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黃鸝兒雖比之前看著略微胖了一些,可是一身境界卻已經退步到了六品九息服氣,甚至元氣在體內也不過是三三兩兩,頹廢不堪。


    臉上的憔悴就宛若是生無可戀一般,袒胸露乳地躺著,張著嘴打著唿嚕。


    少忘塵心痛無比。從前的黃鸝兒雖然不至於說是精致無雙,但也頗為講究,神采飛揚。猶且記得他拿住霹靂子給少忘塵的時候說,我們三人一道殺個片甲不留,那時候的豪情壯誌與此時所見,幾乎是兩個人。


    分明是那麽小的年紀,分明是大好的年華,卻過成了如此叫人難受的日子,少忘塵不由得喉頭有些哽咽。


    少挽歌也是皺著眉,上前就要去叫醒虞長離,少忘塵拉住了她。


    “讓我來吧。”


    他放輕了腳步上前去,緩緩蹲下了自己的身子,手中的罪天杖化作一棵小樹苗,栽在一旁的老樹根上,瞬間汲取了樹中的靈氣,再由指引進入了虞長離的身體。


    虞長離的身體雖然沒有任何損傷,可是體內卻汙穢無比,有滋生的魔氣,也有酒肉帶來的肮髒。少忘塵歎息著將這些汙穢盡數焚燒殆盡,隨著氣息的吞吐排出體外,這才用靈氣激發他的丹田元氣,在不自覺的時候開始運行周天,豐潤周身筋脈與氣血,修為漸漸攀升,恢複到了七品飛身托跡。


    “你這又是何苦呢?借酒消愁,也不該壞了自己的修行。”少忘塵在心底裏哀默著,手上卻是不停,雙手揮出輕盈風刃,悄無聲息地為虞長離修剪長發,看著他嘴唇上細碎的胡子,他也輕輕刮了去。


    水靈氣將虞長離周身洗淨,又將他的衣裳洗淨,雖然破碎的沒能再修補,可是總看起來幹淨了許多,至少不再像他之前那樣,看著叫人揪心。


    少忘塵在這一刻想了很多。


    一個人要有怎麽樣的哀傷與怨憤,才能連自己也放棄呢?


    他曾也恨過,曾也怒過,曾也為了自己看不慣的事情放火燒人。可是他比虞長離要幸運,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少挽歌陪著他,還有一個願望支撐著他。


    “人的不幸,是這個世界給人最大的原動力。沒有人能一直幸運,也沒有人能一直不幸。但若沉淪,低下了頭,那就再也看不到幸運在自己的頭上劃過,沒有伸出手,就抓不住屬於自己的幸運。人啊,越是成長,所以背負的東西越多,重要卸下一些,不去想一些,再問一問自己,拾得起什麽,想些什麽,這人就活好了。你借酒消愁,解決問題了嗎?你若要罪,我為你送來好酒,但醉過之後,請你醒來,路要繼續走,不必怕,身邊有我。”


    少忘塵低聲說著,口中的聲音,如緩緩流淌的溪流,叮嚀著,悅耳著。


    那唿嚕聲漸漸被遮蓋,那眉頭漸漸在顫抖。


    少忘塵知道他醒了,他卻沒有叫醒他,隻是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坐在他的身邊。


    少挽歌看著這一刻的少忘塵,就覺得他整個人都在發光,那不炙熱,不耀眼,卻叫人溫暖與明亮的光芒。她想起了當初少忘塵路見不平,為她放了火球的模樣,分明也是個不大的小子,可是那雙眼睛卻黑白分明,嫉惡如仇。再想一路走來,變了很多,學會了別人算計自己,也學會了算計別人,可總有那麽些不變的,那就是眼前這個少年。


    “你果然還是從前的公子!”少挽歌甜甜一笑,走到虞長離的另一側,也一屁股坐了下來,什麽話也沒說。


    時間就好似這樣靜靜的在流逝,誰也沒有去打破這安靜的氛圍。其實這樣也挺好,不想那麽多,隻是最為單純的陪伴著,就仿佛漂泊累了的心,在這一刻緊緊相擁。不必去說什麽,不必去街是什麽,就這樣挺好。


    此時無聲勝有聲,也許說的就是這樣的境界吧?


    漸漸,有啜泣之聲輕微而起,希微如蠅。可是少忘塵和少挽歌都距離他如此近,修為又都不算差,自然是入耳清晰。


    少忘塵與少挽歌相視對望一眼,各自泯然一笑,心裏好受了不少。


    “我不承認我的不幸,我隻是想不明白,為何他能如此絕情?虎毒不食子,他就當真一點愧疚也無嗎?如此決絕……他若是有苦衷,我可以為他做魔戮山的人質,可是為什麽……”


    虞長離終於出了聲,聲音哽咽,宛若一個無助的孩子。


    “許多時候問為什麽,倒不如自己去找答案。你想過你的母親嗎?”少忘塵聲音溫柔,說道。


    “母親?”啜泣聲微停,虞長離哽咽道:“可是娘她又能如何呢?”


    “你的母親在樂城等你,你該迴去了。”少忘塵看著牆上的一幅畫,說道。


    “樂城?什麽樂城?”虞長離當即抹了眼淚,一下子起了身來,看著少忘塵。


    少忘塵微微一笑,看著虞長離,說:“還哭嗎?”


    “哈!”虞長離揩去自己麵上的淚,破涕為笑:“好不容易見著個熟悉的人,委屈一哭還不許了?”


    隻是說著說著,虞長離便一把抱住少忘塵,壓抑著聲音,說道:“能夠見到你們真好!”


    “放心,以前你保護我,現在我保護你。”少忘塵笑道。


    少挽歌翻了個白眼說:“你抱公子就罷了,可不許抱人家,男女授受不親,曉得嗎?”


    “哈,你這丫頭這嘴還是這樣厲害!”虞長離知道少挽歌是在逗他,心裏暖心之餘,也滿是安慰。


    隻是笑著才想起來什麽,虞長離立即驚唿起來:“你們怎麽來了這裏?是魔族將你們抓來的?你們可受傷了?”


    虞長離緊張地看著少忘塵,左看右看,倒是沒看到什麽傷口,於是越發擔憂起來:“你不會是受了內傷吧?”


    “呔!休要胡說!”少忘塵哭笑不得,這虞長離說話也如從前一樣,是有什麽說什麽。


    頓了頓,他說道:“我來這裏,是來見地魔主九殞,與他商談合作。”


    “什麽?你來見那魔頭?還合作?你、你……”虞長離一臉驚恐地看著少忘塵,宛若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你怎會與魔族合作?”


    “此事說來話長,你在此山中一月餘,可外麵已經是天地雲變改。”少忘塵自己說出這話來,也不得不感慨一聲世事無常。


    是啊,才來北隅半年多吧,各方勢力的轉變已經變化成如此模樣,尤其是,他竟也匪夷所思地摻和了大多數的勢力糾紛,不得不歎一聲無奈。


    虞長離仔細看著少忘塵,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你說,我便聽。我信你。”


    少忘塵麵上的笑意越發濃鬱,自己果然沒有看錯虞長離。


    當下,他將最近所發生的事情大致地說了一遍,隻是隱瞞了虞天弓的事情,許多話隻略帶牽扯。最後,他道:“我來這裏,一來是為我自己,再來是為你,上一次救你不得,這一次,我必不會放手。”


    虞長離怔怔地看著少忘塵,半晌才迴過神來:“原來外麵出現了這麽多的事情,而你如今也已經今非昔比。”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千煞魔紋:“可是有這千煞魔紋在,我無法出魔戮山去。”


    “千煞魔紋要消除,唯有你自己能解!”


    “我自己?”


    “千煞魔紋乃是數萬年前千煞魔君的招式,控製力極其強悍,根本無解,但早已經失傳。你麵上的千煞魔紋是假式,是魔族仿照千煞魔紋所演變出來的,內中雖然有千煞魔君的虛相,但是威力遠沒有真正的千煞魔紋強大。所以你這千煞魔紋還有一線破解的機緣!”少忘塵說道。


    這些是他特意向東來先生問過的,當時他有三個問題的機會,這是他問的第一個。


    “千煞魔紋其實真正的承載體是煞氣,是惡念,隻要你無惡意,心中無掛礙,這千煞魔紋自然會被慢慢同化,最終隻是成為一個印記,而無作用。”少忘塵認真地看著虞長離:“黃鸝兒,你向來是個赤誠之人,心思美好、單純,你可以做到的,對不對?”


    “惡念?我出生十四載,的確沒有惡念啊!”


    “不,是要你不生惡意,不怨懟,不憤恨,不嫉妒,不遷就,不掛念,不爭不搶,事事平常心。”少忘塵說。


    虞長離看著少忘塵,空氣中一陣凝固。


    少忘塵看著虞長離,他的心底裏也是猶豫,這佛道兩家都有說,就連一些旁門的功法都會這樣說,可是能做到的有幾人?


    良久,良久,虞長離突然苦笑一聲,轉頭跌坐在老樹根下,長歎一聲:“談何容易?”


    “不容易也要做到,莫非你要在這個洞內過你的一世嗎?”少忘塵連忙走了過去,俯首看著虞長離,心底裏有些焦急:“沒人救得了你,隻有你自己!黃鸝兒,這看起來的確很難,可是有人做到了,那就說明這難度有盡頭,你應該試一試不是嗎?”


    “談何容易!”虞長離又道。


    “那談何不容易?”少忘塵反問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巫司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食百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食百骸並收藏大巫司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