嚕嚕平安歸來,林員外心結解開,在炕上休養兩日便基本能行動自如了。如此一來,嚕嚕再也沒有借口耍賴不去上課,況且她也的確饞魚幹了,便乖乖背熟已經學過的幾句話,寫好那日先生布置的作業,抱著一種既害怕又期待的心情去了竹林書房。

    宋言早就到了。

    房門虛掩著,他坐在書桌前看書,坐姿端正,神態專注。清爽的晨風從窗外吹進來,拂動他頭上方巾微微飄動,豐姿俊美如謫仙。

    但實際情況是,他的袖口裏裝了兩個油紙包,散發著淡淡的塵俗氣息。他的眼睛盯著書上的小字,可他已經盯了半天了,始終沒有翻頁過。而與他俊美臉龐上淡然冷清神態截然相反的,是他那顆有些急躁的心。

    他很想看看他的學生。

    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如此迫切地想見到她,好像必須親眼見她安然無恙才肯放心,才肯相信她的確是平平安安地迴來了。大概是職責所在?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學生雖然貪玩嘴饞不喜管教,可她都是他的學生,是他的晚輩,他這個當先生的,有責任看護她。

    是了,他是她的先生,當然要關心她擔心她。

    宋言滿意地笑了,恰在此時,外麵傳來幾聲人語。他馬上聽出了學生的聲音,唇角不自覺地浮起淺笑。他突然發現,學生不但人長得好看沒有半點瑕疵,就連聲音,也是令人聞之不忘。

    屋門被推開,宋言依然維持著看書的姿勢,可他細長濃密的眼睫微微抬起了一些,看著那雙白底粉麵繡花鞋映入眼簾,然後是水綠的百褶裙裙擺,是兩隻不安分動來動去的小手,是她纖細的腰肢。最後,因為她不懂規矩,沒有向他行拜師禮而是直接坐在了對麵,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隨著她的纖腰移動,緊接著隨著她落座,轉到她的胸口。

    她今天穿了件杏黃的右衽小衫,衣襟上繡著纏枝花,花兒嬌豔,被那對兒與她年齡十分不符的飽滿豐盈撐了起來,上下起伏著。宋言臉上有些發熱,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看,可他就是忍不住。待櫻桃收拾完桌麵離開後,他的目光更是落到了她裸-露在外的細白脖頸上。什麽欺霜勝雪膚如凝脂等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很誇張的詞匯此時都冒了出來。

    “先生,我作業寫完了。”嚕嚕緊張地在桌前坐好,見先生開始一直低垂著眼簾,現在卻盯著她的脖子看,便疑惑地摸了摸脖子,同時把字帖推了過去。

    宋言被她驚醒,不動聲色地收迴視線,拿起字帖檢查,“背書吧。”

    嚕嚕便乖乖地背了出來,三句話,全背對了,背完就期待地盯著宋言的袖子。

    宋言卻拿出四張字帖擺在她麵前,用細竹竿指著幾個字道:“這幾個字,也得太潦草了。你學得越多,懂得就該越多。字帖也是,不是隨便把紅字染黑就行了,要學著筆畫走勢來。今天的就算了,隻打你一下,下次若是沒有半點進步,寫差幾張,打幾下。把手伸出來吧。”

    嚕嚕本能地把手藏到背後,乞求地看著他道:“先生,不打行不行?我那天在外麵受了很多苦,你就心疼心疼我吧。”這兩日老族長也問過那天的事,嚕嚕就按照裴策的叮囑說自己半夜躺在柴垛上,餓了就偷人家的剩飯吃。每說一次,老族長就用一種很愧疚的眼神望著她,一直喊心疼,然後就加倍地對她好。櫻桃和甜杏也是,對她比以前更細心溫柔,還給她買了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嚕嚕就覺得,她吃了苦,所有人都會心疼她的。

    你就心疼心疼我吧……

    嫵媚多情的水眸,嬌弱可憐的語氣,直接求得宋言某處蠢蠢欲動。

    “砰!”細竹竿突如其來地落在書桌上,發出一聲犀利的脆響。

    嚕嚕嚇得打了個激靈,臉色發白,再也不敢求情,當即把手伸了出去,眼中瞬間氤氳了淚水。

    宋言若有所指地瞥了櫻桃一眼。

    櫻桃馬上低頭道:“宋先生放心,迴去奴婢定會告訴大小姐哪些話不能說。”其實她也挺委屈的,她和甜杏沒有讀過書,哪裏知道如何教導大小姐?平時都是她們二人閑聊,大小姐遇到聽不懂的就會問出來,她們當然順勢講給她聽。誰能知道大小姐會把老爺口中的心疼用在宋先生身上?

    宋言哼了聲,毫不留情地往嚕嚕手心打了一下,肅容訓斥道:“你還好意思讓親人師長心疼你?一個女兒家,稍受點委屈就離家出走,半點都不替老父考慮,極其不孝!你在外麵受苦,那是自作自受,可林員外是因為擔心你這個不孝女兒才臥病在床,你就不心疼嗎?”

    手心火辣辣的,嚕嚕低頭,淚眼模糊地看著那長長一條紅痕,又疼又難受,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先生又兇她了,可這次她雖然覺得委屈,卻沒有頂嘴求饒。老族長的確是被她氣病了,她也很心疼的。

    “以後還敢偷偷溜走嗎?”宋言聲音冷厲地問。

    “不敢了,再也不走了。”嚕嚕抽搭著道。裴策說過,下次十五,他會幫她想辦法瞞住大家。

    聽著那可憐的啜泣,宋言很是煩躁。學生擅自離家,就該受教訓,他不後悔打她,可看著她低頭抹淚的模樣,他的確有點心疼了。

    他稍稍放柔了聲音,“行了,別哭了,打你隻是讓你記住這次的教訓,先生也是為你好。別的你可以不懂,可林員外是你的父親,以後你做什麽都要替他想想,別再讓他為你著急擔心,知道嗎?”

    嚕嚕點點頭:“知道了,不讓爹再為我擔心。”

    “嗯,擦擦眼睛,上課吧。”

    嚕嚕繼續抽搭了幾下,便放下袖子,紅著眼圈去看書桌上的字帖。看著看著,目光溜到了宋言的袖口。她咽咽口水,偷偷看向先生,未料先生也在看她。目光相碰,她發現先生迅速垂了眼簾,臉上也有些泛紅。

    “先生,你生病了嗎?”她小聲問。

    “沒有。”宋言悶悶答。

    嚕嚕有點不信:“那你臉怎麽紅了?我爹生病的時候臉就是紅的。”親親的時候臉也會紅,就跟裴策一樣,可先生明顯沒有跟人親親啊。

    宋言抬頭瞪了她一眼:“我這是被你氣的。好好聽課,不要四處亂瞅。”

    嚕嚕咬咬嘴唇,見先生雖然繃著臉,眼神卻沒有那麽冷了,就壯著膽子小聲道:“先生,今天你還沒給我獎勵呢。”

    宋言冷笑:“你做錯事,還想要獎勵?”

    嚕嚕嘟起嘴:“那你已經打過我了啊……好先生,我以後再也不犯錯了,也專心寫字,你就先把獎勵給我吧。我都好幾天沒吃魚幹了,好想吃!”

    宋言被她熱切的哀求眼神看得很不自在,想給她,又不願如此輕易就妥協,否則成功一次,以後學生還會用這招對付他,遂低頭道:“沒有魚幹了,等過幾天我迴家一趟,帶些魚幹迴來。”上次做了幾條魚,現在應該都曬好了。

    “胡說,你還有挺多呢!”嚕嚕不滿地嘀咕道。

    宋言沒有多想,以為她是瞎猜的,就道:“真沒了,被一隻野貓吃光了。”那隻貓當然沒有吃光,可要是他說被貓禍害了,學生肯定會不依不饒地問他什麽叫禍害的。

    嚕嚕聽他這樣說,更不高興了:“先生又胡說,我根本沒有吃完,明明還剩很多的,你就是不想給我吃!”

    宋言在字帖上移動的細竹竿慢慢就停了下來,他疑惑地皺起眉,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沒吃完啊,還剩很多呢!”嚕嚕底

    氣十足地與他對視。

    “你偷吃我的魚幹了?”宋言有點轉過彎來了,卻越發疑惑。學生是半夜失蹤的,從他起床到發現白貓偷吃期間,他確信學生沒有進過他房間。此後他就把那些魚幹都扔了,學生怎麽可能有機會去偷?而她失蹤之前,魚幹都是好好的,沒有被偷過的跡象。

    嚕嚕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腦袋一時不夠用了,烏黑的眼珠亂轉,支支吾吾地道:“我沒偷吃,我,我才吃了那麽點,你那裏肯定還有呢!”

    “那你怎麽知道還剩很多?”宋言緊緊地盯著她,看她慌亂的神色,他就知道她在撒謊。

    嚕嚕想說她是猜的,可她根本還沒有學過如何用人話表達這個意思,而對麵先生的目光好冷,看得她除了害怕就還是害怕。萬一被先生知道她就是那隻偷吃的貓,他會不會繼續拿竹竿戳她的肚子啊?

    “我不知道,我要去小解!”嚕嚕再也坐不下去,噌地離座,拔腿就往門外跑。

    宋言起身喝道:“你給我迴來!”

    可惜這次嚕嚕實在是太怕了,根本沒理會他的怒喝,打開門,直接跑了出去。她要去找老族長,被先生抓到她就完了!

    宋言自持身份,雖然很想抓住學生問個究竟,但礙於常遇和櫻桃,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學生逃走,最後負氣而去。

    嚕嚕一路跑到前院,確定先生不會追上來了,才扶著牆壁大喘氣。喘著喘著,忽聽常遇在身後道:“大小姐,一會兒見了老爺,您就說今天宋先生提前下課了,別提他生氣的事,免得老爺不高興。”

    常遇沒聽清竹屋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在他看來,宋言就是沒事找事幹,總想教訓大小姐。

    “嗯,就這麽說。”嚕嚕感激地對常遇笑笑,高高興興地去了上房。

    一進屋,她還有點忐忑呢,卻見林員外笑嗬嗬地朝她招手道:“蕙娘過來,你不是嫌家裏太熱嗎,爹已經派人去收拾了,明天咱們就去北邊的莊子上避暑,那邊依山傍水,你肯定喜歡。對了,山上還有溫泉,你也去泡泡,對身體好。”

    嚕嚕走過去,倚到他身邊好奇地問:“什麽叫溫泉啊?”

    林員外替她擦擦額頭上的汗,笑道:“溫泉啊,說也說不清楚,等你見了就知道啦!”

    嚕嚕哦了一聲,眼睛一轉,期待地問:“那先生也去嗎?”

    林員外沉吟了一下,道:“我去問問宋先生,他願意去最好。隻

    是,咱們這次要去一個多月,宋先生之前說過,他每隔五天就要迴家一趟的,所以應該不會跟咱們去。怎麽,蕙娘是不是又不想讀書了?”

    嚕嚕嘿嘿笑,撒嬌地蹭林員外的肩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越發明亮。

    太好了,先生不去,那她就不用害怕被戳肚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戳肚子,突然覺得好猥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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