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再也止不住,就像是決堤的海水肆意漫出,她轉眸,看向靠在樹上一臉蒼白的男人。


    “所以,淩瀾,放過我們吧,我已經害死了殷伯伯,我不能再害死影君傲,他快死了,再這樣耽擱下去,他真的會死的,放我們走,好不好?”


    淩瀾皺眉,痛苦的神色糾結在眸子裏。


    她雖然在哭,雖然在乞求,但是她語氣中的清冷和淡漠,他不是聽不出。


    她心死了罘。


    他完蛋了。


    雖然曾經他不是沒有過這樣的認知,記得在他將易容的她當成弄兒,出手傷她,她離開相府的時候,他有過這樣的認知;


    在嘯影山莊的纏雲穀裏,他救下了蔚卿和鶩顏,讓她承受了鎮山獸的襲擊重傷時,他也有過這樣的認知颼;


    那夜在皇宮的石山裏麵,她錯將她當成了鶩顏,帶著鈴鐺離開,讓她獨自善後,她被禁衛所擒的時候,他同樣有過這樣的認知;


    還有前不久在靈源山上,他跟錦弦一人一句針鋒相對,假裝失憶的她突然出現時,他也有過這樣的認知……


    但是,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的強烈。


    他完了,他跟她之間完了。


    不僅僅是因為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更因為他們之間隔了無法逾越的東西。


    殷大夫的死,影君傲的傷。


    他真的完了。


    她將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


    淩瀾,放過我們吧,我已經害死了殷伯伯,我不能再害死影君傲,他快死了,再這樣耽擱下去,他真的會死的,放我們走,好不好?


    他如何能說不好?


    如何能?


    一個殷大夫已經成了永遠的殤,如果影君傲再有什麽三長兩短,她不僅會內疚一輩子,記住影君傲一輩子,也會恨他一輩子。


    他別無選擇,他隻能說好。


    唇在抖,蠕動了半天,愣是說不出那個字。


    好字一出口意味著什麽,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怕,他在怕。


    他怕從此天涯,也怕從此陌路。


    一轉身,或許就是一輩子,一放手,或許永無迴頭路。


    他不能賭,他不能這樣,他不能說這個字。


    “不好!”斬釘截鐵說出兩字,他從樹幹上直起腰身,連胸口的匕首都沒有拔下來,就跌跌撞撞往兩人那邊疾走,邊走,邊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不就是醫傷嗎?我這裏有藥,我會醫,我先給他包紮便是……”


    他隻要救下影君傲,隻要救下他,或許……


    他這樣想著。


    來到兩人的麵前,在影君傲的邊上蹲下,他剛伸手,卻被影君傲手臂驀地一揮攔住。


    “外傷能包紮,內傷怎麽辦?我也是醫者,自己的情況自己很清楚,所以,多謝費心,不必了,你還是自己先管好自己的傷吧!”


    影君傲說得在理,迴得決絕。


    的確,他的傷很重,他的傷也不輕。


    隻不過,影君傲的傷是為了救蔚景所得,而他,卻是為了阻攔蔚景所得。


    這就是區別!


    這就是他的傷再也走不進蔚景的眼的原因。


    他的手未及收迴,手中的瓷瓶被影君傲一揮之下,也從手上掉下,驚起一聲脆響竟也沒摔破,隻是“咕嚕咕嚕”滾到了爐邊的草從裏。


    他沒有去撿,隻轉眸看向蔚景。


    蔚景卻沒有看他,聽得影君傲如此說,便伸手將影君傲扶了起來。


    “我們走!”她說。


    淩瀾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他已記不清這是今日第幾次她說我們,他隻記得她好像一直在說。


    影君傲站起的同時,拾了地上的披風,抖開,輕輕裹在蔚景隻著一件兜衣的身上。


    原本,他用這個披風就是為了掩蓋身上的傷,不想讓這個女人擔心,沒想到,終究騙不了她。


    既然已經發現了,也好,他也不必一路隱忍得那麽辛苦。


    淩瀾依舊保持著蹲著身子的姿勢,不是他不想起來,是他嚐試了一下起不來。


    蔚景扶著影君傲從他身邊經過,衣袂輕擦的瞬間,蔚景忽然轉眸看向他。


    他一激動,猛地從地上站起,卻不知因為用力過猛,還是根本沒有力氣,往後趔趄了好幾步,才險險穩住。


    他聽到她說:“快去通知你的女人,官兵已經發現了她,難保錦弦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蔚景說完,扶著影君傲先上了馬,隨後自己再上去,依舊坐在前麵,坐在影君傲的懷裏,支撐著影君傲。


    淩瀾好半天沒在她的那句話裏迴過神。


    什麽叫快去通知你的女人,官兵已經發現了她,難保錦弦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驟然,他瞳孔一斂,驀地意識過來什麽,愕然看向馬上的人兒。


    而此時,黑馬已經開始緩緩走了起來。


    不。


    淩瀾臉色一變,快步上前,伸手拉了馬兒的韁繩,急急道。


    “蔚景,你聽說我,在洞裏我隻是替鈴鐺療傷,我跟她......”


    “我知道,”蔚景很平靜地將他的話打斷,沒有讓他說下去,“我知道你在替她療傷,她的背被暗器所傷,是嗎?不然,那些官兵為何會非要用匕首劃破我的背去看看我是不是易了容。”


    淩瀾全身一震。


    果然,果然如他所想,剛剛她丟那麽一句,他就想著會是這樣,果然。


    那些官兵將她當做了鈴鐺。


    “放手吧!”


    蔚景眼梢輕掠,掠過他緊緊拉住韁繩的手。


    他拉著不放。


    她伸手探向他的手。


    他以為她是要去掰他,卻還未感覺到她的手落下,虎口處已經突然一陣細小的刺痛,他一驚,還未反應過來,整隻手就已經麻木。


    被迫鬆了手中韁繩,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在他的虎口處,一枚銀針赫然***,一截針尾露在外麵,陽光下閃著幽冷的寒芒。


    淩瀾一震,愕然看向蔚景。


    她竟然也會有銀針。


    不是不會嗎?


    看到他驚錯的表情,蔚景微微一笑,轉眸看向前方,輕輕眯了眸子,有些潰散的目光不知落在遠處的哪裏,她幽幽開口:“很驚訝是嗎?我自己也很驚訝,以前隻知道穴位,卻從不敢用銀針嚐試,今日竟用了兩次,一次是在山洞裏封了影君傲的穴位,一次是現在刺麻了你的手臂,兩次竟然都成功了。”


    果然,人的潛能是無極限的,隻看你處在什麽時候。


    說完,也不等被刺的男人做出反應,就側首看向身後的影君傲:“我們走!”


    “嗯,”影君傲點頭,瞟了一眼站在馬邊上的男人,雙腿一夾馬腹,馬蹄噠噠走了起來。


    這一次男人沒有追,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馬兒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一路塵土飛揚。


    直到遠遠看過去,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最後小黑點都不見了,山林恢複了一片死寂,淩瀾才緩緩將目光收迴,再次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胃裏激烈翻湧,他張嘴,一股血泉從口中噴濺而出。


    人的虎口邊上有兩個穴,挨得很近。


    一個是麻穴,刺入,會讓此隻手臂麻木。


    一個是殤穴,刺入,不僅會讓此隻手臂麻木,也會讓同邊的那條腿麻木,更會讓人血脈逆流,造成內傷。


    因為兩個穴位實在挨得太近,也容易搞混,所以一般人不會去刺這兩個穴,稍稍一偏,就會弄錯。


    蔚景的銀針,正不偏不斜地刺在他的殤穴上。


    抬手輕輕將銀針拔出,他隻腳挪了挪身子,靠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緩緩滑下,坐在地上。


    待氣息稍定,他又抬手握住刺在胸口處的匕首尾柄,猛地一拔,帶出一泓殷紅,他又連忙點了邊上的幾個穴位,靠坐在那裏喘息。


    抬頭望了望天,頭頂枝杈繁密,陽光透過枝杈投下來,斑斑駁駁一片,映入他沉痛的眸底……


    ********************


    林間小路,烈馬奔騰。


    影君傲幾乎整個人都靠在了蔚景的身上,原本是由他握著韁繩,見他慢慢變得連抓握的力氣都沒有,卻還在強撐,蔚景也不好說讓她來,隻默默地將自己的手塞進他的掌心,她握著韁繩,他的大掌裹著她的手背。


    一路前行。


    “謝謝你,甜海!”影君傲貼著她的耳邊輕輕開口。


    蔚景勉力笑笑,“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如果沒有你,今日我可能已經死了。”


    “不要瞎說。”影君傲佯怒輕責道。


    蔚景又是牽了牽唇,沒有吭聲,目光投向前方,山風過耳,兩側景物急速後退。


    “對了,甜海,你怎麽知道他們要抓的人是鈴鐺?”


    蔚景怔了怔,淡聲道:“因為那副畫像。”


    畫像上雖然沒有正麵,隻是一個背影,但是女子的衣袍卻畫得很清晰。


    那衣袍她見過,早上在洞裏,她出現,鈴鐺慌亂地攏起,就是這身衣袍。


    她不知道鈴鐺為何會是慌亂的表情,就像淩瀾說的,他隻是在給她療傷。


    療傷而已。


    為何要做出那樣一副表情?


    她也不知道,鈴鐺這個錦弦的賢妃娘娘到底做了什麽,會被官兵所傷?又為何會出現錦弦送給她的那枚玉佩?


    當然,這些隻是疑問,答案她卻已不關心。


    是是非非,就這樣吧。


    從此,她再也不要跟這些一個一個心懷大誌、心思比深井還要深的人有一絲牽絆。


    再也不要!


    *********************


    源汐村一片混亂,因為官兵還在一家挨著一家搜查。


    雖然遭遇了一男一女的襲擊,他們也有不小的傷亡,但是,這是屬於突發事件,也是沒辦法的事。


    畢竟是他們誤會人家在先,人家才反抗在後。


    那個女人的確不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


    雖然背影跟畫像上的女人有七八分相似,卻也僅僅是相似,背上沒有傷,也沒有易容,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淩瀾迴到殷大夫家的時候,家裏已經沒有一人。


    門窗破碎、桌椅橫陳,就連屋頂的瓦片都有好幾處大洞。


    到處都是血,到處是亂箭,也隨處可見穿著兵士服的屍體。


    一看就知道不久前這裏剛剛經曆過一場血戰。


    跨過橫七豎八的屍體,趟過小溪一般流淌的血路,他一間一間入內。


    堂屋、裏屋、廚房,每一處都不能幸免,每一處都在告訴著他,這裏剛剛經曆過一場浩劫。


    鮮血一路逶迤到後院,後院的情況更糟糕。


    羽箭更多,屍體也更多。


    遠遠就可見一堆柴禾堆在山洞的門口,他想起蔚景最後說的話,她說在山洞裏,她用銀針封了影君傲的穴位。


    可見他們在山洞裏避過。


    用銀針封穴位,是不想讓影君傲貿然出來吧?怕連累他,怕連累嘯影山莊是嗎?


    所以,她自己出來了是嗎?


    這個傻女人!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想用自己柔弱的肩挑起所有的一切,每次都將自己搞得傷痕累累。


    或許他知道影君傲的內傷是如何造成的了,就是逼出銀針所致是嗎?


    他是習武之人,也是會醫之人,他很清楚在穴位完全被封住的情況下,要用內力逼出銀針有多難以及會有什麽後果。


    影君傲做到了。


    影君傲也是用命在愛著蔚景啊!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更加慌痛起來。


    就像蔚景問他的,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自信。


    他想說,他沒有自信,從來都沒有。


    如果說曾經跟錦弦比,他唯一自信的地方,就是他可以為蔚景去死,而錦弦不會。


    可如今有另外一個男人也可以為了她去死,並且在她最需要最無助的時候,那個男人還在她身邊。


    他該怎麽辦?


    掩去眸中沉痛,他閉了閉眼,繼續往前走。


    他看到了淩亂在地上,已經被踩得髒汙不堪的衣袍,被撕成兩半的衣袍。


    是蔚景的,他認識。


    早上他離開的時候,她穿的就是這件。


    彎腰,他緩緩將衣袍拾起,涼滑的觸感入手,他五指收攏,緊緊攥在手心,想象著當時的慘烈。


    不想還好,一想,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她經曆了什麽,他都能想象得出。


    今日,她提到了大婚那夜相府的那次,原來,她一直在意的,在意他的袖手旁觀。


    一顆心痛得不能唿吸,他將衣袍收起,目光觸及到邊上一具老人的屍體,他瞳孔一斂。


    殷大夫。


    死狀非常慘烈,一身的血,而讓他痛得幾乎站立不住的是,竟然,他竟然還斷了一隻手臂。


    他經曆了什麽?


    這樣一個善良淳樸的老人經曆了什麽?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個女人親眼目睹下進行的嗎?


    他不敢想。


    眼角酸澀,他抬頭,望了望天,深深地唿吸。


    那個女人說,是她害死了殷伯伯,可想而知,她是有多自責。


    或許,這會成為,她今後的人生中,永遠也無法忘記的夢魘。


    是她的夢魘,又何嚐不是他的。


    在池塘邊的槐樹下,他找到了那隻斷臂,那隻已然僵硬的斷臂,然後,來到殷大夫身邊緩緩蹲下,將他的身子抱起。


    這個賦予他、也賦予蔚景第二次生命的老人,怎能沒有葬身之地?


    ****************


    一直到黃昏時分,村子裏官兵的搜查還在繼續。


    誰也不知道這個一身是血的男人怎麽出現的?就像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一樣?


    隻聽得“哐當”一聲巨響,大門洞開,男人就這樣如同天神一般出現在門口。


    衣袂翻飛、發絲盤旋。


    正值日落時分,殘陽似血,隨著男人而入。


    男人身上的白衣片片成縷,卻被鮮紅染透,手上是血,臉上也是血,連眸眼都是血紅,可,饒是如此,依舊難掩其如畫的眉目,以及周身散發出來的尊貴氣質。


    隻是,他是誰?突然出現在正在接受搜查的村民家裏又是要做什麽?


    眾人沒來得及問,因為男人根本沒有給這些兵士開口的機會。


    腰間軟劍拔出,銀劍如龍,反射著外麵夕陽的紅彩,男人步履如風,急速移動,而手中長劍亦是出神入化、快如閃電。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就隻見身前一晃,男人已經從門口閃到了裏麵。


    手中長劍垂下,曳了一條長長的血線。


    隨著一聲一聲沉悶的響聲,他所經之地的兩邊,兵士們的身體紛紛重重委地,每個人的脖子上無一不例外的都有一條細細的劃痕。


    而此時正在裏屋搜查的人聽到動靜出來的,一見此狀況,嚇得紛紛倉皇逃竄。


    男人又豈會放過?


    眼角眉梢盡是殺戮之氣,男人緊緊抿著唇,手提長劍,如同一個殺神一般,一步一步逼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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