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娘咽了口口水,後退一步。身子便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桑娘頓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剛才自己明明離那書桌還有一段距離啊!怎的退了一步,身子便靠在了其上?如果說不是書桌,那自己靠著的,是什麽?!


    桑娘機械的慢慢轉過頭。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桑娘幾乎能聽見自己轉頭時脖子的骨節發出的聲音。心跳停止。唿吸屏息。桑娘迴過頭來,撞入眼簾的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五官模糊,遍布著猙獰的刀疤和傷口。唯一清晰可辨的隻有慘白的眼仁,此刻正居高臨下的向桑娘看來。


    劇烈的陰寒之氣隨著那樣的眼神席捲而來。桑娘驚得一聲尖叫生生卡在了喉嚨裏。猛地一推便借力後退。身後的白眼仁一凝,猙獰僵硬的便追了過來。桑娘眼看著被逼到了牆角再無去處,腰間一暖,身後的大開的窗戶探出一雙手臂攔腰將她一抱便抱離了房間,避開了白眼仁致命的一擊。


    身子倏然後退。這麽拉遠了看方才發現那白眼仁正是不久之前王捕頭帶來的那截裹了青銅的木頭雕成的人像。此刻這人像並無太大的變化。唯有五官上的眼睛分外陰寒,揮舞了四肢,惡狠狠的看著天空,赫赫的低吼著。強烈的怨氣從它的身上散發出來,撲麵便化作極度的陰寒。


    桑娘抬頭,月光下迎上汴滄月略帶哀傷的臉龐。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神色便的這般哀傷?桑娘微微恍惚了一下,他已經錯開了眼睛,語氣平靜:“此乃死木。”


    “什麽?”


    “上古時期,貴族們死後會用大量的活人殉葬。”汴滄月慢慢開了口:“巫師們會將這些殉葬的人們的冤魂鎖在專製的青銅木製人身上以防止他們報復貴族們的家人。用來做青銅木製人的木頭本是生長於燎天大火之中的火木。再用繪了符咒的青銅包裹之後,便可將冤魂緊緊鎖住,又可不朽。隻是那樣成千上萬的怨氣經年累月的積累下來。即使是火木也承受不住,陽氣逐漸被耗光。木身被侵蝕。加上青銅的符咒逐漸被磨滅失去了當初的作用。此木便會爆發出那些冤魂所積累的強烈怨氣。一心一意隻想著投胎或者占據別的身軀為人。這樣的死木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中,也會成為一種極為有用的器具。可以灌輸魂魄,讓他化作死魂生前的模樣。”


    桑娘低頭看著下麵。死木仰著頭緊盯著天空,原本赫赫的低吼聲安靜了下去。突然之間,便從七竅中浸透出暗紅色的血流來。


    “不好!”汴滄月眉頭一凝:“此乃無數腐屍的淤血。若是沾染在任何生靈身上,便會爆發大規模的瘟疫!”汴滄月左手抱緊了桑娘,右手一揮,一把碧透的長劍便出現在他的手心裏,表麵卻泛著淡淡的金色光芒:“桑娘,此物不除,將有大害。抱緊我,小心了。”


    汴滄月眼微凝,手上的長劍淡金色的光芒頓時暴漲,耳邊仿佛能聽見一陣一陣狂暴的風浪聲,直直湧向地麵七竅流血的死木。光芒逼近死木的身前,它表層原本就已經鏽蝕的青銅錚錚作響著龜裂開來,頓時在它的表麵布上蜘蛛網一般的細密的裂紋。


    死木嘶鳴一聲,像是明白了自己並非此人的對手,突然之間掉頭便逃。它的動作僵硬而靈活,整個一截木頭並不能過多的扭動,逃竄的速度卻如豹一般敏捷。死木去勢極快,力道兇猛。一轉身便撞破了院牆,向著前廳逃竄。


    汴滄月抱著桑娘的手一緊,並沒有追著前行。通往前廳的道路地麵顛簸湧動,轉眼之間便有無數同樣泛著淡淡金光的巨大蘭糙葉破土而出擋住了死木的去路,將它團團圍起。死木嘶鳴著被葉片表麵淡金色的光芒逼迴,不死心的往旁突破,又再度被逼迴。每被逼迴一次它的身形就越發的殘破,眼看著表麵的青銅已經一點一點地碎裂開來,露出了裏麵幹裂枯朽,部分已經成為灰白色粉末的木身。


    半空中飄過一團雲霧一樣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進了蘭糙葉片的包圍,倏的一下隱沒入死木的身體裏不見。死木身上頓時暴起一陣光芒。光芒散去之時,那截原本已經腐朽的木頭竟然化作了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正是先前被鬆鬆發現的木兒。隻見小男孩滿臉血汙,渾身是傷,尖叫一聲再度被淡金色的光芒彈迴,隨即就地一座放聲大哭:“哇……救命……哇……”


    汴滄月眉頭一皺。欲再度下手卻被桑娘猛地拉住了:“汴公子,那是個孩子啊!”


    汴滄月低頭,看了看懷裏眼露驚慌的桑娘,收去了手中的碧劍,斂去了一身光芒輕輕落了地。那些泛著金光的蘭糙葉片隨著汴滄月的落地也慢慢從夜空中消隱而去。木兒坐在原地抹著眼睛,還在斷斷續續的抽泣著。汴滄月落了地手在桑娘的腰間微一停留,便淡淡的收迴,轉眼看著地上哭泣的木兒:“你從何而來?”


    “我……不知道……”木兒抽泣著不敢看汴滄月的臉,可憐兮兮的抬頭迅速瞅了桑娘一眼又低下了頭:“我……不知道……”


    “木兒,走!”


    暗夜中突然竄出一個人,正是那姓崔的男人。崔尤身穿道袍手握桃木劍。從屋頂躍下的同時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將血抹在劍身,同時抽出一張符咒一念一拍,劍與符便徑直向著汴滄月飛來。


    “不要跑!”


    院子的外麵橫深進來一枝巨大的樹枝,靈活的繞曲著纏向崔尤。崔尤原本探向木兒的手被迫縮了迴來,原地一個轉身,用力在地麵一點,借力飛起,便想從另一側繞向木兒。


    銀色的光芒劃破夜幕。兩個身影高高的出現在湛藍的天幕之上。黑東生手握狼牙刀,刀刃水波一樣反she著銀色的月光,晃花了人的眼睛。他的身子流星一般緊隨著繞曲的樹枝撲向崔尤。他的身後,玄天青在半空中一頓,麵無表情的向地麵之上的汴滄月看來。


    沉重的腳步聲讓大地都在搖晃。一棵巨大挺拔的蒼鬆出現在院牆之外。樹頂楊戢淡然環胸而立。伸進院內的正是鬆樹長長的樹枝。鬆樹一抓落了個空,咦了一聲:“我還能讓你跑了不成?!”


    崔尤感覺到身後寒氣逼人。心知不好,也不迴頭,就地一個翻滾便想滾到牆角再伺機逃走。豈料這一個跟頭翻過去還沒有來的及起身,半空中撲拉拉拍下來無數的枝條,鞭子一樣沒頭沒腦的抽打在他的身上,隨著樹條的抽打,鬆鬆的聲音響了起來:“讓你跑,讓你跑!”


    “別打啦!”


    崔尤抱頭鼠竄:“小的有眼不識各位大仙,小的知錯,小的知錯!”


    “哼。”鬆樹收迴了所有的枝條:“楊大哥你站好,我要變迴來了。”


    鬆樹搖身一晃化作了鬆鬆的模樣,輕輕巧巧立於牆頭:“你個招搖撞騙的臭道士,還想誣賴本姑娘?!看你現在往哪裏跑!咦?!”


    鬆鬆瞪大了雙眼,一個閃身,楊戢伸手不及,鬆鬆已經落在了汴滄月的身前:“……你是……我想起來了,我和楊大哥在鎮外見過你。難怪覺得桑姐姐身上的味道特別熟悉,不就是你的味道嘛!”


    “鬆鬆!”楊戢臉色一變,一晃身也站在了汴滄月的身前,一把拉住鬆鬆擋在自己身後,對著汴滄月拱拱手:“兄台,得罪了。”


    “……無妨。”


    汴滄月又恢復了那樣淡然疏遠的模樣。鬆鬆仿佛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有些擔憂的看了看桑娘又看了看玄天青,後者已經落到院裏,依然麵無表情的注視著汴滄月。至他看見汴滄月之時起。他便再沒看過桑娘一眼。


    黑東生鎖了地上垂頭喪氣的崔尤,抬頭看了看玄天青:“我要先將此人送入縣衙。先走一步。”說完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木兒:“你也隨我來。”


    “那個……”鬆鬆探頭探腦的看了看玄天青的臉色:“玄大哥你們慢慢忙,我和楊大哥幫黑大人好生看著犯人,迴頭見迴頭見。”說完也不管楊戢的反應,拉著他逃一樣的隨著黑東生去了。


    院子裏一時之間隻餘下三人。淡淡的青色妖氣慢慢以玄天青為中心逐漸瀰漫。夜風夾雜著森冷的殺意激盪著,讓桑娘幾乎不能唿吸。


    “……木靈之氣?”


    玄天青眼睛裏沒有一絲溫度,慢慢開了口。語氣卻不似疑問。汴滄月不語,負手而立。玄天青唇角慢慢勾起一絲冷笑:“汴兄的心思果然深沉,在下佩服。”


    “天青……”


    桑娘害怕的捏緊了衣角,剛想邁步卻覺腕間一緊,迴頭汴滄月伸手抓緊了她:“不要去。”


    風像刀子一般撲麵而來。桑娘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迴過神來自己被汴滄月攔腰抱著躍上了半空之中,不遠處的屋頂上已然變作妖身的玄天青微閉雙眼輕飄飄落了下來,渾身殺氣冷凝。他的臉上,血色藤蔓詭異的從額頭一直延伸到脖頸,隱沒入領口之中。這樣的血色藤蔓以往玄天青化作妖身的時候桑娘也曾見過,卻沒有而今這般妖冶鮮艷,從皮膚的深處浸透出來,鮮活的躍於他的麵容之上,頓添他的陰邪。


    玄天青猛地睜開眼,幽深純然的冰青色雙瞳仿若兩泓深潭,被注視的久了,渾身仿佛都被凍住了一般。桑娘有些困難的想移開雙眼卻發現自己渾身僵硬。竟然動彈不得。耳邊傳來一絲輕嘆。汴滄月溫暖的大手輕輕擋住她的眼睛。與她背部相貼的胸膛湧過來一陣暖流,慢慢融化了她僵硬的四肢:“不要看。這是玄狐族的天賦。普通人心智不堅,若是被這樣的目光注視久了,就會神誌混亂發瘋而亡。”


    “玄天青。”汴滄月抱緊了桑娘,冷冷的與他對視:“若再相逢,必然兵戎相見——如此汴某斷然不會留手。汴某想要的,而今也一併討迴。”


    玄天青不答。夜空中他的身影一閃已然消失。汴滄月右手一揮迴身反擋。錚的一聲長吟,冰魄血刃與碧玉劍雙刃相交,玄天青已是逼到身後近在咫尺。桑娘在極近的距離下看見了玄天青沒有一絲感情的雙眸中自己驚慌的倒影。玄天青轉了轉眼,視線掃過桑娘落到汴滄月身上,唇角露出一絲森冷的笑容:“好,如此你我便拚個你死我亡。”


    “玄天青。”


    汴滄月沉默,任殺氣入海浪一幫衝擊著他的身體:“水陣之中我本以為你已看開。莫非你想要得,還是當初的所求不成?”


    “人道糙木無情。汴兄當年活活拆散李碧落與她的戀人,今日怎的反而會問在下這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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