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娘找到樓道,慢慢上了頂樓。依著無慮大師的吩咐,推開窗,熄滅了燈籠。借著窗外一點微弱的星光,勉強可辨房間裏隻有一方掛了厚厚簾幕的大床與幾方桌椅。大床正對著窗戶,為了擋光在其前方便安放了一個木質的屏風。桑娘頓了頓,緩步摸到床邊,呆呆的坐了一會,便合衣躺了下來。


    外麵夜色蒼茫。能聽見花園裏小蟲時不時的鳴叫聲。桑娘攏了攏衣服翻了個身,身子往床裏靠了靠,不成想這一靠便靠到了一個冰涼的人身上。桑娘渾身頓然一冷,一聲尖叫生生被壓抑在了自己的口中。


    屋外一聲輕響,清脆的撞擊聲之後,燈火亮了起來。隔著屏風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男子的剪影。火光透過屏風讓裏間也跟著亮了起來。桑娘慢慢的轉過頭,身邊的床上,仰麵朝天躺著麵色蒼白,凸著眼睛張大了嘴的一具女屍。死的時間久了,她的四肢如石頭一樣僵硬。皮膚呈現一種青灰色。即使如此,靠著透進來的微弱燈光,依然能夠看見躺著的正是有過數麵之緣的薛真。桑娘覺得渾身頓時涼透。如果,躺在自己身邊的女屍是薛真,那被薛家下了藥,帶到內房去的人,又是誰?!


    屋外颳起了風,吹得外間的油燈火苗騰閃著忽明忽滅,連帶著裏屋流瀉的火光也隨著明滅不定的跳躍。男子頓了頓身子,轉身探手輕輕合上了窗戶,桑娘渾身僵直不敢亂動,盡量偏過頭去不看身邊冰涼的女屍,一顆心直要從胸腔裏跳將出來。


    “真兒。”外間傳來一個清冷的男子聲音,帶著一聲輕嘆:“你不肯見我,莫非還在生我的氣不成?”


    桑娘屏息凝氣不敢發出任何響動。不明白為何繡樓之上燈光已然亮起無慮大師還未出手。時間艱難的流逝著。明明躺在棉褥鋪就的床榻之上,卻被冷汗濡濕了背頰。


    “真兒。”外間男子又是一聲輕嘆:“林某自知無力向府上提親,累你不得已下詐死同我私奔。我……殺那道長也是為了以防走漏風聲。林某對真兒,卻是從未有過半點虛假之意。事到如今,真兒當真還是不願同林某離開?”


    外屋安靜了下去。隱約能聽見油燈燃燒時劈啪的輕微爆裂聲。桑娘握了握拳,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僵硬萬分,細微的動作仿佛都需要極大的力氣。外間的男子沉默良久:“真兒,你還是不願意相信林某麽?”


    燈光流瀉。光影移動中男子手執油燈走進了裏間。桑娘避無可避,頓時暴露在男子的麵前。執燈的男子一愣,眼睛裏寒光一閃:“你是誰?”


    桑娘坐了起來,尚未等她開口,男子警戒的抬頭側耳細聽,隨即臉色一變,身影鬼魅般的一閃,桑娘頓覺頭暈眼花,耳邊隻聽見唿唿的風聲。勉強睜眼看時,自己已被那男子挾持住,隨著他橫掠過薛府的上空。居高臨下的看下去,薛府一片暗沉沉的黑暗,沒有任何的生氣。桑娘的心頓時一緊。人呢?為什麽沒有半點人聲?這樣一片死寂,仿若薛府便是一個死城。


    黑暗中青光一閃。若有實質的火苗怒cháo般的瞬間爆發,將整個薛府團團包圍。火光撂天,頓時讓挾持著桑娘的男子臉上添了幾分青光,越發鬼影重重。男子的神色一凝,那青色的火焰燃燒的如此洶湧,偏偏撲麵而來的是一股陰森的寒氣。薛府便在那波動的森冷火光中若隱若現。


    血紅色的光芒劃破黑暗,攜著雷霆萬鈞之勢,破空而來。男子眉角一挑,順手抓起桑娘便迎向那道血紅色的寒光。寒光一頓如薄冰般碎裂,身後顯出玄天青的身形來。


    男子唇角勾起一絲警慎中帶著一絲譏誚的光,淡然瞥了玄天青一眼,身子一轉帶著桑娘便向薛府外的十裏杏林撲將而去。


    玄天青硬生生收了冰魄血刃,臉上沒有半絲表情,緊隨著男子同樣撲進了杏林之中。


    一入杏林周圍場景頓時為之一變。看不見冰藍的夜空與沉寂的薛府,入目所及是無邊無際蔓延的黑暗與層層疊疊交錯的杏樹。玄天青悄無生息的落了地,地上是厚厚的落葉,踩在上麵柔軟若棉。玄天青打量了一番四周。明明看著他不過在唿吸的交錯之間先入的杏林,此刻卻半分蹤跡也無。玄天青閉了眼,凝神感覺桑娘身上的氣息,卻隻感覺到夜風陣陣,杏樹飄著混合了土地與cháo風的淡香。心知桑娘的身上帶著佛手鈴,此刻恐怕不隻是掩去了她自己的氣息,連帶著連那妖怪身上的妖氣也一併掩去了。


    在平石鎮失魂落魄的遊蕩了一天,走在人cháo熙攘的大街上,心裏悶悶得壓著疼。觸目所及所有的背景仿佛都印著那個女子的模樣。於是他不再遲疑,果斷地迴到桑府要告訴桑娘他的決定,豈料王大娘卻告知他。這個女人竟然不顧自己生死同無慮大師去了十裏杏林。他一路瘋趕而來,豈料還是晚了一步。


    玄天青抬腳,往前邁了一步,這一腳踩下去,下麵的地麵卻突然起了變化,空落落的仿佛隻是一層紙,沒有著力之處。玄天青迅速提氣穩住了自己的身子,腳踝處一涼,玄天青凝神看去,黑暗中隻見一隻光滑細膩的玉手破土而出,正緊緊地拽住了他的腳踝。這一遲疑,四周鋪滿了落葉的地麵撲撲直響,無數隻形態各異的手掙紮著伸出了地麵,在虛空中猙獰的抓合著,仿佛像拚盡全力抓到些什麽東西。所有的手都泛著一種奇怪的冷光,讓皮膚仿若上了一層釉質。


    玄天青眉頭微皺,血紅色光芒一閃,那手頓時被齊腕切斷,帶著飛濺的黑色血滴滾落開去。玄天青在半空之中穩住了身子,微一垂眼,蓬勃的妖氣頓然爆發,以他為中心,旋轉著向四周奔湧,地麵上落葉,手以及四周的樹林頓時被這狂猛地妖氣碾成了粉末。妖氣一頓,玄天青的身邊便顯出一塊裸露著泥土的空地來。去除了杏樹層層疊疊的遮罩,清冷的月輝頓時也灑進了這妖異的杏林空地之中。


    風從天空壓抑著而來,颳得杏樹左右搖擺著纖細的身子。原本便已經枯黃的樹葉被風卷著上了半空,迷亂的飛舞著,繚亂人心。


    四周的杏樹突然暴漲,仿若一隻巨大的手,猛地向玄天青拍來。玄天青長刀橫舉,腳下一點迎著杏樹而上,刀光閃過,杏樹應刀而裂,卡拉卡拉的響著,若一隻受傷的野獸縮了迴去。玄天青勢子不減,撲進杏林之中,卻隻見周圍的杏樹安靜的佇立著,不見方才縮迴的樹身。


    如影隨形的陰風隨著玄天青颳了過來,四周的杏樹在風的撩動下又開始輕輕擺動著樹枝。玄天青握住了手上的冰魄血刃,冷眼看去,每一株搖晃的杏樹之後,仿佛都有一個虛無縹緲的白影,往往都是一閃而沒,看不真切。這樣的樹林同方才的又有所不同。空氣在這裏仿佛凝滯了,幾乎不能流動,帶著壓抑的沉重感,沉甸甸的壓在人的心頭。有什麽淡淡的味道始終繚繞在鼻間,順著唿吸侵入心肺,一點一滴的沉入血液裏,順著血液的流動被帶進心髒,逐漸讓人變得焦躁。


    不知道什麽時候,夜風開始變得溫暖,仿若女人輕柔的撫摸,慢慢撫過臉頰,身體。空氣中流動著若有若無曖昧的喘息聲,一絲一絲撩撥著人心。玄天青握緊了冰魄血刃,手掌間傳來的冰寒勉強穩住了他的神誌。玄天青抬頭,杏樹之後那些虛無的白影漸漸變得清楚,都是一個一個好奇又害羞的女子。看那年齡均是二八年華,帶著探究的目光,害怕又渴望的注視著樹叢中間執刀而立的玄天青。


    “天青。”


    曖昧的低語響在耳邊。玄天青凝神仔細看去,那些個女子均是桑娘的容貌,帶著不一的表情,或嬌嗔,或溫柔,目光盈盈的注視著他:“天青……”


    玄天青身子微晃。大腦劇烈的眩暈。調轉了長刀立於地麵撐住自己。樹後的女子們猶豫了一下,終是小心翼翼的向他走來:“天青……”


    溫柔的手撫到自己的身體之上,隨即同樣溫熱的軀體便纏了上來。唇角一暖,柔軟的唇瓣帶著深深的述求緊貼著他的。柔若無骨的雙手滑膩的從他的襟口探了進去,撫摸上他灼燙的皮膚,讓他的身體頓時一緊。一股熟悉的,無法抑製的火焰頓時從小腹升起,瞬間燎原。


    女子們纏繞著玄天青的身體。抬起水波流轉的眼睛,微用力將他摁在了地上,隨即便有女子跨坐到了他的身上,雙手順著他的脖頸一路下滑到他身下的昂然,蛇一般扭動著自己柔軟的身軀,隔著衣物挑逗著他的感官:“天青……”


    這樣魅惑的眼神,嬌艷欲滴的雙唇,是烙印在他心底的女人的麵容。玄天青的手在冰魄血刃上握緊了放開,又握緊,神台還有一絲清明。他知道自己情況不對,也知道自己不能遲疑,桑娘斷不會如此妖媚,他應該揮刀斬向身前的女子。然而她的麵容揪住了他的心,讓他猶豫了。


    身上的女子微微俯下身子,若幼獸般天真的瞳孔裏清楚地映出玄天青的麵容。她微張著唇,流露出致命的誘惑。她略帶冰涼的手探到了玄天青的腰帶,指尖帶著涼意接觸到他的皮膚,她溫熱的身子緊緊地帖服著他的欲望,暗示著能從她身上汲取的歡樂。


    “人均道杏樹好yin。”


    寒光閃過,身上“桑娘”的頭顱骨碌碌滾著落到了數丈開外的地麵之上。玄天青身邊的女子們一愣,隨即尖叫著四散逃竄,每撲到一顆樹身前,便隱入其中消失不見。玄天青慢慢坐了起來,收了滴血不沾的刀。被女子們繚亂了衣服與髮絲,他的身上還帶著誘惑的狂野。聞聲玄天青淡淡的抬起了頭,身前冰冷的夜空之中,汴滄月一手扶著昏迷的無慮大師,冷了眼看著杏林的深處:“善喜化作人心裏的模樣誘惑其與之交合,然吸人精陽,增長妖力。”汴滄月頓了頓,轉了轉冷然的眼睛看向玄天青:“這一片十裏杏林,現而今,已是枯骨處處,冤魂重重。玄兄竟然還有興趣同那些個小杏妖翻雲覆雨,實在好興致。”


    玄天青提刀長身而起,冷眼掃過四周嬌弱的杏樹,明明沒有風,杏樹們卻微微顫抖著身子。


    “不過短短數十年的光景,竟然都修煉出了元神。”汴滄月落到地麵上,放下昏迷不醒的無慮大師,漫步走到一顆杏樹旁,抬頭輕撫,杏樹劇烈的顫抖著,不過很快就在汴滄月的撫摸下舒展了身子,樹身溫暖。空氣中又飄起了那樣若有若無地味道。汴滄月眼底一冷,手下用力,纖細的樹身卡擦一聲在他手上應聲而斷。汴滄月掃過杏林:“不自量力。”


    杏樹們靜止不動了。杏林裏那樣淡淡的味道從空氣中隱去。少了那樣輕紗般的薄霧,眼前的景色也清晰了許多。不過是一片普通的杏樹林。腳下鋪滿落葉的土地顯露出一條石頭鋪就的小路來,延伸到前方,隱約可見一方小木屋,木屋建得粗糙,想來是守林人的屋子,不過荒廢已久,而今屋頂的茅糙被風颳得七零八落,門窗也破敗不堪。汴滄月拾步而行,杏樹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紛紛往兩旁讓開。過不多時便行到了木屋前。汴滄月抬頭看了看天,有一片濃厚的烏雲從遠處飄來,眼看便要遮擋住皎潔的月光。汴滄月抬手輕推門,門板吱呀悠長的響著向內橫倒下去,激起一片塵土。就著屋外的月光,屋子靠牆的床上有一具男子的白骨,死的時間已久,肉身早已被蟻蟲小獸一類啃的幹幹淨淨,而今隻餘下一具枯骨。汴滄月掃視了一圈屋內退了出來:“這十裏杏林,隻怕把周圍所有活人的陽氣都吸了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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