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白澤,好一個白澤!


    少忘塵甚至不敢去看白澤那雙寶藍色的眼睛,那雙眼,能令人神魂顛倒,能叫人心生畏懼。那雙眼,恐怖!


    沒有殺戮的恐怖!


    白澤抬起前肢來,看了一眼麟童,說道:“麟童,你便先迴吧。”


    “嗯?上師要與少主……”話到一半,麟童便抿了抿嘴,對著少忘塵和白澤各自一禮,退了出去。


    少忘塵心道這麟童乃是馭獸山的掌事,如何對白澤有如此高的敬意?隻是看了那雙寶藍色的眼睛一眼,他大概也就生不起這疑惑來,他想,便是他修煉到金丹、如意,他也一樣要對白澤恭恭敬敬的,那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敬意。


    “麟童原本是個棄嬰,九歲之時被後母所派之人追殺到懸崖,他不想被逼殺,所以自行跳下的懸崖。”白澤閑庭信步地邁動著步子,走在這玉澤池的周邊,一邊說道:“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他恰巧落在難產而死的麒麟神獸旁,他為了自己活命,便吃掉了那尚未出生的麒麟子,於是,他便做了那半人半獸的模樣。”


    “原來如此,他身上的衣裳,應該就是麒麟的鱗甲吧?”少忘塵亦趨亦步,跟隨在白澤身後,宛若聽講的學生,保持著距離,也保持著敬意。


    “正是。他喚我做上師,便是因為,我將他從懸崖之底救了出來,否則單憑一個剛出生的麒麟子的能力,他連活命都是問題。”白澤又說。


    “嗯,大聖若是他救命恩人,這上師二字,倒也妥帖。”少忘塵說道。


    白澤聞言,腳下忽然一頓,轉過頭來,看著少忘塵道:“麟童既然將你帶到了這裏,你是點名了要見我嗎?”


    少忘塵抿了抿唇,也停下了腳步,他此時與白澤說起話來,那畏懼的敬意這才稍稍減弱了許多,說起話來倒也還算自在。他說:“不知可否先容忘塵一問?”


    “你要先問?哈哈,好,那你便先問!”白澤聞言,笑了兩聲,轉了頭去,繼續在池子便走著。


    少忘塵便也跟了上去,問道:“大聖方才見了我,便說算是故人,不知道大聖可是認得我麽?”


    白澤笑意更甚,腳步也未停,隻是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說道:“有些故人,未必是見過才算是故人,一見如故,也是故人。”


    “嗯,一見如故,便是故人。”少忘塵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


    隻是他的心裏卻知道,這話約莫也隻是白澤用來推搪的一句話,之前白澤說那句話的語氣,分明是帶著驚訝。若是一見如故,這驚訝,便來的莫名其妙了。


    隻是白澤如此說,他卻也難以再問,若是打破了砂鍋問到底,或許答案沒有找到,反而要討一個沒趣。


    “都說白澤乃神獸,生而能語,能知萬物之精。忘塵不才,修為不高,見識更是短淺,想得大聖一垂青,增長一些見聞。”少忘塵不卑不亢道。


    “見識短淺……”白澤淡淡地重複了這四字,好似是嘲諷,又仿佛是若有所思。


    少忘塵便跟在白澤身後,看著白澤身後那銀色的尾巴,好似馬尾一般。


    過了許久,白澤才繼續說道:“見識短淺者,乃固步自封。能有向學之行,這見識便是長遠的。”


    少忘塵沒有說話。


    “不過你終究不能呆在這馭獸山,而我也已經年近大限,怕也是不久於世,無法為你拓展一片識海。”


    “大聖,你!”少忘塵聞言一驚,他如何都看不出來,麵前的這白澤身姿俊朗,渾身彩光縈繞,如何會有大限之兆?


    “不過,若是有緣,我也許會因為你活得更加長久一些……”白澤又道。


    “大聖此言何其悲涼?生命本就是向死而生,人神不論,也總有盡頭之日。焉知羽化不是重生,而是死亡呢?”少忘塵似有歎息之聲,卻更是想要辯駁些什麽。


    那麽,要辯駁些什麽呢?


    他不知道,隻覺得聽了白澤這三言兩語,他心裏堵得慌,識海中大亓氏的神識,也突然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嗯,你要這樣說也對,老鳳凰涅槃,小鳳凰便浴火重生,也對……”白澤哈哈一笑,說道。


    不知不覺,白澤將少忘塵帶至了一處山洞,這山洞很是簡樸,也不算多大,約莫也就一間房屋那般大小,中間做了一個巨大的巢穴,巢穴之中還有一頭白澤,正卷縮在上麵打盹兒,忽而耳朵一動,便抬起了頭來。


    “你將人帶來做什麽?”裏麵那頭白澤問。


    “他是東來閣的少主,此番來,我總要送些東西給他的。”白澤走到洞內,彎下身子,鼻尖與那頭白澤的鼻尖輕輕觸碰,好似有十分溫暖的氣息在流淌著。


    那頭白澤瞧了少忘塵一眼,雙目之中有些隱隱的擔憂:“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孩兒,嗯?”白澤溫柔地親吻了他的妻子,然後轉過頭來,對少忘塵說:“你進來吧,我這裏有你想要的東西。”


    少忘塵深吸一口氣,徒步入內。


    這洞穴裏有一絲香味,說不出這是什麽香味,有些像是墨香,又有些像樟木的味道,不過很好聞,也不膩,清清淡淡的,叫人精神一振。


    白澤的妻子歎息一聲,緩緩起了身來,她的懷中,有一枚臉盆大小的晶藍色的卵,上麵點綴著一些精芒,就宛若夜空的星輝一般好看。


    它將這卵微微往外推了推,卻又不舍,哽咽一聲,便迴了頭去。


    白澤則輕聲安撫著:“莫要擔心,總有相聚之日的。”


    “我知道,隻是啊,我還未曾見到我們的孩子孵化,如何能夠舍得?”隨著嚶嚶哭泣的聲音,白澤也無語凝噎。


    少忘塵約莫是知道了,白澤是知曉他的來意的,所以未等他開口,便已經做下了這個決定。都說白澤通人性,能知世事,真是半點也不假。


    隻是這樣一來,少忘塵卻自覺多了一份罪過,心底的愧疚便如心魔一般滋生起來,越演越烈。


    他說:“大聖不必如此,忘塵原本隻是希望求個指點,卻並無分離這天倫之心。倘若當真因我造下這番孽事,我這心如何好受?”


    白澤抬起頭,轉頭看向少忘塵,說道:“非是你求我,而是我求你。”


    少忘塵聞言一愣。


    “我早知你會來這裏,也早知你來這裏的目的,這是我們的決定。固然這悲情之事令人心痛的,但這卻是最正確的事情。”白澤頭上晶瑩的鹿角對那枚白澤卵一刷,那白澤卵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跟隨著白澤的腳步,走到少忘塵的身前來。


    白澤微微低首,將白澤卵交托到少忘塵的懷裏。


    少忘塵感受著這白澤卵的溫度,那是白澤夫人的溫度,也是生命的象征,他覺得手中有千斤重。


    這不同於當時帝江那枚蛋的感覺。彼時那枚蛋是憑空出現在他身邊,他帶走它,就如同帶走一隻野貓野狗一般模樣,隻是後來帝江的出現出乎他的意料,這才對帝江多了一絲依賴的情緒。


    而這白澤卵,卻是生生從白澤夫婦手中得來的,那是一個家庭的破碎,他覺得是罪惡。


    是!他也渴望一個家庭,他的渴望便造就了他對白澤家庭的羨慕,所以他不忍心。


    “白澤出,則天下昌盛,白澤滅,則天下戰亂,天災人禍不絕。”白澤仰頭,看著天,靜靜地說:“我的大限一至,這天下便再也沒有今日的安寧,你的使命就是要讓我們的孩兒出世,並且長到成年。幾時白澤出,幾時天下寧,你可記得了?”


    “可……可白澤幾時能出?”少忘塵又很多問題想問,卻隻問了如此一個。


    “它知道的,你也知道的。”


    白澤說罷,便在頭上射出一道靈光來,將少忘塵送出了天上的宮殿,送出了馭獸山,送迴了湖底的中樞室。


    “你要的玄武神獸,在北隅無根海域,你的機緣不知如此,你去吧。”


    這是白澤關閉傳送陣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少忘塵呆呆地看著那猛虎下山的雕塑,一時間有些茫然。隻是這茫然背後,卻是深深的無力感。


    他就仿佛是一葉扁舟,從小河出發,越是順著水流,越是發覺小河變成了大河,大河變成了大江,大江變成了大海……他越發渺小,對未知的東西也越發多了,他對很多事情都像是輕舟駛過,隻來得及匆匆看一眼,卻來不及去尋一個究竟。


    “白澤……”少忘塵看著手中捧著的那枚白澤卵,這卵就好似一個臉盆大的寶石一般,十分美麗,晶瑩的表麵倒影出他迷惘的眼神來。“他知道我的去意,也好似知道我去的時間,一切都把握的那樣巧,巧妙的就像是一個圈套。可是我卻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或者說,他為什麽要選擇我?”


    “是啊,為什麽要選擇我呢?東來閣的少主,蒼術的徒兒,白澤的委托人,他們都是足以縱橫修真界的人物,可是卻將最大的寶都壓在我的身上,連問也不問我一聲,就仿佛擬定好了一切,為什麽是我呢?”


    “是啊,因為我是巫師,這獨一無二的身份!”


    他忽然,心如明鏡。


    瞞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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