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錦弦俯瞰著繁華京城。


    如此熱鬧,如此喧囂,陽光普照的街上,人來人往,男女老少。


    卻唯獨沒有他要等的那個身影。


    世事真的很奇妙,人的心境也很奇怪。


    曾經他當將軍的時候,無數次站在這個城樓上,也是這樣俯瞰著天下,他看到的是江山多嬌、街景如畫盥。


    他就發誓,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是他的。


    他做到了。


    還有什麽不滿足呢瀘?


    為何還要自己找不痛快?


    將眸光從遠處收迴,垂眸彎了彎唇,他緩緩轉身。


    就在他轉身的同時,遠處茶樓二樓的雅閣裏男人拉滿弦的大手驟然一鬆。


    閃著幽藍寒芒的羽箭“嗖”的一聲離弦而出,破空而去。


    “走吧,去軍營!”


    錦弦舉步經過葉炫的身邊,準備下城樓,可剛走兩步,卻驀地發現城樓邊上入口的台階處,露出一截女子的發頂。


    他微微一怔,頓住腳步。


    隨著女子拾階而上,女子的額頭進入了視線,慢慢的,可以看到如畫的眉眼。


    當整張熟悉的容顏映入眸底,錦弦瞳孔一斂,渾身僵住。


    震住的又何止他一人,原本跟在他後麵的葉炫亦是。


    君臣二人就那樣一前一後,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等著那人一點一點地走進視線。


    女子緩緩而上,一直低垂著眉眼,看著自己腳下的青石台階,當最後一階上完,她才徐徐抬起眼簾。


    四目相對,她停了下來。


    高高的城樓上,三人的身影迎風而立。


    一頭兩男,一頭一女,就站在城樓的兩邊,靜靜相望。


    遠處茶樓上,男人動作利索地收迴彎弓。


    他必須在羽箭射中目標之前,趕快離開這座茶樓,正欲轉身的瞬間,卻驀地看到城樓上多出來的那個身影。


    一時難以置信,再轉迴身定睛望去,一直沉靜如水的臉色大變。


    城樓上,風過衣袂,衣袍拂動。


    女子今日穿了一件藕色雲錦長裙,黑發如瀑、纖瘦盈盈,頭頂的陽光正豔,照得略顯蒼白的臉色有些透明。


    女子水眸清漾,盯著錦弦看了一瞬,便緩緩轉眸看向牆頭桅杆上懸吊的老人,秀眉微微一蹙,朱唇輕啟,清冷的聲音逸出:“我來了,請皇上讓他入土為安。”


    錦弦低低一笑,目光從女子臉上移開,隨隨看向城樓下麵,下麵守衛城樓的士兵正在交接崗,一撥過來,一撥正欲離開。


    “蔚景,憑什麽你覺得朕如此做是為了等你來換?”


    再次將目光落在女子的臉上,錦弦強自抑製住胸腔內激烈的震蕩,咬牙切齒道。


    雖然他是,他的確是這樣,而且,她終於來了,他終於等到她來了。


    他的目的達到,他圓滿了。


    但是,他討厭,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被這個女人吃死的感覺。


    這世上的人和事,隻有他掌控,沒有別人掌控他。


    見女子不語,他又道:“如果朕不答應呢?”


    錦弦的話音剛落,就驀地聽到空氣中有一股異流湧動,葉炫也感覺到了,都是練武之人,耳力極好,循聲望去,赫然發現是一枚疾馳而來的羽箭。


    君臣二人皆是臉色一變。


    然,速度之快、距離之近,想阻止都來不及。


    幾乎就在他們發現的下一瞬,羽箭的箭矢就直直刺向——懸吊在桅杆上的老人屍體上。


    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


    煙霧彌漫、碎片亂飛,老人的屍體就在這一爆炸聲中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好強的火藥!


    葉炫跟錦弦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甚至連“護駕”都忘了,也忘了躲避閃開,所幸他們所占的位子,離桅杆較遠,火藥雖烈,卻隻是爆破的核心強悍,並未傷及他們。


    震驚的又何止君臣二人?


    所有人都驚錯地看著這一幕,包括女子,還包括城樓下方正在交接崗的兵士。


    其中有個身材嬌小的兵士更是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臉色都白了。


    嗡鳴,耳邊嗡鳴。


    腦子裏一片空白。


    許是被什麽牽引,又或者是冥冥中的第六感覺,他驚痛轉眸,看向遠處街道上與城樓遙遙相對的茶樓。


    不知是天氣太過好、視線清明的緣故,還是自己眼力太強,明明隔得有些遠,竟清晰地看到了茶樓二樓半開半掩的窗戶後,那張男人的臉。


    熟悉的、俊美的、男人的臉。


    震驚、愕然,難以置信......


    怎麽會?


    不僅如此,甚至還看到了男人的視線落在城樓上,隻是方向不是發生爆炸那裏,而是另一頭。


    他循著男人的視線望上城樓,就也看到了站在城樓上的女子。


    當女子眉目如畫的容顏入眼,他愕然睜大眸子,錯愕得半天沒反應過來。


    事情真的發生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有料想到,就在眾人還在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中沒有迴過神,錦弦最先意識過來,第一反應竟是急急迴頭,跟身後的女子道:“不是朕!”


    末了,才吩咐邊上的葉炫,“速速去查,是何人所為?”


    葉炫領命而去。


    女子麵色蒼白地站在那裏未動,眸色沉痛地望著那空空的桅杆,一瞬不瞬。


    錦弦看著她,煙霧散盡的城樓上,便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蔚景,不是朕!”


    事情發生得太過湊巧,他知道她在懷疑他。


    他前麵剛說了一句,如果他不答應呢,後麵就發生了爆炸事件,而且,正好又在她現身之後。


    一邊說,他一邊舉步朝她走過去。


    女子見狀,連忙後退了一步。


    本就站在台階的邊緣,這樣後退,腳下一空,整個人身形一矮,差點摔跤。


    錦弦便連忙止了步子。


    心裏麵各種情緒激湧,很複雜,很奇怪。


    那日從宋成嘴裏得知是她時,他是又欣喜又痛恨。


    欣喜的是,她還活著,痛恨的是,竟然跟那個男人隱居在偏僻的小山村。


    枉他一直派人尋找,枉他日夜思念。


    想他錦弦,一代帝王,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他真的恨心了。


    所以,他將畫像毀了,他告訴自己,再遇見必不再溫柔對待。


    或囚禁,或強.占,或生不如死地折磨,他不必再在意她一分一毫的感受。


    於是,他下令曝屍。


    他知道,依照她的性子,她不可能坐視不管。


    果然,她來了。


    在她的心裏,原來一個相識不久的老頭都比他重要,不,應該說,一具死屍都比他重要。


    他恨,更加恨,恨不得掐死她。


    可是,他做了什麽?


    他跟她解釋,不是他,他見她後退,連忙停下步伐。


    也就是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他終究做不到不在意她的感受。


    “蔚景,跟朕迴去!”


    陽光下,他朝她伸出手。


    女子唇角冷冷一勾:“事到如今,你又憑什麽覺得我會跟你迴去?”


    錦弦一怔,旋即就明白過來女人的話有兩層意思。


    第一層,就是迴駁他的那句‘憑什麽你覺得朕如此做是為了等你來換?’。


    第二層,是說如今屍體都被毀了,他已經失去了要挾她的籌碼,是嗎?


    錦弦低低笑,側首瞟了一眼城樓下麵烏泱烏泱的兵士,似乎一部分正快速朝與城樓遙遙相望的繁華街道而去,想來應該是去尋捕方才放箭之人;還有一部分兵士正在列隊集合,不知要去哪裏。


    “就憑他們,”錦弦伸手,隨隨一指那些兵士,鳳眸深深,似笑非笑看向女子:“就憑你插翅也難飛!”


    女子臉色一白。


    錦弦卻再次笑出聲來,翩然轉身,徑直舉步往城樓下方走。


    拾階而下間,他沒有迴頭,聲音卻沉沉落下。


    “是乖乖聽話,還是逼朕用強,你自己選一個。”


    女子站在原地靜默了片刻,忽然對著他的背影道:“跟你迴去可以,但是,你不許碰我,否則,我就死給你看,我說到做到。”


    錦弦微微一頓,隻一瞬,又唇角一勾,繼續沿著青石階翩躚而下。


    女子緩緩跟在後麵。


    ****************


    蘭竹迴到嘯影山莊,第一個碰到的人是管家晴雨,正在前院厲聲對著幾個植花的下人指手劃腳。


    見到她,晴雨半天沒迴過神,似乎想了好久才想起她的名字。


    “蘭竹你不是……”


    “夫人呢?”蘭竹沒心思理會這些,急急問道。


    見晴雨愣住的表情,她又連忙糾正道:“右相夫人呢?”


    右相夫人?


    鶩顏?


    見晴雨皺眉,依舊一臉不解的表情,蘭竹急得跺腳“哎”了一聲,就徑直往莊內趕。


    留下一眾下人和晴雨麵麵相覷。


    特別是晴雨,更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敢情在外麵呆了段時間,翅膀硬了,不把她這個管家放在眼裏了。


    皮癢了不成。


    影君傲跟影無塵正在花園裏練劍,看到驟然出現的蘭竹,也都有些震驚。


    蘭竹亦是開口就問夫人。


    影君傲自是知道她問的是蔚景,以為是淩瀾故意派其迴莊,心中隱隱有些不悅,麵色卻未表現出來,緩緩收了手中長劍,淡聲問道:“怎麽了?”


    “相爺讓奴婢帶個急信給夫人。”


    果然是淩瀾。


    影君傲眸光微微一斂,沉聲道:“什麽急信?”


    “相爺說,皇上將殷大夫的屍體懸吊在城樓上,目的其實是想引出夫人……”


    蘭竹的話未說完,就被影君傲輕嗤打斷:“就這個急信?本莊主早就知道了。”


    說完,與影無塵相視一笑。


    早上影無塵過來就告訴他了這件事,當時,他還想著帶人去將屍體劫下來,後來,又聽說,錦弦馬上就要禦駕親征了,所以,他想,等錦弦走了再行動。


    當然,這件事,他是不會讓蔚景知道的,他已經封鎖了所有莊外的消息。


    “不是,”蘭竹搖頭,因為一路小跑,累得氣喘籲籲,“相爺讓奴婢帶的信是,懸掛在城樓上的那具屍體是假的,殷大夫的屍體他已經秘密埋葬在沒人知道的地方,讓夫人莫要擔心,莫要上當!”


    “假的?”影君傲和影無塵皆是一怔,這一點倒是沒有想到。


    錦弦為達目的,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不過,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也是有用的。


    既然是假的,他夜裏就不用安排行動了。


    “還有嗎?如果這就是急信,那你迴去替本莊主告訴相爺,讓他放心,既然人在我嘯影山莊,我自然會保護好她。”將長劍“唰”的一聲插於劍鞘,影君傲緩步踱到蘭竹的麵前。


    蘭竹聞言,一直高懸的心才總算慢慢安定。


    她還一直以為會來不及呢。


    是相府管家康叔送她迴來的,一路上馬不停蹄,但是,中途有幾處山路被洪水衝斷,他們不得不饒了很多小路,所以,耽誤了時間。


    急死了。


    所幸,還好,還好!


    要是晚了,錯過了,後果,她還真不敢想。


    她永遠也忘不了,早上那個男人跟她交代這件事時的情景。


    當時,他站在書房的窗前,背對著她。


    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隻聽到他道:“她在嘯影山莊,你也迴去吧,她身邊連個貼心的婢女都沒有,你迴去照顧她!”


    他的聲音不大,很淡然,不知為何,她卻生生聽出了幾分無奈。


    然後,他又交代了殷大夫屍體的事情,之後,就讓康叔親自送她迴來。


    見任務已完成,蘭竹對著影君傲一鞠,正欲告退,就驀地看到婢女小紅火急火燎趕了過來。


    “莊主,莊主,不好了,甜海姑娘不見了。”


    影君傲一震,應該說,在場的所有人一震,包括影無塵,也包括蘭竹。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影君傲聲音略沉,聲線卻有些微在抖。


    他剛剛出來練劍的時候,經過她的廂房,從窗外還看到她不是躺在榻上在休息嗎?


    “甜海姑娘留下一封信,走了。”


    影君傲身形一晃:“信呢?”


    “在屋裏的桌上,奴婢沒拿過來……”


    小紅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黑袍如墨動,等眾人再看,影君傲已疾步走了老遠,直直往蔚景的廂房而去。


    ............................


    孩紙們,明天戰場上見咯~~傳說,明天一萬五千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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