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有一道如昊日般的光華一閃而過,亮如白晝,卻瞬間消失不見。被驚醒的鳥雀目中閃動著迷茫,睜著烏溜溜的眼睛轉動了幾下,複又合上,不再關注。


    修行之人,力氣遠超常人。


    而此刻左右手皆帶著一人的邵珩,卻覺得雙臂重若千鈞,如提著沉重巨石,愈來愈酸。虎口、右臂上的傷口,仍有鮮血淌下,像是不斷地將力氣一點點抽離邵珩體內。


    邵珩以養氣期在一名金丹修士攻擊下撐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此刻連天機劍也禦使不了,全憑那白色仙劍的主人帶著他離去。


    在經過一片樹林時,樹枝似乎勾住了王樂、毛高義的衣服,邵珩手指一顫,抓著王樂和毛高義的手竟脫了開去。不過,兩人的身體卻並未摔在地上,反而輕飄飄的浮在空中,如羽毛一般緩緩落下。


    與此同時,白色劍光也頓住,緩緩降落。


    邵珩落地後腳步虛浮,竟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一雙手飛快地扶住了他的臂彎,待他站穩後又鬆了開去。


    對方從邵珩手裏接過紫煙羅紗,熟練地祭起,掩蓋住自己幾人的蹤跡。


    邵珩平複了一下體內氣息,睜開眼睛,眼神乍看是驚喜,卻是悲色未去。他聲音有些低啞,亦有幾分虛脫後的無力:“沈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人將麵上灰黑色的蒙布扯下,露出一張俊美無雙的臉。


    沈元希劍眉星目,語氣中帶著三分讚歎和七分自責:“邵師弟,是為兄來遲了。”


    此次存微眾人赴笑浪山莊的開鼎丹會,實際上原本按資曆應是沈元希作為歸元峰的出使人。但沈元希因身份在門內頗為複雜,地位崇高卻如履薄冰,早已深受同輩師兄弟的忌憚。若由他出使笑浪山莊,隻怕又會引起另一番門內波折。


    正巧,宗門內有一宗要事,需一沉穩之人前往,清靜真人幹脆讓沈元希頂了原本處理此事的外門弟子的位置,避開笑浪山莊這個風頭。


    沒想到的是,沈元希接替那外門弟子外出辦事,無意間順藤摸瓜,竟發現了魔門蹤跡,意圖此次笑浪山莊的開鼎丹會。他當時知道消息時已遲了一些,又被魔門發現行跡。


    丹會之前那夜,正是魔道中一人追殺於他。


    沈元希擺脫了追殺之人,卻也受了傷,待喬裝趕來泉北城時,已從坊間大致上知曉了來龍去脈。他在外搜索魔門蹤跡,比王樂還要早一些發現了火曜石礦洞內有異樣。


    但當時他也隻有一人,故而打算另辟蹊徑嚐試救人,以五行遁法在礦洞深處躲藏尋隙而動。


    其實沈元希本另有打算,隻是沒想到邵珩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接連入礦洞。機緣巧合下又引發了礦洞坍塌,差點將他埋在其內。待沈元希脫困之後,發覺邵珩等人在那名金丹魔修麵前已是強弩之末。


    沈元希當機立斷,使計出手,方才救下了邵珩、王樂。


    邵珩心知,沈元希這時候出現在此,其中必有其他隱情。


    然而突然之間,邵珩腦中一個念頭閃過,脫口而出:“莫非是師兄你將瑋二爺解救而出?咦?師兄你……你突破到凝胎期了?”


    王樂當時曾奇怪,為何最為重要的歐陽瑋竟無人看守?而他發現歐陽瑋時,對方整整齊齊躺在地上,旁邊有一堆斷裂的繩索。


    此刻沈元希的出現,令邵珩突然想到,或許是他先解除了困囚歐陽瑋的禁製,如此王樂才能輕而易舉地將人帶了出來。


    而後半句話,卻是邵珩突然發覺這位師兄雙眼精光暗收,修為似是又上了一個台階。


    沈元希微微笑了下,沒有迴答,卻是默認了邵珩方才提到的兩件事。


    邵珩正欲再詢問些什麽,遠處那火曜石礦洞的方向上,傳來一陣陣猛烈的元氣波動,似有人在鬥法。


    其中,有一道如烈焰般熾熱的劍意在山林間升起,遙遙感應就覺夜間寒意頓時消散一空。


    這道劍意,邵珩也熟悉得很。


    沈元希目光一亮,眼睛看著礦洞方向,嘴裏對邵珩道:“清陽師叔果然也趕來了!這位千機派的師弟傷得不輕,師弟且在此地照顧一二,為兄去去就來!”


    說完,衍陽仙劍如一輪昊日般衝天而起,帶著沈元希往來時方向返迴而去。


    邵珩此刻丹田枯竭,身上傷口尚未止血,方才便有些站立得十分勉強。沈元希一去,他以天機劍撐住身體,走到昏迷的王樂身邊,強撐著從儲物袋裏取出一枚絳雲丹,給王樂服下。


    絳雲丹乃是調理內腑的療傷之藥,王樂此時五內俱傷,絳雲丹雖不能立即使他痊愈,但也至少能延緩傷勢繼續惡化下去。


    做完這些事後,邵珩終於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才開始給自己傷處抹上止血藥膏,打坐調息。


    紫煙羅紗恢複了原狀,落在邵珩掌心。天機劍橫擺在他的膝頭,隨著邵珩的一唿一吸,劍身上隱隱流動著一縷玄妙紫光,與邵珩體內氣機相合。


    遠處有火紅色的劍光如朝霞豔豔,似林中起火。火紅色劍光不遠之處,也有一道雪白劍光於夜色中倏忽穿梭。


    山林中有無數生物被今夜這場接連不斷的異狀驚醒,不斷驚恐地逃離元氣異樣的源頭之處。嘈雜紛紛之中,傳來凝滯、幹澀的金鈴聲,以及不甘地怒喝。


    邵珩微微調息了片刻,已恢複了一些力氣。他內腑同樣受創,隻是不如王樂那般嚴重。他同樣也服下了一枚絳雲丹,雖然胸口仍如火灼一般疼痛,但比先前已好了許多。


    王樂依舊昏迷不醒,麵色蒼白。身上血跡斑斑,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毛高義的。


    毛高義已然氣絕了多時,身體餘溫漸漸散去,皮膚上漸漸有幾分青色。


    哪怕是最危急的時候,邵珩也沒有想過要讓毛高義的屍首留在那裏。


    此人因歐陽瑋一丹之恩,不懼旁人恥笑,千裏迢迢趕來相賀;因歐陽瑋賞識之誼,不顧自身危險也要救出歐陽瑋;他與王樂此前從未見麵,隻知對方是前來解救自己的恩人,就能不懼生死,以命相托!


    邵珩心口傳來陣陣疼痛,連喘息都比平時困難。然而他看著眼前這個滿臉血汙的漢子,腦海中拚命迴憶著今夜初見時他的音容笑貌,卻發覺他根本無法將之拚湊完整。


    邵珩霍然起身,以袖將毛高義麵上、嘴角血汙擦盡,這才看見那張至死都帶著一絲欣慰笑意的麵容。


    陌生,平凡,卻令人肅然起敬。


    一股無法抑製的悔意,湧上邵珩心頭,堵住心口,塞在口中。


    他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能憑自己這個剛剛拜入內門的弟子,從金丹魔修手中全身而退,甚至救出被困之人?


    丹會之上,魔門中人的出現,似一簇火苗,重新點燃了他當年對魔道的痛恨。對方擄人索丹,邵珩便從一開始就在想方設法不讓對方得逞。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除魔衛道之心,又有多少是他邵珩自己的執意?


    若不是他自作聰明,打算潛伏入礦洞救人,蕭毓不會孤身引走玉麵書生孫逸之,至今不見蹤影、不知下落。


    之後行動,他先是思慮不周,被幻魅兒發覺行跡,還差點將尤通等人活埋在礦洞之內;因他修為、能力不足,令毛高義、王樂一死一傷在幻魅兒手下!


    看著毛高義平靜安詳的麵孔,邵珩雙拳握得死死的,鳳目通紅,悔意如洶湧浪潮,一浪接著一浪向他襲來。臨行前那個在李灃泰甚至陳長老麵前侃侃而談的邵珩,對比此時此景,就如一個笑話。


    遠處爭鬥好似愈加激烈,此地卻顯得愈發安靜。


    風聲唿嘯,疏影搖晃,星輝慘淡,淒冷如霜。


    天機劍忽然微微一顫,邵珩鳳目冷厲,刷然轉身持劍而對,語氣冰冷地喝道:“誰?!”


    劍尖閃耀著寒芒,如一點星光在邵珩手中綻放。


    烏雲散去,月華流淌,蕭毓麵色微白、目含詫異,倚樹而立。


    邵珩再次見到那個清麗無雙的麵容,心底一塊巨石終於落地。兩人入夜時分別,到現在下弦月初上,不過短短半夜不到,竟生出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蕭毓此刻麵色蒼白,眉宇間有疲倦之色,但看起來皆無異樣。


    邵珩自她離去後便擔驚受怕,方才更是恨自己一開始沒立即反應過來攔住她的動作。


    連夜奔波,他到此時才終於全身一鬆。


    不過,隨著邵珩心神鬆動,一股怒意再次湧出。


    隻見邵珩高大修長的身形隻行了幾步就到了蕭毓麵前,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鉗住蕭毓雙肩。


    眉峰冷峻、眼神似冰,竟有幾分駭人之色。


    蕭毓引著孫逸之兜了大半夜圈子,體力也近乎枯竭,好不容易借陣法之利甩開對方,勉強循著紫煙羅紗上的神識感應找到邵珩。哪知邵珩先是厲喝一聲拔劍而對,待見是她後雖然好像鬆了口氣,但又變了臉色。


    蕭毓見他麵色不對朝自己走來時,有心躲閃但因體力不支被抓了個正著。邵珩十指緊緊扣住蕭毓肩膀,蕭毓正要脫口指責於他。哪知肩頭大力傳來,挺翹的鼻尖撞上了一個堅硬、溫暖的胸口,差點痛得她險些唿出聲來。


    月明星稀,有誰的心在痛苦地狂跳,又有誰的耳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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