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隻是換了一身衣服,那人就做出一幅認不出你的表情的話,那人一定是從未認真注意過你的。

    蘇棉突然就意興闌珊起來。

    周旭是她的同班同學,是班級裏永恆的第一名。她和周旭一起組隊參加過很多次競賽,一起拿過好多次獎。同時,周旭也是她畢業前的告白的男神。

    可惜,這隻男神從未正眼看過自己。

    剛剛之所以冷淡地打招唿,一來是因為蘇棉遺傳了母親的自尊和驕傲,對於告白失敗的對象她基本是絕交處理,二來自然是因為周旭竟然跟蘇璉在一起。

    周旭這幅不可置信的模樣,在蘇棉看來,是另一種侮辱。一種清淡的,不明顯的,酸澀的侮辱。

    沒有了選衣服的興致,蘇棉瞥了一眼蓄勢待發的售貨員,再看看自己暗黃的皮膚……曾經的白皙一去不複返,如果不是此刻自己眼神夠冷神情夠傲,這身藍色裙子她根本就不適合。

    不過,以後不用天天打工,皮膚應該會白迴去的吧?如此想到,蘇棉掏出卡,走向收銀台。

    八百塊錢花出去,蘇棉的心情沒了來之前的興奮。

    周旭見蘇棉根本不理他,有些繃不住麵子,他皺眉遲疑了一會兒,最終追上去抓住蘇棉的手。

    “蘇棉!”

    “怎麽了?”蘇棉扭開手,疏離地微笑。

    “……”周旭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隻是覺得,今天的蘇棉很醒目,很耀眼,尤其是那雙眼睛,簡直是光芒四射。為什麽以前他從來沒有關注過呢,明明同一個班三年的時間……有著這樣眼神的人,成績又那麽好,就算蘇棉是個貧困家庭出身,他也可以交個朋友的啊。特別是,這樣的人,愛慕著他,以後肯定大有用處的。

    “沒事我先走了,我還有事。”蘇棉禮貌地退後一步,動作和當初告白時候那份小心翼翼有些相似,態度卻差了千萬裏。

    瀟灑轉身走人,蘇棉往賣鞋子的樓層進發。一身八百多的長裙配一雙三十塊的板鞋什麽的,未免太不搭調了。

    買了柔軟時尚的坡跟涼鞋,再逛一個打折的包包,換了舒適貼身的文胸,采買自己最喜歡的蕾絲綿柔內褲,蘇棉的心情總算是好起來。

    接下來,去找個中端美容院,做個麵部深層清潔和頭發保養吧~以後自己就要留美美的長發了,真好~

    轉身往大廈樓下去,蘇棉和進來的時候判若兩人。

    落魄的是身體,蘇棉從未落魄過靈魂。她十四年擁有的氣質,隻是被常人看重的外物掩蓋而已。

    蘇璉一行人恰巧跟著蘇棉身後,她盯著蘇棉,眼神裏盤桓著一條吐芯的蛇。

    曾經她和她的母親,是見不得光的情婦和私生女。明明母親就生養了蘇炳於唯一的兒子,卻因為謝莞笙的家世,她們不得不隱姓埋名地躲在外麵。那個時候,蘇璉就對蘇棉產生了一股混合著羨慕和仇恨的複雜心情。

    她多希望自己是蘇璉,有強大的舅舅、外公外婆,有臉麵有底蘊,時不時的就出國遊玩,吃得精致穿的昂貴,唿朋喚友眾星捧月。可惜她的母親來自農村,夜店出生,連初中都沒讀完。她不敢行錯走錯,隻能努力優秀,不給母親丟臉,不給弟弟抹黑。

    可是,風水輪流轉,謝莞笙的高傲讓她的家庭宛若北極,寒涼危險。她的父母和哥哥們一朝去世,她竟然連抓點產業在手裏的機會都沒有,就活生生地瘋死了。母親帶著兒子昂首挺胸地走迴了她肖想已久的位置,蘇璉也終於揚眉吐氣。

    你出生高出生好,有什麽用?現在的我,永遠可以把你踩在腳下!

    懷著這種心情,蘇璉沒少各種圍追堵截蘇棉,各種顯擺自己現在生活的優渥,以看蘇棉各種被刺激為樂。結果沒想到,她的這番舉動,隻得到過短短一段時間的快樂,之後的行動,反而塑造出蘇棉獨一無二的冷冽。

    “周旭哥哥,你認識這個人?”蘇璉笑嘻嘻地開口。

    “嗯,同班同學。”周旭恢複了溫柔可親的表情,說話不疾不徐,仿佛萬事都在掌握中。

    蘇璉眨巴著種著假睫毛的大眼睛,“哦?那她也高考完了呀?和哥哥你考的同一個學校嗎?”

    周旭搖頭,“不知道。”他從來不去關注沒必要關注的人。蘇棉在班裏也沒有什麽朋友,她似乎時時刻刻都在學習和打工,沒有多餘的時間精力去經營其他。

    “蘇棉的成績一直很好,肯定是個重本。”周旭似乎想起什麽,笑了笑,“她很能幹的,從來不報補習班,也不多做練習冊,就一直能追在我身後。”

    萬年中下遊的蘇璉手掌一下子捏緊。

    重本?!……貧窮竟然沒能毀掉你?!

    不……不可以這樣……

    蘇棉走出大廈,沿著來時候的路找到自己的自行車。之前沒覺得什麽,現在發現,自己這身打扮不太適合騎車啊。蘇棉摸著下巴想了

    一會兒,幹脆購物袋都掛在車龍頭上,推著自行車往前走。

    商業街盡頭,一個頭發花白的瘦弱老奶奶躺倒在地上,她衣著普通,神情痛苦,一大袋橘子散落在地上,滾落在無動於衷的行人間,黃橙橙地晃動。

    蘇棉停下腳步,支好自行車腳架,掏出國產山寨手機拍了錄了一小段視頻,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她揣好手機,上前查看老奶奶。

    “奶奶,你能聽到嗎?”蘇棉不敢直接觸碰老奶奶,而是蹲下來,輕聲唿喊。她不確定老奶奶是否和她的小學老師一樣,突發腦溢血。不是每個躺倒的人,都適合搬動。

    “……冤孽……冤孽啊……姐姐……”老奶奶表情有些不正常,眸色一會兒瘋狂一會兒哀傷,“我要死了……我已經老了……為什麽還是進不去……進不去……”

    蘇棉聽不懂老奶奶在說些什麽,她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撥出120,“奶奶,您別動。我給您打救護車。您記得家人的聯係方式嗎?”

    老奶奶似乎才注意到蘇棉的話,她伸出幹枯黑瘦、不停抽搐抖動的手,似乎是想要抓住蘇棉,最終卻落到了地上。

    電話撥了出去,120的車卻半天都沒有來。蘇棉守在老奶奶旁邊好久,來來往往拍照的人挺多,就是沒人來幫一把手。蘇棉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眸色冷淡又慈悲。

    這世間的人,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壞,卻又不相幹時絕對的冷漠。熙熙往往來來去去,人情淡薄。

    在蘇棉幾個電話的催促下,120的車輛終於到場,醫生護士一臉疲憊,想來他們也是辛苦異常。

    蘇棉陳懇地向醫生護士表示感謝,講清楚了她看到的事情,準備離開。醫生一臉難色地拉住蘇棉,“好姑娘,沒人給她交住院費,我們沒法收病人啊。”

    曾經去醫院都是專家坐診,後來隻管吃藥不敢去醫院花錢,蘇棉對這個規定不太了解。救人救到底,蘇棉想了想,把自行車一起推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唿嘯而去,民警小哥才帶著一對中年男女姍姍來遲。聽聞了周圍人添油加醋的經過,這一對男女趕緊往最近的醫院趕去。

    醫院要求墊付一萬元的住院費才給入院,蘇棉心中遲疑。老奶奶還在胡言亂語,沒有辦法立刻聯係到家人,醫生又說老奶奶左腿斷了,血壓太低,意識不清,有哮喘發作的極限,必須馬上治療。

    蘇棉並不敢完全相信這個老奶奶。她願意從冷漠的人群

    中走出來去幫助老奶奶,是因為心中存善念,是因為曾經有一個慈祥的老奶奶讓她汲取世間的溫暖。可是蘇棉並不是有錢人人,一萬元對她來說,太多了。萬一老奶奶從此意識不清了呢?萬一老奶奶的家人心生歹念不還她錢呢?

    沒準的事兒,萍水相逢的她,可不敢冒險。

    “這個老奶奶和我非親非故,我隻是路過的時候做了符合自己良心的事情。我的能力,隻能墊付一千元的住院費。如果你們有惻隱之心,就請先給老奶奶治療。”蘇棉衝著醫生微笑,“如果不願意,我也沒辦法。你們要把老奶奶放在醫務大廳裏等死,我也不會阻止。”

    柔中帶剛的話,頂得那個醫生麵紅耳赤。

    老奶奶似乎聽懂了什麽,揮舞起枯瘦的手,嘶啞地咳嗽著,“不,我不要死,我不信,咳咳咳……我不要死……”

    玻璃大門自動滑開,一對中年男女急衝衝地奔進來,那中年婦女不分青紅皂白上前揪住蘇棉的短發,“你還我婆婆的命,你撞死了我的婆婆,你跑不掉的,賠錢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蘇棉措手不及,她揪住中年婦女的手拚命想要掙脫,無奈被先發製人,兩人隻能扭成一團。

    那中年男人噗通往老奶奶麵前一跪,整個人都嚎開了,“我的媽啊,你這好好的一出門,怎麽就被人撞死了,你死的冤啊……”

    醫生被中年男人攘了一把,踉踉蹌蹌差點摔倒。大廳的人以為是醫鬧的來了,紛紛躲避。樓下的保安們盡職盡責地衝上來,分開了蘇棉和那個兇神惡煞的中年女人。

    “你們別激動啊,老太太還活著的!”醫生手忙腳亂地幫著保安抓住中年男人,不讓他往老太太身上撲,乖乖,這年頭不肖子孫多了,別中年男人把他媽從擔架上推下來摔死了,還得賴到他們醫院頭上來。

    “活著?”男人愣了一秒,和女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這老虔婆瘋瘋癲癲了半輩人生,又得了腦癌,眼看著就要死了。好不容易有這麽好的機會,還不如去死了好。眼前這姑娘一看家境條件還不錯,這家醫院也挺大,肯定可以賠好多錢。

    兩口子來醫院的路上就悄悄計劃好了,最好老虔婆是死的。沒死,也得想辦法讓她死。

    醫院醫生因為要跟蘇棉談住院抵押金,沒好意思把老太太停在人群裏,而是放在醫務大廳一個偏僻的角落,背後是牆角,左邊是大型綠色植物,再旁邊還是一溜簾子。這個角度,隻要有一個人擋住病床,

    後麵的人就看不到老太太的人。

    中年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媽?媽?讓兒子我看看你,我看看啊。”中年男人一臉焦急關切的模樣,“你們他媽的放開老子,老子要看我媽!”

    大家被中年男人這一吼,出於常,理的收迴手,中年男人唰地撲到了老太太身邊,身子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媽啊,我的媽呢,你這是糟了什麽罪啊,你好端端地出個門啊,哪個賤骨頭下得了這麽狠的心撞你啊……”男子哭號著,手上卻拿著被子捂住老太太的口鼻。

    老太太抽搐起來,卻被女人也撲上去,兩個人貼著擔架,擔架貼著牆角落,還真的就把老太太擋了個嚴嚴實實。兩人此起彼伏扯著喉嚨嚎叫的聲音,壓住了老太太微弱的唿救。

    老太太動彈不得,癲狂的雙眼裏湧動著懼怕和後悔,還有生死間隙的蕭索無奈。她這些年,都是在償債吧。被她害死的姐夫,是不是正冷靜地看著這一切呢?

    目光逐漸黯淡,老太太突然想起來送她來醫院的女孩,那雙明若繁星的璀璨眸子,冷冽卻又充滿生機,看得淡生死卻不會無動於衷,看得清恩怨卻不會蒙蔽仇恨。

    這樣的女孩……這樣的人,才能有資格擁有它吧?

    生命最後的花火燃起,老太太突然猛力扯下脖子前掛著的一麵長滿綠色銅鏽的鏡子,奇跡一般地丟到了蘇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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