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昏時分,流螢想著今日羅玉坤要做的事,心頭一時恐懼又是一時火熱。對於此前踏入尺素閣內的獨孤星,哦不,那是她也認識的秦修,流螢心中實在是複雜。


    羨慕、嫉妒、可憐、嘲諷……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隻是,所有情緒都隨時間流逝,化作一絲高傲,那是生者對於死者的高傲。


    然而,當尺素閣大門打開,一襲銀星玄袍的獨孤星施施然走出,流螢竭力平靜的麵具仿佛冰裂般碎開。


    “你……你……怎麽可能?”在其餘侍者眼中,流螢尊卑不分地伸手指向獨孤星。


    邵珩轉頭看去,目光冷峻,所有人仿佛全身被澆透了冰水,徹骨發寒。


    眾侍者聽過關於獨孤星的傳聞,紛紛恐懼地跪在地上,卻唯獨流螢依舊直挺挺站著,仿佛在他的目光中驚駭到了極點。


    就在眾人覺得今日絕無幸免的時候,尺素閣內傳來羅玉坤略微嚴厲地聲音:“師弟,流螢冒犯你,我自會處置,不勞你費心。”


    邵珩幽幽迴頭,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便繼續轉身離開了。


    眾人吐出一口氣,全身好似水裏撈過一般,看向往日尺素閣的紅人流螢的目光也帶著幾分怨色。


    “流螢,進來。”羅玉坤又喚道。


    流螢咬了咬嘴唇,想著方才羅玉坤的話,終究是護著自己的。“也對,區區一個冒牌貨,還不是仍是夫人腳邊的一條狗。”她心想著,跺腳進了尺素閣。


    “夫人……那秦修……”流螢正要討巧,卻見羅玉坤豁然抬頭,目光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華,仿佛其中有什麽東西深深吸引著她墜入其中。


    “夫人?!”流螢意識到了什麽,驚恐地大叫,卻發現自己隻動了動口,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而她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仿佛沉溺在羅玉坤那美麗無比的雙瞳之中。


    流螢知道羅玉坤的手段,奮力掙紮著,可是以她修為如何逃脫得了?


    最終,羅玉坤目光冷冽地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手下變成一個冰冷的屍體,今日心頭那口惡氣才算略微消了點。


    無論結果如何,無論對方允諾了什麽,今日她羅玉坤都落了個沒臉。


    “秦修……哼。”羅玉坤無聲地念了念這兩個字,她心中想盤算著如何在日後扳迴今日這一局,總有一天要讓這個可惡的年輕人吃點苦頭。而後,羅玉坤突然臉色鐵青,右手緊緊握拳,氣得高聳的胸口欺負不定:“我竟然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真名?當真可惡!”


    對於羅玉坤在意的事,邵珩自然不在意。


    天邊金烏卷起萬道霞光,披在山頭,仿佛新嫁女的霞披。


    邵珩閑庭漫步地走著,麵上清冷,卻在私下與天幻幽珠內的宮翎等人交流著。


    “小子,你為何要我答應羅玉坤,讓琴兒百年內解除她的奪魂蠱?此女心計頗深,手段也高明,雖說有她輔佐琴兒自有利處,但從此琴兒身邊也算是多了一大隱患!你這豈不是讓琴兒陷入危險?”宮翎不客氣地質問道。


    海摩藏也道:“我不了解這位羅夫人,但是觀其方才言辭,也知這一位不是一般人,聖女終究年幼,未來若無手段製住此女,怕是後患無窮。”


    “又或者,你願意一輩子都護在琴兒身旁,那老夫還能放心幾分。”宮翎此言倒是有幾分真心,隻是他也覺得按他對邵珩的了解,此事怕是沒什麽可能。


    “世事無常,我自然不可能護琴兒一輩子。”邵珩淡淡道:“她當初一意孤行,繼承聖女之職,又提出向獨孤父子複仇,琴兒自己就知道這是一條荊棘叢生的路。羅玉坤並非好人,但也不是獨孤星、春秋子那等陰險小人,該如何收服羅玉坤,這是琴兒自己的事。百年……百年時光,足夠讓琴兒成長了。到時候,如果琴兒還無法壓服羅玉坤,那她也不可能坐得穩星羅宗宗主的位置,還不如退迴南疆。”


    宮翎微微一梗,明白了邵珩對琴兒的良苦用心,但他終究不放心,隻是他眼珠轉了轉,卻沒再繼續質問邵珩。


    “小子,你潛入星羅宗,是不是為了修複那四派封印?”風潛子安靜了很久,突然插嘴道。


    他此言一出,邵珩眯了眯眼。


    還沒等邵珩有所反應,宮翎卻全身一震,警惕地問:“四派封印?”


    “哦對,忘了你也當過宗主了。”風潛子拍了拍頭,卻無所謂地笑了笑:“連雲山脈橫亙神州,藏天下靈氣於其中,卻隻有四家門派建立其上。宮大宗主不會說這都是巧合吧?”


    “咳咳,你這老頭……知道的不少。”宮翎臉色變了變。


    “那是當然,最初這封印當初設計的時候,我引仙門的老祖宗也是出過力的。”風潛子得意洋洋地道,完全忘記了自己親爹把自己趕出門的事。


    “而且,你以為這神神秘秘的小子就不知道,我那個門主師侄現在可是在給他當跑腿的。”風潛子指了指邵珩。


    邵珩不置可否,隻反問道:“你為何用‘修複’二字?封印確實出了問題?”也算間接承認了。


    “都過去多少年了,不出問題才怪!”風潛子翻了個白眼,“尤其是星羅宗,幾千年來動亂就沒少過。要是封印出問題,肯定第一個就是他們這裏的。”


    宮翎臉色沉凝道:“不可能,最起碼我還是宗主的時候,封印還是完好無損的。”


    “你也說了,那是你當宗主的時候。如今這星羅宗,可在獨孤父子手下多年。”海摩藏乘機損了他一句。


    “你就沒覺得幽離幻境和之前有什麽不同麽?”風潛子嘲諷道。


    “當初宮大宗主將我投入幽離幻境第八層時,混沌罡風著實令我生不如死。但宮宗主也來與我作伴之後沒多久,那混沌罡風雖然依舊令人痛苦不堪,卻仿佛被摻了些許雜質,相比之前卻好受了一點點。”海摩藏低聲道。


    邵珩眸色一深:“封印……可就在幽離幻境的第九層?”他當初去了第八層,就遇到了宮翎和海摩藏。


    那時他也不願打草驚蛇,便抓緊退走了。


    宮翎麵色不太好看,這畢竟是他星羅宗的最大隱秘,過了半響才道:“獨孤驥……叛變奪得宗主之位,隻怕當真不知道此事幹係重大……邵小子,這幾年,神州有什麽異樣,速速說來。”


    說到底,宮翎還是心存僥幸。


    邵珩頓了頓,將他所經曆的大概提了提,尤其是在靈璣洞天內看見的那些形貌奇怪的怪人。


    宮翎臉色難看無比,海魔藏竟也變了顏色。


    唯獨風潛子依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封印一定出了問題,但是要說已經破了……那眼下這點事卻又太小打小鬧了。”宮翎喃喃道。


    邵珩眼皮跳了跳,那些血腥之事,包括縉雲城的數十萬人之性命,被宮翎說成小打小鬧,不由心中泛起幾分冷意。


    宮翎仿佛猜到邵珩在想什麽,隻道:“你別覺得我講得殘酷,若四派封印當真被破,那絕非隻是數個城池生靈殆盡就能結束的,到時候,隻怕遍野焦土,凡人十不存一,就是修士也少有獨善其身的。要知道,當年就是你祖師存微真人也隻能聯手四派布局封印,而不是直接迎上西麵的敵人。而今世,可還沒有第二個存微真人。”


    說到存微真人的時候,風潛子倒是忍不住多看了邵珩幾眼。


    邵珩本從陳泰臣那了解了大概,但很多事依舊不得而知,此時便道:“願聞其詳。”


    宮翎目光深沉,先是自嘲地笑了笑:“你們大約不信,星羅宗本來可不算魔門。”對於邵珩而言,確實是第一次聽說,至於其餘兩人明顯是有所耳聞。


    宮翎說得很慢,也說得很謹慎:“對於再早的事,宗門之內也隻是剩下零星記載,基本上也就宗主知道一二。我當年隻知修煉,自然不在意那些過去的細枝末節,很多事看過就丟了。但是星羅宗當年遷移至連雲山脈南麵,看似是被存微真人所迫,實際上卻是當時的宗主與存微真人私下有協議。星羅宗在魔門之中大殺四方,搶了連雲山脈的這塊寶地,為的就是達成與存微真人的協議,為的就是在連雲山脈中與其餘四派一起聯手布下封印。”


    “神州西麵有什麽敵人,我沒見過,也不知道,但曾經見過一張圖,其上描繪的,與你口中提到的怪人形貌相似,其中一幅更加惡行惡像,另一幅則看起來幾乎與人族無異。但我想,西麵的東西,隻怕與流傳下來的那一場上古浩劫脫不開幹係。”宮翎頓了頓,肅然道:“上古神明的力量未有半點流傳,但神祇力量絕不是今人能想象的。如今神明絕跡,又有整條連雲山脈隔絕東西,那邊的危機,絕不可輕視。”


    “星羅宗代代駐紮於此,宗主職責更是守護這封印。唯有到了此代,獨孤驥奪了我的位置,自然不知這些過往。”宮翎最後有些恨恨,卻又道:“但要說封印破了,我卻覺不可能,隻怕是封印鬆動,或者其他地方出現時空縫隙之類的東西,導致封印出了什麽問題。具體是什麽,還等之後親自下一趟幽離幻境的第九層看看在手。”


    “情況應該不會太壞,宮大宗主大約不知道,我巫族聖地之中亦有一處封印。”海摩藏突然拋出了這樣一句話。


    無論風潛子、宮翎,還是邵珩,都沒有想到巫族竟然也與此封印有關。


    尤其是,邵珩發現這件事巫族明顯藏得很深。


    海摩藏深深看了邵珩一眼道:“如今的大巫祝自然也是知曉的,但聖女隻怕還不知道。巫族自上古起便守在南疆之中,為的就是守護聖地中一道符印。這符印與你們四派之中的封印類似但威力更盛,年代也愈發久遠。準確的說,當初存微真人設計的四派封印,更多是在巫族這道符印的基礎上,再增加一道防線。而這符印應當還有一道,另有人守護,隻是具體在何處,又由何人守護,我卻是不知了。而按我族中說法,此符印乃是巫神所設,鎮壓著世間最兇猛可怕的妖異,與你們之前所了解的傳聞,也大同小異。”


    邵珩胸口急速起伏了幾下,隻覺這天地無情,多少真相早已埋沒在滄海桑田之中。


    他抬頭,迎上天邊血色殘陽,心口突然微微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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