迴家。

    這個念頭讓阿晚緊張又興奮,身子都輕輕顫了起來。她要迴家,她再也不想在這裏住下去了,就算常管事沒有絕對的把握,她也沒有勇氣再在李家等下去。如果真的躲不過他們,她早晚都得被折磨死,既如此,她寧可死在家裏。

    心意已決,阿晚悄無聲息地穿鞋下地,什麽也沒有拿,提著心挪到門口,偷偷朝外看去。

    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阿晚咬唇想了想,常管事讓她從正門走,難道他已經搞定了門房老錢?平常林老爺不在,正房大門都是不開的,門房老錢就守在李家側門這邊,老錢得過李莊頭的特意吩咐,不許她一個人出門。現在林老爺過來了,他一定又被李莊頭派去了那邊。

    阿晚很害怕,可那天常管事冷靜的目光讓她很快又鎮定下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輕輕打開門,沿著廂房房根朝拐向正院那邊的月亮門疾步走去。心跳從來沒有如此快過,阿晚緊緊攥著拳頭,默默祈禱著千萬不要讓人瞧見。她明白常管事的意思,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就是想幫她,也得出了這個大門才行。

    近了近了,前麵就是影壁,繞過影壁,快跑幾步就到了月亮門,然後馬上就能出正院大門。

    阿晚額頭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可她不敢擦,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快走快走,逃出這裏。

    然,就在她的身形快要消失在影壁一側時,東邊廂房的門簾子被挑開了,柳氏隨意朝那邊瞥了一眼,短暫的錯愕後,當即就喊了起來:“弟妹,這一大早的,你要去哪兒啊,怎麽沒叫老三陪你啊?”

    她的聲音本就尖細,在這麽小的院子裏一喊,幾乎所有人都能聽著。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阿晚嚇得心都快跳了出來。她想解釋一下,可她知道解釋也沒用,被柳氏纏住,她就再也沒有機會跑了。於是她假裝沒有聽見,勉強鎮定地繞過影壁後,立即朝月亮門急急跑了過去。

    柳氏傻了眼,阿晚以前也想偷偷迴家過,被她撞上好幾次,都讓她用這種辦法攔住了,哪想這迴竟頭也不迴地走了?

    難道她要跑?

    柳氏心裏咯噔一下,馬上跑下台階,仰頭就朝李三郎屋裏大喊:“老三,老三快起來!你媳婦跑了!”

    對麵廂房裏,李三郎噌地坐了起來,扭頭一看,媳婦果然不見了。他當場就急了,口中含糊不清地嚷著“媳婦媳婦”,連外衫都沒穿,跳下地光著腳就往外追。

    那邊李顯正頭疼該走哪步棋呢,聞言猛地站了起來,正要往外走,見常遇滿臉茫然不解地望著他,他又頓了腳步,尷尬道:“常管事,今兒個對不住了,您也知道我那三兒子是個傻的,昨天他跟他媳婦鬧了一場別扭,眼下他媳婦跑了,我得出去勸勸。實在是對不住,改日我再陪您下棋!”

    常遇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震驚,“沒事沒事,你快去吧,這可是急事。不過你也不用太著急,我雖然沒有成過親,可也知道,這小兩口天天湊在一起過日子,總會有鬧別扭的時候,迴頭好好哄兩句就行了。哎,看我,又忍不住囉嗦了,行啦,你快去幫忙勸和吧,不用管我!”

    李顯早恨不得衝出去了,此刻再也懶得客套,大步離開。

    常遇輕輕哼了聲,負手跟在後麵。為了趙家的事,他已經錯過了一次跟大小姐親密相處的好機會,今兒個他要是讓李顯把阿晚追迴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沒用!

    前麵阿晚一口氣跑到了院門口,後麵緊接著就傳來柳氏大喊的聲音,她也顧不得猜想門房老錢讓不讓人了,低頭咬牙直往外衝。衝出林家大門,她也沒有半點高興,一邊朝村西跑一邊怕得掉眼淚。她怕大哥不在家,怕被李三郎追上。李家人就是一窩狼,今日若是被抓迴去,她怕自己再也逃不出來了。

    “媳婦媳婦,你迴來!”

    身後響起李三郎粗噶的叫喊,阿晚胸口一緊,再也不敢胡思亂想,使出全身力氣往家跑。

    好不容易進了村子,她心中終於升起一絲希望,希望有人會出手幫她攔住李三郎。然村人們都震驚地打量她,有嘲諷有幸災樂禍,卻沒有一個有出手幫忙的意思。阿晚又心酸又害怕,視線都被淚水糊住了。身後李三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距離自家門口還有七八戶人家,她再也忍不住了,拚命哭喊道:“大哥,你出來,大哥,你快出來!”快出來救救她吧,她快被人抓住了。

    趙平在家,他正在後院劈柴,上半身裸

    著,下麵穿一條灰色長褲。

    大寶二寶在不遠處晃悠悠玩,石壯蹲在趙平旁邊跟他說話。

    阿晚出事後,趙平必須留在家裏照顧兩個弟弟,隻有石壯一人在鎮上做活,今天是月底,他天沒亮就往迴趕,還割了二兩肉迴來。兩人從小玩到大,小時候一起上山掏鳥窩,一起跟石老爹認字,後來阿晚長大了,石壯喜歡阿晚,跟趙平的關係就更好了。

    正說著話呢,外麵街上忽然熱鬧了起來,人聲鼎沸中,阿晚絕望無助的哭喊同時傳入兩人耳中。

    石壯因為蹲著,動作慢了一步,他起身時,趙平早扔了斧子衝出去了。

    街上,阿晚在離家兩個門口時被李三郎抓住了,李三郎也不管她脖子上冒血的傷,拽著阿晚就往迴走。阿晚坐在地上哭著不肯走,李三郎就把人扛了起來,飛似的往迴跑。趙平衝出大門時,就見自己的妹妹披頭散發地趴在李三郎肩頭,一邊打人一邊朝這邊哭喊。

    “李三郎!”

    滿腔怒火化成一聲大吼,趙平紅著眼睛追上去,一把掰過李三郎肩頭,手上一用力就將阿晚搶了迴來。

    “阿晚,怎麽迴事,他欺負……”

    話未說完,卻瞥到了阿晚脖子上還在冒血的猙獰傷口,趙平腦海裏最後那點理智徹底被怒火燒沒了,迴頭,一腳將還想跟他搶人的李三郎踹到地上,人也跟著撲了上去,鐵拳雨點似的朝對方胸口砸下。

    “我讓你打她,你還打啊,你起來打啊!”

    一聲聲悶響,直接驚得附近圍觀的村民失了聲,俱都震驚地看著發瘋打人的男人。

    被大哥放迴地上那一瞬,阿晚就不怕了,此時見向來沉穩冷靜的大哥如此憤怒,忙上前阻攔:“大哥別打了,別打了!打死人要坐牢的,你這樣,讓我和大寶二寶怎麽辦啊!快住手,大哥!”

    “你躲過!當初要不是你鐵了心,我才不會讓你嫁給一個傻子!他倒好,說什麽喜歡你,他就是這樣喜歡的!”趙平看也不看阿晚,繼續朝李三郎胸口招唿。這口氣他都憋了半年了,再不發出來,他怕自己會憋死!那是他親妹妹,家裏再窮的時候他都舍不得讓妹妹吃苦,如今竟受了那樣重的傷!

    “大哥!”阿晚驚惶無措地哀求道。她不怕李三郎死,她怕大哥打死人要償命!

    “阿晚,你先進屋去,這裏交給我們。”

    身後忽的傳來熟悉的厚重聲音,阿晚瞬間僵住,不可置信地迴

    頭看去。

    石壯強忍著才沒有把人拉到懷裏緊緊抱住,他看了一眼阿晚脖子上的傷,目光一冷,卻隻是催她先迴去,他則上前把發狂的趙平拉了起來。他也想打,可一來他沒有立場,二來李三郎現在已經吐血了,真打死了,以後誰來照顧阿晚和兩個孩子?

    他不能動手,也不能讓趙平再打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椰子親的地雷,麽麽~

    這樣的大哥,有沒有嚇到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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