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之所以記得張須陀,是因為他的落幕一戰。


    據記載,張須陀中了李密的埋伏後,經過死戰,終於突出重圍,但因為看到自已的部下依然被敵軍包圍著,於是又衝入敵陣以解部下之圍,就這樣來迴四次,終於力盡戰死。


    當然,來到隋朝以後,李玄霸對張須陀的認知,更多了一些。


    張須陀此人,年近半百時還名聲不顯,卻在近幾年,威震華夏。


    大業七年,王薄率先反隋,集合了數萬人,楊廣派了許多人去討伐,皆大敗而歸。但當王薄遇到張須陀時,不僅被張須陀打敗,更是差一點被趕進海裏淹死,僥幸逃生。


    後來,王薄又拉上孫宣雅、石秪闍、郝孝德三人,聚了十多萬人,決心要製張須陀於死地,結果又讓張須陀滅了。那時候楊廣還不認識張須陀,特地派人畫了張須陀的畫像,帶迴宮中給自己看。


    如果隻是消滅了王薄的賊軍,張須陀還稱不上奇人。


    打敗王薄的同一年,裴長才、石子河等率兩萬反賊攻至曆城,張須陀親率五騎與逆賊作戰。雖身陷重圍,但勇氣彌厲,一直拖到援軍趕來,他又督軍再戰,大敗反賊。


    後來張須陀先後滅掉了北海郡郭方預、齊郡人左孝友、盧明月、呂明星、帥仁泰、霍小漢等人,大大小小上百次戰役,未嚐一敗。


    麵聖的第二天,楊廣傳下旨意,果然讓李玄霸前往東郡,到張須陀麾下效力,並封了李玄霸為明威將軍,替天子監軍。又傳下一道口諭,讓李玄霸轉述給張須陀。


    洛陽前往東郡,可以坐船直達,不過戰事並不緊張,楊廣也沒有規定李玄霸何時到達東郡,恰好中途又經過河東郡,似乎是有意讓李玄霸迴去一趟。


    三月的天氣已經變暖,洛水上的冰也已融化,唐國公府熱鬧了一段時間,再次要冷清下來。


    李玄霸帶著靜香以及那三十名禁軍將士,一大早就坐上了楊廣為他們準備的船隻,朝著西北方向出發。


    “聽說洛陽的牡丹盛開時會很壯觀,我是沒機會看到了。”李玄霸坐在船頭,吹著微風喝著茶,略帶惋惜的說道。


    “等到了四、五月,天下的牡丹都會盛開,公子在哪都可以看見的。”靜香坐在一側,微笑著說道。


    “這天下哪裏的牡丹,能比得上洛陽呢?”李玄霸看著漸漸變小的洛陽城,平靜的說道:“我將你送迴河東郡,你會不會不高興?”


    “奴婢隻是一個下人,公子何必考慮奴婢的感受?”靜香迴答道:“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沒有奢望過與公子結緣。”


    “你知道的,我並不在意你的身份。”李玄霸低頭說道:“你是我醒過來後,認識的第一個女子,我一直把你當友人看待。”


    “公子說這些話,難道不怕傳到公主的耳朵裏?”靜香勉強一笑,說道:“奴婢知道,公子是真心喜歡公主的,如今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都不反對,奴婢為公子感到高興。”


    李玄霸看著日益消瘦的靜香,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溫柔的說道:“外麵有些冷,你先迴房間吧,我再看看,馬上也迴去。”


    靜香很善解人意,點了點頭,進了船艙。


    三艘船排成一條直線,逆水而上,速度並不快。李玄霸所在的船有兩層,下麵一層居住著十名禁軍將士,第二層隻住著李玄霸與靜香。另外兩艘船一前一後,保護著李玄霸這條船。


    “公子,靜香娘子長的這麽水靈,公子為何就舍得傷她的心咧?”禁軍校尉一直站在李玄霸不遠處,剛才的情形,校尉看的清清楚楚,有些不解的說道。


    “肖大人,等迴到洛陽,我會替你問一問公主殿下。”李玄霸白了一眼肖校尉,說道:“想必公主殿下很願意告訴你答案。”


    “公子,您就饒了小人吧。”肖校尉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說道:“小人可不想因為多嘴,被陛下砍了腦袋。”說著,還摸了摸脖子,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


    李玄霸輕笑一聲,擺了擺手,說道:“從洛陽到河東還算安定,你們也不用太過勞累,讓兄弟們都休息吧,對了,你和漿手打聲招唿,讓他們也別太勞累,路還遠著呢。”


    肖校尉憨厚的笑了笑,說道:“曉得勒,還是公子想的周全。”


    晚上起了大風,將船吹的搖搖晃晃,李玄霸畢竟第一次坐船,胃裏一直不舒服,無法安心入睡,索性打開窗子,想看看洛水兩側的風景。


    天色已晚,月牙高懸,根本看不清外麵,但李玄霸還是直直的盯著窗外。他根本不是想看風景,他隻是想靜一靜。


    此番前往長郡,李玄霸沒有將魏征與李苟呆在身邊,可謂是孤身前往。不帶李苟,是因為李玄霸有事讓他去做,而不帶魏征,是因為李玄霸知道,魏征雖善於內政,卻算不得謀士,將他帶到長郡,也幫不上什麽忙,還不如讓他在洛陽與家人多聚些日子。


    李玄霸雖然不記得張須陀是何時死的,卻記得他是死在誰的手裏。臨行前,李玄霸曾問過魏征,關於李密的事情,卻被告知,李密被朝廷抓住了,不過又僥幸逃走了,這件事讓李玄霸一直難以安心。


    此時張須陀與翟讓相持不下,張須陀雖然無法剿滅翟讓,卻也讓翟讓無可奈何,瓦崗軍一直被張須陀壓著,根本壯大不起來,以至於李玄霸來到隋朝很久,也沒有聽人提起過瓦崗軍。


    但李玄霸知道,隻要李密加入瓦崗,殺了張須陀,天下的格局將會大變。


    “但願你和楊廣不一樣,能夠聽得了勸。”李玄霸自語道:“楊廣讓你便宜行事,不用理會我,希望你不要真聽他的話。”


    不知不覺中,李玄霸對楊廣漸漸失望起來,他以前一直不明白,為何一個皇帝會昏庸到亡國的地步,如今見識到朝堂之事,李玄霸算是理解了。


    “即使幫你守住了天下,你是否會善待天下人呢?”李玄霸摸著窗子,感慨道:“看在靈兒的份上,我隻能盡力幫幫你,但如果你自尋死路,我可不會陪葬。”


    李玄霸所乘的這艘船,雖然並不奢華,卻也算是精致,但在洛水之上,有近百艘這樣的船隻,還有近千艘其他類型的船隻,而且,在江都郡那裏,這樣的船隻還在趕造。隻等船造齊了,送到洛陽,楊廣就會乘龍舟巡遊江都了。


    楊廣將李玄霸派出洛陽,這讓他鬆了口氣。李玄霸呆在洛陽時,並不安心,一直想要找借口離開,因為他擔心,如果留在洛陽的話,會被楊廣帶到江都。


    水路走了三天,一行人到了河東郡,李玄霸帶了十餘人上了岸,肖校尉命令其餘人留在船上等候。李玄霸卻對留下的人說道:“你們不一定要一直呆在船上,可以分為幾批,先後上岸玩鬧一番,不過你們要保證船隻無恙,否則,以軍法處置。”


    眾人理解李玄霸的好意,欣然拜謝,李玄霸笑了笑,帶著一行人前往城中。


    肖校尉到縣衙調用了一輛馬車,讓李玄霸與靜香乘坐馬車,而他們則步行跟隨,畢竟戰亂時期,縣衙裏不可能擁有那麽多馬,李玄霸雖然有些難為情,卻也無可奈何,隻能接受肖校尉的好意。


    迴到李府之後,李玄霸讓人準備了豐盛的飯菜,以犒勞肖校尉等人,自己則去向萬氏請安。


    楊廣下旨不過幾日,李玄霸被派到東郡的消息,還沒有傳迴李府,萬氏見到李玄霸時,驚訝萬分。


    李玄霸解釋一番後,萬氏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歎了口氣,說道:“陛下既然用你,你就認真為陛下辦事吧,記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孩兒隻是去跟著張將軍學一些經驗,又不會上戰場,娘,您多慮了。”李玄霸安慰道。


    萬氏搖搖頭,說道:“張將軍治軍嚴謹,哪怕你是陛下的人,隻怕他也不會對你另眼相看,你到了他身邊,千萬不要再像在家裏一樣胡鬧了。”


    “孩兒在家裏也沒有胡鬧吧?”李玄霸悻悻的說道:“對了,孩兒要去軍中,帶著靜香不合適,又怕她一個人留在洛陽無聊,便將她送迴來了,還是讓她伺候您吧。”


    李玄霸與楊靈的事情,萬氏已經知曉,所以她對於李玄霸的決定,並不感到意外,平靜的說道:“既然你選擇了公主,那自然就不可能再娶靜香了,也罷,娘就不管你這些事了。”


    “娘,孩兒一直想知道,您為何反對我和公主在一起?”李玄霸試探性的詢問道:“孩兒看得出來,您很喜歡公主。”


    “你若是與公主成親,那便算是皇室中人。”萬氏猶豫了片刻,淡淡的說道:“你在洛陽呆了這麽久,陛下的脾氣你也應該有所了解了、,娘不在意你是否富貴,隻求你平平安安。”


    楊廣本就寵著李玄霸,如果李玄霸再與公主成親,勢必更加得寵。可是伴君如伴虎,李玄霸離楊廣越近,危險就越大。


    萬氏的意思很明顯,但李玄霸卻覺得萬氏有所隱瞞:萬氏似乎有意讓自己與楊廣劃清界限。


    “孩兒曉得的。”李玄霸笑了笑,說道:“倒是陛下派父親去絳城剿賊,隻怕娘有些日子要見不到父親了。”


    “這世道,以後還能相見,已經是萬幸了,娘還貪求什麽呢?”萬氏歎道:“陛下派你去東郡,你也別在家裏呆太久,免得陛下知道不高興。”


    亂世之中,有多少人離家便是永別?萬氏的感慨讓李玄霸一陣心酸。


    “孩兒就是迴來看看您,明日一早就啟程去張將軍那裏。”李玄霸強顏歡笑,說道:“娘不用管我,該去拜佛就去拜佛,我醒過來吃些東西就自己走。”


    “也好,倒是省的娘看著你離開傷心。”萬氏點點頭,說道:“看你臉色蒼白,去吃些東西休息吧。”


    李玄霸行了個禮。退了出去,萬氏坐在椅子上,一陣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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