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疾馳,趕到林府時,天才剛剛大亮,正是家家戶戶冒炊煙準備早飯的時候。

    裴策跳下馬車,低聲跟門房說了幾句。

    門房大喜,一邊派人去通知吳管家和老爺,一邊敞開大門,讓馬車直接駛了進去,直奔後院。

    不提櫻桃和甜杏如何喜極而泣替嚕嚕更衣梳妝打扮,這邊裴策快步去了林員外的房間,見老人家正逞強的要下炕,他忙上前按住林員外的肩膀寬慰道:“伯父別急,林姑娘沒事,現在丫鬟們正服侍她梳洗,馬上就會過來瞧您的。”

    “咳咳,蕙娘,蕙娘她沒事吧?”林員外動彈不得,隻得詢問嚕嚕的情況。

    常遇也抬起了頭,露出一雙因為熬夜而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複雜地看向裴策。

    裴策平靜地將早就想好的說詞道了一遍,“……伯父放心,我已經問過林姑娘了,她離開林府後就直接去了山裏,後來不知怎麽就繞到了梅園。隻是,她一人在外麵那麽久,雖未受傷,吃食休息,恐怕也受了不少苦。我發現林姑娘時,她就躺在地上,見到我,什麽都沒說,隻喊餓……”聲音越來越低,麵現不忍。

    想到那種情形,林員外心疼的不得了。嚕嚕不是他親生,但這一個月來,兩人三餐同食,除了他出門忙碌或嚕嚕上課讀書,白天嚕嚕幾乎都黏在他身邊。無論是跟他學說話聽他講故事,還是撒嬌耍賴使小性兒,嚕嚕待他那種自然親昵的態度,那種全心全意的依賴信任,既讓他享受到了真切的天倫之樂,也讓他對嚕嚕多了由衷的護女之心。如今因為他考慮不周害嚕嚕受那種苦,他如何能不自責?

    正想著,外麵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爹!”

    嚕嚕風似的跑了進來,瞧見躺在炕上的林員外,聞到熟悉的藥味,她終於相信櫻桃剛剛沒有騙她,老族長是真的生病了!嚕嚕的眼淚立即掉了下來,也不管屋裏都有誰,脫了鞋子就爬到炕上,跪坐在林員外旁邊,捧著他的手哭道:“爹我迴來了,我再也不偷偷跑走了,你別著急,快點好起來吧!”

    上次老族長在炕上躺了好幾天才能下地,她怕極了,如今知道老族長是因為她一聲不響離家才生病的,嚕嚕更是難過不已。早知道,她就不該聽顧三的,裴策知道她是貓,都沒有燒死她,老族長又怎麽可能害她?

    “蕙娘不哭,你迴來,爹的病馬上就好了,咱不哭啊,別讓人家笑話!”林員外咳了兩聲才道,用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細細打量

    嚕嚕,就怕她並不是裴策說的那般安然無恙。

    嚕嚕聽話地揉揉眼睛,淚眼朦朧地往地上看去。

    裴策和常遇早在她脫鞋時就退到了外間,現在屋裏除了她們父女,就隻有跟著伺候她的櫻桃了。

    “爹,櫻桃也哭呢,沒有笑話我。”她替自己辯解道。

    林員外的自責就在熟悉的傻話中淡了些。他勉強撐了起來,靠在炕頭的大迎枕上,好好端詳了嚕嚕一會兒,才摸摸她的腦袋道:“蕙娘啊,之前都是爹不好,不該逼你學規矩……”說到一半,見嚕嚕的臉色突然就白了,忙接著道:“別怕別怕,爹已經把沈姑姑送走了,以後再也不逼你學那些了。還有讀書,你要是不喜歡,爹這就把宋先生也送走。咱們啥都不學,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爹都依著你啊!”

    因為著急解釋,林員外的聲音不自覺地抬高了幾分。傳到外間,不但裴策和常遇聽見了,就連剛剛跨進門,前來探望林員外的宋言,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腳步一頓,視線迅速在裴策和常遇兩人臉上掃了一圈。損友唇角輕揚,那是在笑話他呢。至於那個管事,他微微低著頭,宋言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敢拿一袋子魚幹打賭,對方絕對盼著林員外把他遣走的。

    宋言瞪了裴策一眼,裝作沒聽到那話,徑自在裴策對麵落座。

    但他心裏也有些忐忑,他對她那樣兇,學生,應該是厭惡他多一些吧?她會不會,真的寧可舍棄魚幹也不想讓他教了?

    更奇怪的是,他為什麽要忐忑?他才教了她三個早上而已,至於為了一個不懂規矩的傻學生心生不舍嗎?走就走,今日就算學生留他,就憑林員外這種輕待他的態度,一會兒他也要主動請辭。林員外不忍女兒受苦不願讓他教,他還嫌教書費事呢!當初如果不是裴策搗亂,林員外就是三顧茅廬他也不會來!

    宋言越想越氣,特別是他還浪費了積攢了許久的一袋子魚幹!

    嚕嚕卻很高興,一邊抹淚一邊問:“爹真把沈姑姑送走了?我不喜歡她,她掐我,掐的我後背好疼!”

    林員外臉色大變,“她真的掐你了?”

    嚕嚕連連點頭:“是啊,她讓我坐著,我剛扭了扭屁股,她就掐我,掐了好多下!後來她往我背上抹了點東西,清清涼涼的,一會兒就不疼了。那我也不喜歡她,爹,你說的是真的,以後再也不逼我學規矩了?”

    林員外在心裏將沈姑姑罵了千百遍,口上卻保證道:

    “不逼了,咱們再也不請先生了。但蕙娘也得答應爹,將來再有什麽不開心的不滿意的,一定要跟爹說,千萬不能自己偷跑了,知道嗎?你看你這一走,爹都急病了!”

    “知道知道,再也不讓爹生病了!”嚕嚕靠在林員外肩膀上,又後悔又心疼地撒嬌。蹭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剛剛好像提到宋先生了,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問:“爹,我真的不用讀書了?”

    林員外歎口氣,“蕙娘不願意讀書,那就不讀了。”

    嚕嚕頭枕在林員外肩頭,手裏捏著一縷長發繞圈玩兒:“我不想讀書……”

    任宋言如何勸解自己要鎮定,聽到那甜濡清脆的聲音說出這種話,臉色也是一變,一直悄悄握著油紙包的手更是恨恨地攥成拳,幾欲將裏麵扁扁的魚幹捏碎。

    與此同時,裴策腦海裏飛快掠過一個念頭。宋言走後,如果他自薦給嚕嚕當先生,嚕嚕肯定會願意的,就是不知道這樣做合不合適……

    常遇則斜眼掃了宋言一眼,見他臉色鐵青,他心裏十分快活。他早就看這個先生不順眼了。

    嚕嚕當然不知道外麵有三個男人在豎著耳朵偷聽,她繼續道:“爹,我不想讀書,可我想吃先生的魚幹。你能讓他留在家裏給我做魚幹吃嗎?就跟,跟那些廚娘一樣。”

    宋言不氣了,隻剩下冷笑。不錯啊,出去一趟,都知道什麽叫一舉兩得了,可惜她當誰都跟她那般胸大無腦嗎?

    林員外果然沒有讓宋言失望,他失笑,無奈地點點嚕嚕的額頭:“真是饞丫頭,這話要是讓宋先生聽見了,還不得拂袖走人啊?他是堂堂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你要是想吃魚幹,就必須跟他讀書,否則別說是請他當廚子,就是你想買他的魚幹,那都是侮辱他,宋先生肯定不答應的。別嘟嘴,告訴爹,你到底還學不學?”

    嚕嚕能如何?隻得賭氣似的大聲道:“學!爹你別讓先生走,我學!”

    林員外哈哈大笑。

    宋言隻覺得所有的鬱悶不快都在學生的“挽留”中消失得幹幹淨淨。他起身,看似平靜實則得意地朝裴策告辭,隨後看也不看那邊的常遇就大步出了門。既然學生沒事,他就不用擔心她了,明日繼續上課,他也該教教她什麽叫尊師重道了。早晚有一天,他要讓學生把他看得比魚幹重要。

    林員外又和嚕嚕說了一會兒,想到裴策還在外麵,低聲讓嚕嚕穿鞋下地,然後去請裴策進來。

    嚕嚕見他精神了很

    多,就笑嘻嘻地掀開門簾,甜甜地喊了聲“裴策”。無論是聲音還是那熟稔親近的笑容,都與以往她對待裴策時大不相同。

    裴策偷偷朝她使了個眼色,奈何嚕嚕喊完就撂下了門簾,根本沒有看見。

    裴策不由地看向常遇,見他麵帶隨和笑容立在身後,看起來與往常並沒有不同,放下了心,起身走了進去。此時他的心思全放在林員外喊他何事上,自然沒有注意到轉身時,常遇朝他投去的深深一瞥。

    “伯父,怎麽樣,親眼見過林姑娘,這下可以放心了吧?”進了屋,裴策客氣地朝嚕嚕見禮,便微笑著與林員外說話。

    林員外靠在炕頭,感激地看著他,“賢侄啊,這次幸虧你在梅園,認出了蕙娘,否則被那些花農瞧見她,她不定還要吃什麽苦頭呢。還有上次,也多虧有你,我們父女才得以平安歸來。這樣想想,伯父總覺得蕙娘和你有些緣分,因此才能多番得你相助,你說是不是?”

    裴策心中一喜,男女之間還能有什麽緣分,難道老人家想……

    可不等他出言試探,就聽林員外接著道:“賢侄,伯父家裏什麽情況,你都清楚,伯父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伯父老了,身子一天比一天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去了。伯父不在乎這些家財,心裏唯一放不下的就隻有蕙娘。”

    “蕙娘這種性子,即便招了老實良善的贅婿,若沒有親人給她撐腰,恐怕時間長了也會被人欺負,畢竟人心總是會變的。伯父沒有別的族親,往日最合得來的晚輩就隻有你一個,你是大戶子弟,身份高,伯父不敢高攀你,但今天還是想厚顏懇請你認下蕙娘做義妹。你放心,伯父不求你事事照顧她周全,隻需她有這層關係就行,那樣不管將來你身在別處,旁人看在你的麵子上,都不敢太過欺負蕙娘的。”

    林員外頓了頓,看看那邊懵懂無知的嚕嚕,最後滿懷期待地問道:“賢侄,你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blissa親的地雷,麽麽!

    如無意外,今天隻有這一更了,虎摸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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